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稚问旁边的人:“她是不是误会了?” 那人也是看戏的客人,看戏的时候就坐在沈稚旁边,他摇着折扇,“误会什么?这位兄台不是来交朋友的吗?” 沈稚默默离他远了些。 白愁飞被几人推着出来,脸上犹带怒气,他狠狠地瞪视沈稚,“走吧。” 沈稚与他并肩,低声耳语,“这些人都好恶心。” 白愁飞深吸一口气,“他们怎么你了?” 沈稚:“戏瘾这么大,台上的看完也就算了,台下也要看,怎么不自己去演。” 白愁飞难得听他说句人话,怒气稍稍平复。 他深呼吸,但是声音仍然忍不住发颤:“你今天花了多少钱?” 离戏台子越近的位置价钱越贵,沈稚那桌是最贵的,上面还有一壶上好的茶,看那壶就知道,是戏班子里最贵的茶。 跟那茶相比,桌上那些瓜果都算不得什么了。 沈稚丢到台上的那串铜钱也算不了什么了。 尽管那串铜钱是他得唱上三四天才能挣回来。 沈稚:“我没有付钱。” 白愁飞睁大眼睛。 他知道人靠衣装这个道理,可是没有想到,沈稚竟能靠一身打扮骗吃骗喝到这个地步! 可见不是他的见识浅薄,就连戏台前的富商豪绅,也能看得出他的不俗。 白愁飞下定决心:“我们走吧。” 沈稚:“去哪里?” 白愁飞:“去京城。” 为你寻亲!
第4章 失忆 因为贫穷,白愁飞做不成雷厉风行的人。 他和班主约定好的日子还没到,提前离开,付的钱不会退回,而且今天刚在裁缝铺付了定金,给沈稚购置了两套细棉布的衣服,至少要等拿到衣服才能走。 “我觉得应该把钱付了。”沈稚说,“你知道去哪里付钱吧?” 白愁飞道:“这个不用你操心,我去找班主说。” 他把沈稚送回住处就离开了。 沈稚昨天早早上床,但是没睡着,今天起了个大早,又聚精会神地看了一上午戏,现在才觉得困倦。 他爬到床上睡了一觉,醒来时天已经黑了。 白愁飞不在,不知道是没回来,还是又出去了。 沈稚打开系统,看到倒计时已经归零,他迫不及待地披上马甲,跟上次一样,意识不断膨胀,分裂成了两部分,拥有了万梅山庄视角。 依然是熟悉的山顶,寒风瑟瑟,红梅盛开,地上满是冰雪,只是光线昏暗,俯身望去,能看到山庄里的灯火烛光。 上次来的时候是白天,庄内人来人往,他突兀地出现在高处,很快被山庄中的下人发觉。 这回要隐蔽许多,山庄里的人已经休息,整个庄子都安静极了。 他踩在雪地中,低头触碰地上的雪。 这雪也不知在这里覆盖了几日,已经没有新雪蓬松柔软,上面结了一层粗糙的冰晶,每当气温高一点的时候就会融化稍许,温度低了立刻凝结,变成了薄薄的脆壳。 马甲对温度的感知是正常的,但他穿的单薄,又赤脚站在雪地里,竟一点也不觉得冷。 沈稚拧了自己一把,触觉正常,他的认知里知道这是“疼痛”,奇怪的是他并不觉得害怕,不怕疼,也没有一点不适,好像身体中的某些神经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他边走边欣赏着风景。 这样漫山遍野的梅花是很少见的,大多数梅花都是裁剪几支,装进白瓷瓶里,或者放在画布、墙壁前,假装成一副画。 实际上这样大片红梅充满了生命力,它们迎风盛开,灿烂灼目,有一种浪漫的野性。 沈稚的脚步越来越欢快,踩得白雪咯咯作响。 他在万梅山庄的梅花中逛了一圈,停在了梅花盛开得最好的地方,坐在旁边的石头上沉思。 山中突然刮起了风。 伴随着风声,还有一道很浅的脚步声。 来人的武功非凡,即便走近了,脚步声依然很轻。 西门吹雪停了下来,俯视着坐在红梅树下的青年。 栩栩如生的红梅点缀在白衣上,远远望去如同鲜血般斑驳。 他的外表极其完美。 昨日见面时,西门吹雪就已经看得分明。 露出来的皮肤上没有任何伤疤,没有斑点皱纹,没有磨损出的薄茧,更没有毛孔和汗毛,完美得不像真人。 西门吹雪已经问过其他人,这人是在大庭广众下突兀出现的,又在他咫尺之间突兀消失,仿佛幻影一般,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若他不是万梅山庄,还能是谁? 西门吹雪安静地注视着他。 万梅山庄同样安静地与他对视。 谁都没有说话,谁都没有动,默契已在他们之间。 这座山庄的命运早已与西门吹雪相连。 在他成为“剑神”之前,他的身份只是万梅山庄的庄主。剑法小成后,依然会被人以庄主相称。 万梅山庄属于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亦是万梅山庄的一部分。 万梅山庄忽然动了。 他极其微小地侧了下脸,漠然开口:“你是谁?” 西门吹雪心中一颤。 万梅山庄不记得他了。 为什么? 是那一剑确实刺入他的喉咙,令他经历了一次切实的死亡? 还是昨日自己的怀疑伤透了他的心,让他放下了满腔的情义,选择重新开始? 万梅山庄起身向他走来。 