可他现在突然有点出戏,而戏中的人间悲欢与他无关。他坐在春日暖洋的咖啡馆里,对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喝甜冰茶。酸甜的液体在舌尖打转,终究不是冰红茶的味道,毕竟甜冰茶里不会加柠檬酸钠和阿斯巴甜。他像是沉睡后刚被吻醒的公主,千年后的世界与他隔了一层塑料膜,他如同一位“观众”般把自己摘了出去,每一样熟悉的事物熟悉的体验都明确地告诉他这只是游魂妄想出的替代品,哦对了,这个世界没有塑料膜,因为没有石油,罗塞尔大帝亲证。 他像是眼球突然看见了眼眶,灵魂突然意识到自己见到的一切只是透着两个漆黑的隧道所接收的光线反射,光子以三的八次方米每秒的速度倒映在他的视杆细胞上,组成了他所见的这个色彩斑斓的世界。薛定谔的猫在放射性的箱子里半生半死,直到观察者打开箱子导致波函数坍塌,混沌才变成了现在的模样。他若收回感官,这世界便是那片混沌,他睁眼了,这世界便坍塌成了现在的样子。他若死了,他的世界就死了,后续绵延的年代都再也与他无关,他也无需去思考诡秘与旧日,说不定世界作为他大脑妄想的附属品在他死掉的那一刻就不存在了。 如果克莱恩·莫雷蒂死掉了,他能看到什么呢?波粒二象性的坍塌会让他看到熟悉正确的、独一无二的银色月亮吗?还是能让他重新回到二十一世纪做他的周明瑞?死亡即是新生,因为无人从彼岸回来,他提着灯走在漫漫长夜,却唯独忘了长夜只是梦的附属品。 他往黑洞坠去,光线也无法逃逸的空间同时偷走了时间,他在外界已经死去,可他永远也不会真正地被黑洞粉碎,因为时空已经没有意义。他每一秒都已经死去,他每一秒都正在活着。 是啊,他本身才是最大的黑洞。他是周明瑞,不是克莱恩·莫雷蒂,他凭什么认为自己的月亮是白色的呢?出现问题的也许不是月亮,而是他的眼睛,他本人才是那个悖论。 克莱恩无意识地睁大眼睛,他的思维像是黑洞,吞噬了那双漂亮眼睛里的神采。他的身体隐秘地颤抖起来,像是发现新大陆的冒险家,一切的疑惑都能在此刻找到解答。他想他找到了答案,找到了一切的根源,他想他终于可以回家了,因为他的大脑足够为自己造出一个家。 他想起一个小时前对自己大喊着去死的“周明瑞”。他感受到自己在沸腾,可是没感受到衣物下面逐渐崩解的灵之虫。 克莱恩是被阿兹克·艾格斯拉出深渊的。年长的恋人夺走他手中的甜冰茶,强行将自己的小麦啤塞进他手中,大力捏碎盛着甜冰茶的玻璃杯,响声经过阿兹克有意的放大,惊雷般地响在耳边,终于唤回克莱恩的神智。阿兹克在桌上放下赔偿,逼着克莱恩把那杯带点甜味的小麦啤全部喝下去。克莱恩这才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变回了周明瑞的脸,挂着啼笑皆非的诡异表情。 无论他是哪张脸,阿兹克·艾格斯总能第一时间认出他。 他赶忙收缩着面部肌肉,变回克莱恩·莫雷蒂的脸,低头喝着杯中微醺的麦芽味液体。小麦色的液体像极了阿兹克古铜色的皮肤,酒液被阿兹克的手掌加热过,喝起来暖暖的,让他想起了郊外阳光下的金黄色麦浪。狐狸在金黄色的麦田里对小王子说,请你驯化我吧,这样我看见了麦田就想起了你的头发,就想起了你。 而克莱恩早就被阿兹克驯化了。 他坚固无比的锚把他拉回现实世界,阳光的味道让他想大哭一场,他抿紧了唇,将剩下的液体一饮而尽,凑过去给爱人一个小麦味的吻。他利用天使的权柄隔绝外界,眼泪顺着脸颊滑过,唇齿相依,肆意地感受着爱人的存在。 他说:“阿兹克先生,您又救了我一次。” 他的小狐狸摇了摇尾巴说:“我没事了。我们去看演出吧。” “只要有您在,我就无所不能。”
