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吴邪没事,还好他没事。 那双噙着泪水的眼睛无声地看着自己,恍然间,张起灵想起了他们一起观看的那部奇怪的电影。 原来吴邪也会为了自己而哭。张起灵想着,心里觉得好笑。于是就真的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吴邪呆呆地看着自己,泪水从眼角一道道滑落。 张起灵忽然明白了那个平常的午后,在电影的末尾,他从沙发上站起来想做的事。 原来他当时是想伸出手,把限泪从这个人的脸上抹去。 但他已经精疲力尽,十分渴睡,连这个简单的动作都没能做到。 张起灵心中略有遗憾,却也异常满足。如果失忆后是一段精新的人生,这人生固然十分短暂,但结局却是他亲手所选。 他带着一丝释然的笑容,在模糊的光线中垂下头,随即陷入了无尽的黑暗。 3 搬进雨村后不久,吴邪一直在犹豫要不要把小满哥接来一起生活。 和所有九门中人一样,小满哥是一条充满玄学的狗。他恐怕早已超过了正常犬类的最高寿命,严重违反了建国后不能成精的规定。如果不是幼年有过面之缘,吴邪会怀疑他其实是张家的狗。 小满哥饮食极其讲究,地位又高,吴邪不敢怠慢。在他的计划完成后,一直是狗舍专门的伙计负责照顾。他当然记得爷爷交代过自己,须要为这位老伙计养老送终,然而真要把他接回来,又免不了会有照顾不周之处。 他挑了个日子,从狗舍另外选了两只狗,和小满哥一起带回村子,就当彼此有个照应。然而另外两只却远远不是省油的灯,其中一位动若脱缰的疯狗,另一位则体型庞大,跑起来连吴邪都拉不动,整日惹是生非。不但小满哥要劳心管教,连张起灵偶尔也要分出精力照顾。不到半个月,吴邪就被闹得心累,准备把三只狗打包送回。 “别介啊,人家小满哥陪你出生入死好几年,要不是他,你小子早就命丧黑飞子了。”胖子对此表示不满,“人家年纪大了,就只知道往养老院送,天真你这可不厚道。” “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吴邪不耐烦道。 “那你倒是说说,到底是哪样啊?”胖子纳闷道,给他指着院子里趴在张起灵脚边打盹的小满哥,道:“你看这两位不是处得挺好么,我看你四叔对小哥比对你还服气。” 他这话倒一点没错,小满哥向来冷淡,上了年纪后,常人连接近他都难,就连吴邪也很少被老人家允许有太多肢体接触,每次给他洗澡简直像打仗。有次张起灵在旁边看不过去了,把被甩得浑身泡沫的吴邪拎到一边,自己拿起水管。他一出手,效果立竿见影,吴邪瞪着乖乖被按着冲洗,判若两狗的小满哥,气得眼前发黑。 他最大的顾虑也正是如此。他把张起灵接出来,安置在这里,是想让他彻底休息。除非张起灵本人愿意,他不允许任何人,或任何事打扰到他的休息。这其中当然也包括吴邪自己。 他与胖子偶尔会外出办事,张起灵惯例巡山往往也要花上几天。家里若是添了只上了年纪的狗,三人行动难免会受到限制,受影响最大的正是留守时间最长的张起灵。 “我看你真是想多了。”胖子听完他的顾虑,只是嗤笑道:“咱四叔自理能力强得很,根本不用人费心,可比你好照顾多了。”他促狭道,“小哥管你都没抱怨过,你就甭给人操这份心了,爷俩一起正好做个伴。” 于是小满哥就这么留在了雨村。他呆在村子里,无拘无束,的确比在狗舍舒服得多。没多久,村里大大小小的家狗野狗,便集体对他唯首是瞻。吴邪身上带了点小满哥的味道,偶尔路过几户养狗的人家,里面平时凶巴巴的大狼狗全都窝在一边,闷声不语,老实得要命。 日子这样平平淡淡地过去,期间他们去了平潭岛,之后吴邪北上杭州办事,再回到雨村,已是深秋季节。胖子前脚离开回了北京,张起灵见他归来,也放心上了山。 吴山居在吴二白的施压下被迫关门,吴邪却没有放弃希望。然而一切仍要从长计议,他将二叔送来的资料拿在手里反复研究,一时间全神贯注,几顿饭都草草了事。 不出几日,他将内容大概整理出了头绪。算了算时间,正好胖子和张起灵也快回来了。他走进院子,准备拿出几个鸡蛋做汤。路过小满哥的狗窝时,忽然愣在那里。 那地方空空如也,没有半点对方的影子。 吴邪忽然想到,自己已经快一周没有见到小满哥了。 小满哥一向来去自如,整个村子包括后山都是他的后花园,有时连张起灵都不知他的行踪。然而这么长时间不曾回家,还是第一次。 吴邪一时间慌了神,抓起钥匙就往门外跑,跑出来却不知能去哪个方向。他茫然地站在门前来回踱步,对门那户人家里的老黄狗病恹恹地趴在地上,眼球跟着吴邪移动的频率来回转动。 小满哥的年龄,恐怕已经是他的两倍不止。 他想起是谁曾经说过,动物对自己的死亡非常敏感,因不愿主人伤心,一旦察觉到生命即将走到尽头,他们往往会悄悄走掉,然后在一个无人的角落静静死去。 往日的记忆纷沓而来:年幼的第一次相遇;爷爷的灵堂;被黑飞子吃伤,浑身颤抖地被他抱在怀里;某次蛇毒摄入过量,他满脸是血地倒在地上,是小满哥趴在身边,用舌头将他舔醒。 人到了一定的年纪,会有那么一个瞬间忽然发现,生命中的离别骤然增加了许多。对吴邪来说,那个瞬间是二十年前,他随吴三省第一次下地。