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植物,因為它們永遠保持善良的樣子。他們知道好多事,但選擇保持安靜。」 「你也是嗎?明明有很多事可以分享,卻選擇安靜。為什麼,魁登斯?」 「我不太會表達自己。沒人會聽我說話的。」 柯林走向前,拉住這個害怕的小鳥,輕碰他的後腦勺。魁登斯屏息。 「你的花草朋友也抬不起一塊小石頭啊,」他低頭抬眼看垂下眼簾的魁登斯,「可是它們力量強悍到足以支持、安慰你這個活生生、有骨有肉的人。」 他收回手,拍拍魁登斯的肩。 「我不會逼你說話,但你要相信自己存在的力量。」 魁登斯點點頭,嘀咕著他要去換後院的葵花籽和整理花房。柯林想著待會也要和凱文在廚房上課,便跟著魁登斯一起去。卻意外撞見凱文在翻垃圾桶。 他翻出派翠克丟掉的包裹,裡面有些相片、唱片和一些杯子等等的生活用品。凱文掃了一眼魁登斯然後對上柯林的眼睛,戲謔地說:「派翠克總是收到爛貨。」 「你知道偷窺別人隱私很不道德嗎?」柯林同樣冷眼掃了一眼凱文。 「別端起架子和我談道德,我跟他好得很。」他又丟棄手上的東西到垃圾桶,「我以為你們整天在一起,他會和你談談這個垃圾。他的垃圾前男友。」 *** 凱文不像派翠克和魁登斯都在客廳上課,他堅持待在廚房的吧檯,一邊吃抹得過多果醬的吐司一邊上課,而他也懶得解釋為什麼,事實上他沒過問柯林的意見,就自徑以行動說明他想這麼做。 柯林後來猜,或許是因為通往後院的落地窗就緊連在廚房旁。凱文喜歡迅速結束課程,到後院練習射箭。 後院很寬敞,一頭是櫟樹生長的區域,一頭是有小圓桌和躺椅的花園。 雀鳥飛來,停在白色小圓桌上,低頭啄桌上盛滿葵花籽的托盤。那是魁登斯為了留下來過冬的鳥兒預備的。牠們也跳上樹叢,輕啄一旁紫色、紅色的漿果,抖落點點雪花。 「咻」一聲飛箭驚動大快朵頤的鳥兒,射在一旁的箭靶上。凱文從箭袋中再拿起一支箭,架上,拉弓。 這兩個禮拜以來,柯林偶爾會在課後看他射箭。凱文不好親近,但不代表不能親近,既然他坦率地視對方為空氣,那柯林就擺明「我不能阻止你對我關上心門,但你也不能阻止我闖空門」的態度。 哪怕對方回饋一點點憤怒或其他情緒,他都樂於接受,因為至少他知道這個男孩心裡有什麼,和他相處來才踏實些。 凱文如同第一次見面時告訴柯林的,「不知道柯林能教他什麼」,他的確是每門課都表現出色的學生。後來柯林提供幾個選項,凱文頭也不抬的隨意答聲「那就學法語吧。」 柯林大概能理解他高傲的態度從何而來,他自己就曾是這樣聰明而傲慢的學生,直到輟學在外悠悠蕩蕩幾年、歷經人情冷暖才磨出同理心。 又一箭,嚇跑想偷偷渡到盛滿葵花籽盤的松鼠。 「一群蠢貨。」凱文咕噥。 凱文說他實在希望提前一年畢業,他沒什麼耐心陪其他人耗,也不明白為什麼教授允許有人拖垮進度,還要浪費時間和一群吱吱喳喳、語焉不詳的人分組討論。 「我永遠不懂他們在說什麼。他們自以為是的高談闊論,但全是沒經過腦子的廢話。」 「你也挺自以為是。」柯林直言道:「你說法語時我也聽不懂。」 「然後開始批評你的態度,」凱文不理會柯林,繼續說:「攻擊你薄弱的人際關係。最後哭哭啼啼說你怎麼敢這樣對我說話。我的老天,他們永遠搞不清楚狀況,和他們的報告論述一樣糟。」 第三發飛箭,射在靶心附近。