第4章 在克莱恩再三保证自己的异常已经消失,并当面用灰雾给予自己一个纸人天使后,阿兹克的脸色终于稍稍好转。天知道他刚刚有多后怕,若是克莱恩在这里失控,大半个贝克兰德都要毁于一旦。 而将克莱恩视为自己与尘世唯一联系的阿兹克毫无疑问也会崩溃。 他掏出手帕擦着克莱恩身上未干的泪痕,嘴里不免又唠叨了几句,他是真的被克莱恩一瞬间流露出的死意吓怕了。克莱恩乖巧地坐在原地他近乎是讨好地,拿脸颊去蹭阿兹克的掌心,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眸子,诚恳地道着遗憾。 他知道阿兹克的软肋在哪,这只狡猾的猫咪。阿兹克叹了口气,满腔的怒火终究舍舍得发泄,只是用力弹了下他的脑门:“以后绝不能再出这样的事了,有什么难受的先告诉我,我们一起解决。听到了吗,克莱恩?” “知道了。”克莱恩点头,又扬起嘴角,“那如果再犯,阿兹克先生是不是就不要我了?” “我不会不要你。”阿兹克把手帕塞回怀里,揉了揉他的脑袋,俯身在他耳边道,“我只是会给你拴上脚链,让你永远也别想逃走。既然我的小克莱恩不听历史教员的话,就只能让死亡执政官来好好管教你了。” 看得出来阿兹克先生是真的很生气……克莱恩思绪飘散,老脸一红,他还是第一次听到阿兹克如此直白的所有权宣告,又小小地因被人需要而欢欣鼓舞。他抱住阿兹克的腰,把脸埋在他怀里,笑道:“那就请阿兹克先生一如既往往地对待我吧。” 虽然管教什么的,非常容易有人想歪,他在心里小声哀嚎,指不定晚上就会被压在床上通风愤呢。话虽如此,他仍未松开称为阿兹克的手,埋在他怀里就像一只汲取温暖的小熊。 克莱恩只有在被阿兹克抱住的时候,才能久违地体会到阳光的味道。 青年小口地吃着打包好的东西,拉着他的先生在繁华的闹市里漫无目的地闲逛。迪西地点果然就不应该脑洞大开地加番茄酱,他不得不买了杯冰柠檬水中和一下,主要是以前吃杂粮煎饼时习惯了多酱混合,刚才一时兴起,便把这个习惯用在了迪西一块上。 阿兹克一手插兜,一手被青年拉着往前走。他看着克莱恩轻快的步伐和一蹦一跳的发尖,察觉到对方此时状态很稳定,甚至可以说心情相当不错。这样的克莱恩更像是那个刚入非凡世界、还满怀希望的小占卜家,而非被命运的馈赠压迫得喘不过气的源堡主人。 “克莱恩,什么事这么开心?” “我刚解出了一个三元波动方程。”克莱恩随口道,回过神来忍俊不禁道,“啊不是,我只是高兴着被阿兹克先生需要着这件事。” “能喜欢上阿兹克先生,并且得到回应,真是太好了。” 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一手扶着礼帽,微风吹动他过长的风衣,背后是成片飞过的白鸽。他攥紧了阿兹克的手,道:“我已经不是一次被阿兹克先生拯救了。” “所以,真的非常、非常感谢阿兹克先生,一直以来能陪伴在我身边。” 以克莱恩内敛的性子,这算是他除床上戏语外的表达极限了。阿兹克本应为此欣喜,可青年的模样修长而孤独,差点让他以为奇迹师会崩成一群白鸽飞走,就像真正的魔术师那样。阿兹克的心脏酸软成湖泊,他看见信徒卑微而虔诚地感谢神灵,可这并不是什么值得感激的事,甚至神灵不认为自己有资格做他的神灵。 