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发的少年不知道,他的这番想法,其实只堪堪对了一半。 瑞恩还没睁开眼睛,就听见了耳畔的一阵又一阵的欢呼声。 这声音几乎要将人的耳膜也震裂,但却没有让他感到不适。因为,他也是其中呼喊的一员。 周遭的景象渐渐明晰起来,他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己身处于庞大的人群中间,身下是柔软的坐垫。眼前除了人头之外,就是一个被灯光簇拥的巨大舞台。 哦,他是听说夜谷郊外驻扎了一个颇有名气的马戏团,今天又闲来无事,所以和其他居民一样,买了票进来看表演的。 脑子里浮现了这样的想法,瑞恩没有表现出丝毫的迷茫,迅速地投入了看戏的状态之中。 广播里面,沙哑的声音向他们这些观众介绍着今天的特别节目:“不可思议的奇异冒险!被捆住双手丢进充满了食人鱼的玻璃箱里,在面临窒息的风险外,还要应对成群结队的‘小宠物们’的逗弄。我们勇敢的选手,究竟能否在被啃食殆尽之前,就逃脱这个美丽的水族箱呢?让我们一起拭目以待吧!” 在水箱里解开束缚,然后从看似密闭的空间中逃脱,是一些魔术师的看门表演。在这个年代,这种技艺还算得上是一门绝技,少有的几个知道诀窍的魔术师,都声名远扬、受到观众们的喜爱。 饶是如此,他们大多也尚且停留在纯水箱的阶段——缺氧的痛苦已经足够难忍,表演出了意外,直接溺死的初试者也大有人在。 到了后来,为了抢占生意,营造更多的刺激因素,魔术师们会另外在玻璃箱上安置一个定时开关的箱子,若是在规定时间内没有成功逃脱,那食人鱼就会被一窝蜂地倒进水里。 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则不用多言:鲜血染红了整个水箱,凶残的鱼群团团围困住它们美妙的餐食。 因为被困在水里,被害者甚至传不出一声惨叫。 如果运气好,抢救及时,那或许只留下几道锐利的口子和永恒的心理创伤;一旦助手们的行动晚了一步,那就是彻底的终结,甚至还会被同行们耻笑他低劣的技术。 再高明的魔术师,也不敢保证自己的机关没有出错的时候。 人都是惜命的,所以,他们也不可能在表演最开始的时候,就将杀人的猛兽安置在身侧——谁乐意自寻死路? 可是显然,这马戏团的幕后黑手,就乐于挑战这种血腥的项目。 只要被丢进了玻璃箱里,那就势必会被攻击。至于能不能在血肉被啃食、视野被污染、肺部不堪重负的情况下,抓住被捆在其中一条鱼身上的钥匙,打开手铐之后,再顺利破开暗门,逃出生天,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训练再严苛、技术再高超的魔术师,都没有胆子夸下海口,这神秘存在却要求一知半解的黑发少年做到,明显是在拿他当消遣。 瑞恩这种观众,不清楚实际情况,也根本不在意。 他只是像周边的群众一样,欢呼着期待能够看到一场精彩的演出——最多就是在心里嘀咕了一句,这魔术师,怎么看起来个子矮矮的,好像还没成年的样子。 可惜,他们畸形的期待注定要落空。 面对表情僵硬的驯兽师和她的两个跟班,德斯蒙特没有逃避。 他伸出手,坦然地接过了那副手铐,又用力掰了掰,确认了其的坚固程度——然后,他举起这钢铁块,就带着沉重的力道,朝着身侧的玻璃箱砸去。 随着破空的风声,合金和玻璃碰撞出猛烈的巨响,像是在心底砸碎了一块石头,清晰地响应在每一位观众的耳边。 紧随其后的,就是玻璃块块碎裂的声音。最开始,只是一点轻微的响动,但汹涌的水流很快就冲开了那个那个蛛网般破碎的纹路。牵一发而动全身,最后,整个玻璃箱都坍塌了。 庞大的水流流淌在台面上,地毯上之前濡湿的痕迹,此刻都被冲刷了干净,再也不显得特别。 起先还凶相毕露的食人鱼都被水流裹挟着冲到了舞台上,一只只横躺在地上,鱼嘴一张一合,不时弹动几下,挣扎着的模样简直可怜,叫人想不起它们之前虎视眈眈、想要从活人身上撕扯血肉的场景。 观众席上一片哗然。 所有“人”的面庞都不再欢乐,只剩下血红的潦草的五官,直勾勾地盯着舞台上的恶客看。 德斯蒙特才不在乎这神秘存在沉默的恐吓,只是抬脚避开了一只跳到他身边的食人鱼——它的尾巴上捆着一个银光闪闪的东西,看其形状,大概是这手铐的钥匙。 在那玻璃箱彻底破裂之前,他就跑到了受灾最重的地区外,避免了衣服被水流波及。 “是你——!”这个时候,观众席上有陌生的男声传来,“我怎么会在这里?!你、你这个怪物,是不是你搞的鬼?”