分明是陌生的面容,西门吹雪却从中看到了熟悉的影子。 是他自己的影子。 冷酷、尖锐、锋利。 但在冷酷、尖锐、锋利的外表之下,是着一颗炽热的心。 西门吹雪的心还未冷,但他不知道万梅山庄的心是否如此。 他用歉意的目光看着万梅山庄。 万梅山庄停了下来,“我能不能看看你的剑?” 西门吹雪没有犹豫地将剑递出。 做出这个动作后,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剑是他的武器,一个剑客若是没有了剑,那就连自己的性命都无法保证了。 换作其他人,他是绝不可能轻易把剑递出,更何况还是一个只见过两面的人。 西门吹雪也很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 万梅山庄看起来与自己太像了。 他的冷冽,他的尖锐,白衣仿佛带着风霜,红梅犹如鲜血般热烈。 哪怕他不是万梅山庄,也应该是个绝顶的剑客。 这样的人,天生就该习剑! 这是他苦寻不得的对手。 更何况他极有可能就是万梅山庄。 万梅山庄的手很白,在这样幽深的夜里,他的白堪称冷寂,与乌鞘长剑对比鲜明,甚至有些刺眼。 他拔出剑,从剑锋到剑柄,逐次看过,爱不释手地捧着它。 万梅山庄说:“不知为何,我一见到你便觉得亲切。” 西门吹雪:“因为我们已经相处多年。” 万梅山庄蹙眉,摸摸乌鞘长剑。 西门吹雪已深觉愧对他:“你可有哪里不适?” 万梅山庄:“没有。” 西门吹雪:“你一直孤身在此地?” “这里很好,你看,在这里可以看到山庄内的一切。”他指着下方,仍旧亮着灯的位置,“下面的人抬起头,也能看到我。” 西门吹雪:“是。” 万梅山庄问:“那间房里居住的人类是谁?” 西门吹雪:“是我。” 万梅山庄看向他。 “那是我的卧房。”西门吹雪道,“我自幼便住在那里,至今已有二十余年。” “你是谁?” “西门吹雪。” 万梅山庄微微弯起眼睛,明亮的眼中盛满笑意,“我喜欢这个名字。” 西门吹雪被这句话轻易地安抚。 即便什么都不记得了,他依然对自己存有善意,下意识地感到亲近。 他问万梅山庄:“我该如何称呼你?” 万梅山庄:“你也可以叫我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我便称呼你为万梅,你觉得如何?” 万梅道:“可以。” 西门吹雪:“你可愿意随我去屋里谈?” “好。” 两人踩着雪下山。 万梅抱着乌鞘长剑,一手去抚摸低矮处的梅花。 “我以前好像可以在这里自在地出入,这里发生的所有事,我全都知道。想去哪里,只要一个念头便可抵达。不知为何,现在做不到了。” 西门吹雪有所猜测,却无法开口向他解释。 好在万梅只是随口说起,并非真的要探究其中的原因。 西门吹雪带他来到了自己的卧房。 房间里很干净,里面铺地垫,踩在上面很舒服。 万梅好奇地看着屋里的摆设,伸手去触摸烛台上的火焰。 西门吹雪来不及思考,抓住他的手,对上那双明亮的眼睛,记起他并非人类,默默松开。 万梅将左手指尖放到火焰上,皮肉遇热后发出微弱的响声,疼痛感随之而来,他却没有任何不适。 血液流出,滴在蜡烛上。 万梅将手收回,发现伤口迅速愈合,片刻后就恢复了原样,莹白如玉,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很好,这下更拟人了。 也算是他心痛地死掉又在强大复原能力下重生的间接证明。 万梅道:“原来这就是火。” 西门吹雪:“不疼吗?” 万梅:“疼,不过可以忍。” 西门吹雪想到,十几年前的那场大火。 万梅山庄落座在燕北,寒冷又干燥,落叶积得多了,又赶上了盂兰盆节,有人偷偷在后山烧纸,纸灰被风一吹,落在干燥的树叶上,引发了山火。 那场火烧得极大,梅树都被烧焦了大片,好在救火及时,没有伤到人。 母亲觉得那片焦枯的梅林不吉利,命人清理干净,买了新的梅树栽种,如今已经与原来没有区别了。 山庄里的人还在,万梅山庄就能轻易恢复如常。 万梅遭受过许多伤害,只是他不记得了。 西门吹雪没有对他的举动发表意见。 他不知道万梅已经化形多久,不过看得出来失去记忆的万梅犹如新生的精怪,对人间知之甚少。 身为庄主,西门吹雪应该承担起他的责任。 他有些迟疑地问:“你……需不需要一个住处?” 万梅:“我就是住处。” 西门吹雪:“你如今已经修出人形,既然以人的模样行走在世间,便应该学着人生活。你需要一个身份,还有一间屋子。” 万梅:“好。” 西门吹雪:“我去安排。” 恰在此时,白愁飞从外面回来。 他将手上的纸袋放在桌上,见沈稚靠在床头,两眼无神,好像死了似的,过来晃了晃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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