那之后他经历了大大小小无数次生死离别,原以为自己早已可以做到坦然面对,然而每到这种关头,却仿佛又变回了站在吴老狗遗像前,那个惶然无措的少年。 吴邪发疯一样地跑遍了整个村落,把小满哥常去的地方找了遍,仍然一无所获。 天又下起雨,他失魂落魄地不停向前走着,被淋得浑身湿透也浑然不觉。 忽然间,他听到远处有人叫他的名字。 吴邪抬头抹了抹眼晴,看到一个人影向自己跑来。 他鼻头一酸,想也没想就冲人跑了过去,一头埋进那人的怀里,浑身颤抖地抓着他的衣服。“...…小满哥不见了。”他断断续续道,感觉喉咙哽咽,“小哥,我找不到他了怎么办…...我把小满哥弄丢了!” 爷爷会生气的,吴邪满心绝望地想,我没有照顾好小满哥。 “吴邪,我们先回去。”张起灵拍起他的头,强迫吴邪看着自己。对方的眼眶发红,一张脸被雨水浸得苍白透明。 时间,很多年前的记忆涌上心头。 张起灵脱下了冲锋衣外套,置在两人头上,用袖口将吴邪脸上的水一点点擦掉。雨滴声声落在头顶,防水布料挡住了落雨,将两人笼覃在下面,形成一方温暖干燥的小小天地。 “不会有事的。”张起灵低声道,将吴邪抱得很紧。一会儿又重复了一遍,“没事的,吴邪。我们先回去。” 他说得对。一切终究都将过去。那些失去所带来的空白,也许永远无法被填补。然而伤口却可以愈合,只能愈合。 这是自然的规律。而每个人都会迎来那一天,早早晚晚。 他心情沉重,紧紧握着张起灵的手,两人贴在一起,各自举着外套的角,在秋雨中慢慢走回家。 一进门,却看到一人一狗站在院子。 胖子蹬着梯子正在收房顶的腊肉,看到两人,立刻教训起来:“我说你们俩年纪也不小了,还搞什么雨中约会,家里这么多腊肉都不管!幸亏我回来的及时,不然冬天还卖什么?思想觉悟高还不如咱满爷高。”胖子对着呆在原地的吴邪啧啧道,“你前几天不是还抱怨咱们那块柿子林老被乌鸦偷啄吗?我路过的时候,人家正守在那儿呢,看下了雨我俩才一起跑回来…诶,天真你这是怎么了?”
吴邪扑过来的那一刻,小满哥耳朵一动就想闪过去。然而他抬头看到了张起灵的眼神,对方轻轻对他摇了摇头,神色严肃而温柔。 小满哥僵在原地,吴邪毛茸茸的脑袋埋在他的背上,那一撮毛很快变得湿漉漉。 小满哥是只聪明的狗,说不定,他真的看懂了张起灵想要跟他说的话。 不远的未来,总会有那么一天,早早晚晚。 然而,因为有了想要守护的人,所以今天永远不会是那一天。 End
第03章 弄巧成拙 文/Friday 先说一件小事: 雨村村东头有个木匠姓李,使得一手好箍桶的本领。他箍的木桶怎么样,我没有见过,现在科技发达,大家都用塑料盆,他十年前就不箍桶了,改行做一些木工活计,比如说替人打棺材。 因为职业的原因,没人愿意跟他住得近。他也没有多少亲戚朋友,平日没事做了,闲下来,就去湖边钓鱼,我倒是碰见他几回,远远地打过招呼。 村子里的人都喊他老李,小孩喜欢玩笑,叫他棺材李。 今天下午,邻居大妈喊了一嗓子,胖子不耐烦地嚷嚷回去,结果听见隔壁的人说老李死了,尸体是在山脚下的三个石墩子旁发现的。 听到这个消息,我和胖子对视一眼,往外走去,已经有很多人往东边赶着看热闹。 院子外面的土路不好走,于是我和胖子骑了自行车,慢悠悠地跟在人流后面。 闷油瓶不在,他早上上山去了,他上山必经的一条路旁边就有三个石墩子。 那条路是把大石块打磨后,垒积起来的,修得惊人的齐整,看着工艺不像现代的造物,有老人说是两百年前一位乡绅给自家祖宅修的山路。 我不是很信这个说法,因为山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宅院。胖子认为是修到山上寺庙里的功德路,就像日本的神道一样,但是山上也没有庙宇。 闷油瓶没有发表他的意见,但看得出来,他很喜欢这条路。 我有点怀疑,他上午上山,老李的尸体下午在路边被发现,其中是不是什么联系? 可闷油瓶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山上也没有信号,无法联系到他,我们没有心灵感应,发生了什么事情也没法告知。不过既然闷油瓶没回来,这事多半就和他没有联系,我还是相信他,觉得应该是个巧合,这次过去,也多半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去的。 我把想法跟胖子一说,他也点头同意,说是这个道理。 老李住的房子很落魄,还是80年代那种泥砖盖的小二层,院子里没有铺上水泥地,来的人多了,地上就被踩得坑抗洼洼的,有些地方还积了点水。 门口用编织袋搭了个简易的灵堂,里面放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有个香炉,旁边还有些苹果香梨。 我和胖子上前拜了三下就往旁边让开,给后面的人挪位置。胖子当了半个官,虽然老李的事情不归他管,也自觉地进门客套去了。我在外面站着听李家的亲戚朋友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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