他若有所思地盯著另一頭的大樹,遠處的櫟樹已光禿,和一旁的鞦韆孤單作伴。 「人為什麼永遠只憑表象說話,為什麼他們不去理解表面下的邏輯?」 「或許你只肯活在自己的邏輯中。別人進不來,你也不想出去。」 凱文再射出一箭,箭這次插在箭靶邊緣,箭身微微顫抖。 「這些鳥太干擾我了,魁登斯就是閒著沒事幹,才會想出幫鳥度冬的鬼點子!」 凱文憤而轉身,進屋前不知道是有心還是無意踢翻擺在台階旁的葵花籽盤,他嘖了一聲又視若無睹地打開窗進入廚房。 寒風引起柯林一陣顫慄,他情不自禁地往光禿大樹那邊看過去,不安地想起今早幫派翠克代收包裹時,意外聽來的事。 六年前三胞胎的父母離異後,這間屋子怪事頻傳。曾有人到這間屋子作客,聲稱晚上會有不明的走路嘎吱聲和牆壁敲打聲,又有人說看到大樹下有鬼魂。 有人說三胞胎的母親六年前就死了,但也有人不確定,生死成謎。 柯林又打了一個冷顫,他想他大概站在戶外太久了。他要進屋前,餘光瞄到二樓正後方的那扇窗,一個影子退到窗簾後,和他第一天來到這裡時在閣樓看到的身影一樣。有人一直在窺伺他。 *** 派翠克很晚才回來,等回來時他已經恢復原本的好心情。他興高采烈地說今天晚餐可以煮海鮮湯,還說他剛出門就遇見好久不見的鎮上友人,他們邀請派翠克一家人一起去滑雪。 「柯林也一起吧。」派翠克一邊舀起湯試味道,一邊說:「我們總得有些課後活動。」 原本在中島幫忙料理食材的凱文湊上來,貼在派翠克身後,下巴靠在派翠克的肩膀上。派翠克立刻就意會過來,將盛著湯汁的湯匙湊到凱文唇邊。 「當然,何樂不為?」柯林端走一盤煮好的奶油培根通心麵,佯裝自然實則詫異凱文在派翠克面前的樣子。他很不習慣凱文這副撒嬌討好的樣子。 派翠克對誰都很好,可凱文不是,他和魁登斯的互動就不多。至於對柯林這個外人,更是不留情面地冷漠以待。反差實在太大,令柯林弔詭。 他可以挖掘魁登斯的心,而對凱文則連土都鏟不下去。派翠克和凱文之間的親暱以及凱文和魁登斯之間的疏離都令柯林好奇,總覺得有某些張力在三兄弟之中。 還有長年在外出差的父親,不知去向的母親,詭異的傳聞…… 柯林聳聳肩,覺得自己實在想太多了,他決定先填飽飢腸轆轆的肚子。 晚飯過後,派翠克提議要玩些遊戲來打發時間,還說難得四個人可以好好坐下來聊一聊,而這個遊戲可以更了解彼此。柯林覺得派翠克只是找事情來抒發今天不愉快的心情,而他非常樂意協助他徹底忘記那位「前垃圾男友」。 他第一次認同凱文的話,垃圾就該丟掉,即便他不知道他們發生什麼事。 他有點入迷地看著派翠克,鬱悶不會在這個愛笑的男孩臉上停留太久,他總能找到樂子讓自己開心,再把快樂傳染感周遭的人。 現在派翠克正歪著頭,一雙眼古靈精怪地跟著思緒溜轉,雙手食指互相輕敲著。 「我們來玩真假故事遊戲。每個人講兩個故事,一個真一個假,然後其他人來猜哪個是真哪個是假。好,我先來。」 派翠克盤起腿在椅子上,喝一口啤酒,端起演講者的姿態,有些矯情地開口。 「第一個故事,我遇見了一個男人。他非常喜歡我,而我也很喜歡他。我們度過一段很快樂的時光,那個男人送給我一對自製的杯子,說他從來沒做過這麼浪漫的事,但他希望每天當我喝熱可可時能想起他。結果有一天,我發現不只我擁有他的杯子。我氣死了,於是把他一腳踢進湖裡。」 派翠克挑著眉,輕描淡寫地說完最後一句話。凱文很快接話。 「我不知道你有踢他到湖裡?」 「我還沒說完凱文,耐心點。」派翠克溫和地提醒他的弟弟,繼續說:「剛剛是第一個,接下來是第二個……嗯我想想……啊有了。兩年前在都柏林的時候,最後幾天我投宿在一家樓下有酒吧的民宿。那間酒吧棒呆了,我在那裡玩得好開心。」 魁登斯無比專注地傾聽,彷彿想找出故事裡有沒有什麼漏洞。