阿兹克数十个六十年的情感经验告诉他,他应该去拥抱这个孤独的表白者,去做他唯一的慰藉。可他们不早就是彼此的锚了吗?这种孤独与克莱恩独自狂奔在命运里不同,这是一种新出现的、未被解决的孤独,可作为他的爱人,阿兹克不知道怎么消除这份孤独。他无法体会,无法理解,自然也就无法共情,可他看见克莱恩眉间的落寞,心疼得想撕裂心脏。 他的先生最终给了他一个吻。阿兹克把克莱恩抱在怀里,他们在人潮中接吻,在世俗的眼光中轻扣彼此的唇齿,来往的人驻足惊讶,或掩着手帕快速走开,他们不知道这两个怪人是随便一眼就能让他们失控的天使。阿兹克品尝到学生嘴里的番茄味,一个念头在脑海里炸成了烟花。 他想到了。 他要把月亮拉到地上,拉到人海里,拉到俗世中,他要让他生活,他要让他活得像个人,活得像他自己。 克莱恩发现阿兹克先生最近亲他的次数有点多,当然也可能是他这几天神经敏感。他以前在人前接吻会羞得崩成一堆蠕虫,可现在平静得像在自家的花园里夜谈,周围的人对他带不来一丝影响。他想自己已经麻木了,可是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啊不是,他想说的是,可能只是被阿兹克惯坏了,想得瑟秀波恩爱,告诉世人自己有一个多好的男朋友。 好像也不是。克莱恩也看不懂自己的心情,可是无所谓了。 他沉默地任由对方亲吻自己。他能感受到温柔的历史教员在试图照顾他的情绪,并且选择了最直端的方式。克莱恩接受了这份好意,他不会拒绝对方的爱,他需要这份爱做锚稳固自身,或者说他需要阿兹克来让自己活下去——活下去,可他什么时候想死了呢?克莱恩觉得自己的思维能力一落千丈,这样是会被阿蒙轻松干掉夺走源堡的,可天尊的源堡和我克莱恩,不,和我周明瑞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想他仍维持着刚刚那份开心,他的思维愉悦到在天上跳舞,他的身体快乐到在地上大笑。他被自己的爱人需要着,他也需要自己的爱人,这才是他妈的人生,这样的人生比他两世加起来的二十七年还要绵长。 克莱恩后退一步结束这个吻。银色的手杖挂在他的腰间,他环视周围,见不少人暗暗窥探自己,突然笑了起来。他抽出手杖,指了指前方能看见圆顶的剧院,对先生说道:“走吧,再磨蹭就晚了。” 他们在剧院旁的书店买了一本《月亮与七便士》的原作,准备在剧场开始前看。贝克兰德大剧院为标准的下方上圆建筑,跟地球的歌剧院很像,内设上下两层,他们买的是二楼的包厢,里面已经提前备好了水果和酒水。这还是克莱恩第一次来剧院,第零次是他和梅丽莎、班森约好了去廷根剧院看《伯爵归来》。 然后他没有归来。 其实克莱恩不太常看戏剧,他总是忙着做该做的事情,忙着消化魔药忙着拯救世界,可是阿兹克不是。年长的历史教员会给他推荐书籍,带他去听音乐会,在纪念日的周期准备一束金黄的雏菊,当然也包括拉他来看可能感兴趣的戏剧,只因这剧是罗塞尔写的——他知道克莱恩和罗塞尔的“室友关系”。拜朗帝国的死亡执政官经历了数十个六十年的轮回,可他对待爱情仍像是白鸽展翅后的朝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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