第76章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不仅最近的驯兽师和那两个黑衣人被溅了一身的水,前排的一些观众也被水流波及到了。 裹挟着食人鱼群和玻璃渣的水哗然地冲向了台下,如同征战的军队。 但和平常的人会惊慌地从位置上跳起来、以躲避飞溅的水花不同,这些僵硬死板的观众们,不负他们的外表形象,一个个都沉默地坐在原地,任凭涌出的水渐渐漫过脚踝,真皮的鞋子都被毫不在意地泡进水里。 食人鱼被冲刷到地面上,落在他们的脚边,尖利的牙齿和恶劣的习性曾经让它们臭名昭著,可是在这个帐篷里,在观众们的面前,却一点都没有引起恐慌的尖叫。 此处荒野原本的地形非常平坦,寸草不生,据说是秘密政府军事实验留下的遗址,平常人迹罕至。 可是在马戏团的帐篷里,这地形却变了个模样,内低外高,充分留有后排观众椅上升的空间。但在最低的中间,又搭建了一个高出地面的舞台,以供一些飞人表演的展出。 因此,所有没被红地毯吸收的水流,都尽数围积在了舞台的周边,形成了环形湖的形状。 虽然之前就有所疑问,但德斯蒙特一眼望尽四周,还是想说一句:莫名其妙出现在郊外、一夜之间就设备完善的马戏团,谁都会觉得诡异吧? 也就只有夜谷人民习以为常,还拖家带口来看表演了——虽然在结束之后,他们中的大多都仔细地核对了一下身边的亲友是不是还在,尤其是容易失踪的小孩子。 要是放在别的城镇,可能就没有这么多人愿意捧场了。 当然,既然这神秘的存在可以操控“梦境”——或许以意识来代称更加准确——那也不乏它对居民们下了一些暗示,才让他们没有大惊小怪的可能。 在这不大的混乱之中,几个潜藏在观众席里,体型样貌都平平无奇的人影突地面色一变,明明没有沾到一点水,但他们脸上红色的染料却碰瓷一样地顺着脸颊流淌到衣领内部,被洗刷了一般露出了底下的肌肤。 在转眼之间,他们的妆容便尽数消失了。 随着真容的显露,他们的意识似乎也回归了正常,一个个惊叫出声,为自己突然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而恐慌不已。 他们第一反应就是拔腿想跑,可是站起来每动几下,就因为坐满了的拥挤的人群而行动不便,困在了原来的位置。 瑞恩是其中第一个,把注意力放到强光笼罩的舞台上面的人。 没了之前那种朦朦胧胧的念头盖在脑子里,他恍然发现,灯光下样貌清晰的那张脸属于他认识的一个人——那个年纪稚嫩的“魔术师”,就是镇子里人人避嫌的对象。 于是话语几乎来不及不过脑,他就已经尖叫出声,质问是不是对方搞的鬼,把他们带到这里来,实施某种不可告人的邪恶计划。 循着声音,德斯蒙特看见了这个叫不出名字的男人,还有其他几个被分散隔开的夜谷居民。 他们都一副刚刚从噩梦中醒来、却只是掉进了更深层的噩梦当中的模样,惊慌失措的眼睛叫人发笑,好像看到了猫的老鼠那样。 无一例外的,他们都应和着最开始开口的那个男人,将这灵异的事件推诿到德斯蒙特的身上,色厉内荏地要求他释放他们,并且要上诉市议会,叫少年被秘密警察带走、处以极刑。 德斯蒙特面无表情。虽然他告诉自己不要在乎外人的冷言冷语,但亲耳听到的时候,心情总是不妙的——在这其中,也夹杂了一点厌恶的鄙夷。 他想,这些人真的以为,这些事是他做的吗? 是他在午夜用“邪恶的术法”迷惑他们、把他们带到无人的郊外、又费尽心思演了一出拙劣的表演,导致他们恢复记忆,有能力口出恶言吗?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德斯蒙特虽然站在聚光灯下,但他的身边伫立着面容阴沉、富有攻击力的驯兽师和她的两个“下属”,不管怎么说,都比稚嫩的少年要有危险得多。 在加上,他的手里握着金属手铐,在他们脑海的画面当中,正是他用这手铐敲碎了水箱,才让他们有了清醒的机会。 只要稍微思考一下,他们就能明白这其中的矛盾之处。 可是,除了将罪责归咎到“熟人”之外,别的更恐怖的可能,他们实在不愿意面对——与其说是他们害怕这一切是德斯蒙特造成的,倒不如说,他们更宁愿如此。 不管真正的事实究竟是怎样的,至少要先把一个危险的家伙给排除在外。 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他们简直就是肥美的豚鼠误入了毒蛇窝一样,没有丝毫地抵抗之力,随时都会被黑暗的影子吞食。 德斯蒙特平静下略微波动的心情,扫了一眼这几个“熟人”的位置,心里突然有些惊奇:在发现其中一些观众是被迷惑了的小镇居民后,他就下意识地将他们代入了之前那几个面色凄苦、格格不入的哭脸观众,可是这仔细一看,却根本对不上号。 他们几个,不过是欢呼喧哗的观众中平平无奇的一员,如果没记错的话,还是之前叫得最大声的那一批,比幻化出来的怪物还起劲。 至于那些哭面人,现在还好好坐在原来的位置上呢……哦,他们的脸上,似乎也出现了变化。 注意到这一点,倒不是德斯蒙特绝佳的视力的功劳——只是因为这变化来得太突然又太统一,他实在没法把自己当做瞎子。 之前几个观众零星的变化,似乎只是小小的错漏,在意识到了失误之后,幕后的神秘人直接揭开了所有的遮盖,让周围的真相暴露在客人们的面前。 原本刻板相似的面容褪去,一张张各不相同的脸出现在观众席上。 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倒是比之前群体兴奋的模样,更像是来观看马戏表演的受众。 可是,和恢复了意识的夜谷居民不同,他们依旧是一副死灰的表情,眼神无光,既不叫喊也不动作,像是木偶被规规矩矩地摆在展示台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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