「最後一晚的深夜,酒吧裡全是熟客,我醉得一蹋糊塗,和其他人跳舞、唱歌,一個換一個,速度快到我不記得那些人的臉。結果,我又遇見一個男人,我能確定因為我感覺到他的鬍渣。我想他也非常喜歡我,所以他才會穿過人群,走過來吻我。莫名其妙的傢伙,他的臉上甚至還有瘀青呢。」 一陣靜默,連柯林也倏地正色起來。凱文則翹著腳,像似審慎思量什麼。 「大家為什麼這麼安靜?快猜啊,我已經說完兩個故事了。」 「還用說,」凱文一副有誰會不知道答案,「第一個。」 「魁登斯?柯林?」 柯林暫時無法回話,他的思緒飛到兩年前,那個他曾經工作過的酒吧。那個舞群中活蹦亂跳、如花燦爛的男孩……那個他原本想留下隔天卻已人去樓空的男孩……那個他後悔莫及寧可辭掉工作去尋找的男孩…… 記憶咻咻快跑在腦海裡,他突然明白為什麼他看魁登斯時會有莫名的熟悉感,因為魁登斯有和派翠克一模一樣的臉。兩年前的清晨,在都柏林的一條小巷弄中,這個少年救了才剛被圍毆的他。當柯林詢問他需要什麼回報時,少年露出如魁登斯般羞怯又渴望的神情,低聲說他想要一個吻。 當時人漸漸聚集,柯林緊急給了少年電話號碼,要他再連絡他。沒想到回到酒吧,又遇見他了。柯林簡直想敲死自己的腦袋,為什麼當時自己那麼醉,醉到沒把男孩的樣子好好記下來,像傻子一樣在茫茫人海中希望有某張臉能喚起他的記憶……更恨自己竟然沒在這個家的第一天就發現,那個男孩已近在眼前。 「第一個……是真的。」魁登斯咬著嘴巴,從齒縫擠出這句話。 接下來柯林已經沒有心思聽其他人的真假故事,回答也敷衍隨便。他直勾勾地瞧著派翠克,瞧得派翠克滿臉通紅。 *** 「我猜第二個是真的。」趁著凱文、魁登斯上樓睡覺,柯林收拾完散落的空酒瓶後,便湊到正在洗碗的派翠克身邊。「所以第二個是真的嗎?告訴我,派翠克。」 「偷偷告訴你,」派翠克狡黠地說:「兩個都是真的。」 派翠克若有所思地繼續說:「我不想凱文或是魁登斯擔心我,我真的放下他了。就是……寄給我包裹的那個人。真假遊戲的好處就是,你可以在遊戲中不著痕跡的告訴所有人,這段感情已經微不足道像個笑話,笑笑就結束了。」 看著柯林仍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派翠克有點擔憂地說:「我喜歡男人,會影響我們兩個人關係嗎?你怎麼想的?」 柯林根本不在乎派翠克喜歡男人還是女人,他腦袋裡只轉著兩年前的事,他只在乎派翠克的第二個故事。 「我說,我喜歡男人,柯林。」 派翠克輕輕說著這句話,輕的彷彿刻意壓抑什麼。見柯林不回話,他忽然害怕地轉過身,從冰箱拿出晚餐時沒吃完的漿果鮮奶油楓糖蛋糕,當他回過頭已經恢復那副無憂快樂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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