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害怕吗?”她最终问。
莉莉和詹姆也有不少相似之处:很聪明、认为自己很聪明、不遗余力地彰显自己很聪明——操,她的刻薄型人格还真是跟他学的。现在时机正好,他们在熟悉的环境,有一整晚的时间可以挥霍,只是他实在没精力应付第二轮心理咨询了。 “我不怕。”他纯粹是为了打发她。 “真的吗?” “假的。” 通常这种情况莉莉就生气了,但她这回措词了半天,结果自暴自弃地冒出一句,“算了。别人总是看到你做了什么,却看不到你没做的事。” 西里斯想指出她这根本是句废话,但他忍住了。没必要把事情引向没人关心的方向。 他们又沉默地坐了一会儿,莉莉发出一丁点响动,他转头一看,才发现她哭了。 “哦,操,对不起,莉莉。”他伸出手,但被莉莉挡开了。 “没事,这太蠢了。”她飞快抹掉脸上的泪痕。 “你才不蠢呢。” “好吧,跟你比是聪明点儿。” “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怕不怕,”他搜肠刮肚,“也许我只是不喜欢做选择题。”他对电视机说。 “你不用跟我解释。” “但是我不想让你担心,让你担心我。你和詹姆都是。” 莉莉不停地抹脸,没发出一点儿声响。电视的亮光在她脸上一闪一闪的。 “我有在努力了,真的,”他轻快地说,“我今天去塔看了心理医生,虽然没什么卵用。” 但是莉莉突然凑过来,抱住了他。他被这突如其来的亲密吓了一跳,莉莉的肩膀一抽一抽的,他犹豫了一会儿,也抱住了她。 “不许笑。” “我没想笑!” “在心里也不许。” “遵命。但是你别把鼻涕弄在我衣服上。” 莉莉锤了他一拳,又紧紧地抱了一下,然后在他耳边说: “记着,一次只能打一针。” 西里斯咧嘴一笑。 “当然了。” 晚上他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Remain In Light的音符在转盘上跳动,这节奏跳的他神经突突作痛。操。他愤怒地翻了个身,又翻回去继续瞪着天花板,好像希望视线能捅穿这层钢筋水泥直接扼住那个罪魁祸首的喉咙。真蠢。他在心里辱骂自己。一个向导对他笑了笑他就被电得七荤八素找不着北了。笨!他怎么能忘了呢?远在他学会当一个哨兵之前,他就知道该怎么当向导了。他知道他们所有的手段和伎俩。他们用共鸣抚慰你、混淆你、操控你,他们温和柔弱的面具背后是卑劣、恶毒、歇斯底里,他们有恃无恐、横行霸道,他们…… 在你吵醒整条街的向导之前…… “什么鬼?!”他猛地坐起来。 是我。我是莱姆斯。 “你——”西里斯差点气背过去,“难道没人教过你不要随随便便进别人脑子吗?”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偷听的,你想得太大声了 。 “那我应该跟你道歉了?对不起我不应该让诅咒对象发现我在诅咒他。” 是我要跟你道歉。我不应该听的。 “你听到了也好,这样我就不用当着你的面再说一遍了。”他一说出口就知道这话不是真的,但他拒绝对此感到抱歉。 莱姆斯有一会没说话,他已经知道这人有时候反应不太快了。 发生了什么? 西里斯吐了口气。“你不是建议我去塔里看心理医生吗,我去了。” 但是结果不太好?那个向导怎么做的? “她先巴拉巴拉地跟我说了一大堆,然后让我伸手。我伸了,她就问‘你准备好了吗?’我说,‘我准备好了。’然后她就抓住我的手直接闯进了我的脑子。妈的,实在太他妈痛了。” 莱姆斯又不说话了。然后: 可能她的方法不适合你。 “随便了,”西里斯靠着床板滑下来,他只感到疲惫,“反正我也不会再去了。” 对不起。我不该没搞清楚情况就让你去那的…… 西里斯挥了挥手。“随便了。” 音乐的鼓点变得低沉缓慢,让人感觉像走进一个神秘幽暗的海底洞穴。西里斯闭上眼睛,在脑子里描摹这个旋律。 我还有一个办法。 “莱姆斯,谢谢你的好意,但是算了,谢谢。” 我保证,如果这个办法不行,我绝对不再来烦你。 西里斯又坐起来。“什么办法?” 你可以进我的脑子里。 西里斯短促地笑了一声。“你们向导就会这些手段吧?” 如果你愿意试一下的话。 “你为什么这么想帮我?” 莱姆斯一定是忘了他们的精神还连在一起,因为西里斯正看见几个明晃晃的大字摆在他眼前:哨兵、向导、见死不救(莱姆斯把它划掉了)、邻居、道歉(也划掉了)。莱姆斯正在努力把它们排列组合。别人总是看到你做了什么,却看不到你没做的事。他突然想起莉莉的话。他瞟了一眼地上的外套,詹姆送给他的礼物还在里面。他的确不喜欢做选择题,他想。但他绝对喜欢下注。 “好吧,我答应你。” 莱姆斯的思维一下子被点亮了。 真的吗? “真的。” 那明天晚上?九点怎么样?你来我家。 “你女朋友不在吗?” 哦,她姑妈生病了,她要去照顾她,晚上都不回来。 “哦。” 那明晚九点? “行。我要睡觉了。” 晚安,西里斯。 他消失了,和出现的时候一样突然。 西里斯把被子拉过头顶,指针转到最后一个尾音。整间屋子静得像海底,他闭上眼睛。 我才不怕你,他想。让我看看你袖子里还藏了什么魔法。
第4章 4 Chapter Notes 前一章由于我突然发现詹姆的眼镜设定和哨兵设定相撞,所以修改了相关部分,非常抱歉!以及这章依然没有beta... 这间房子和他的记忆似乎没什么两样,不过这次是晚上,窗帘大开,夜色像镶嵌在墙上的油画,莱姆斯坐在餐桌边,上面铺着粉格子桌布,压了两盏茶,灯光从他头顶倾泻而下。 他在莱姆斯期待的眼神里坐下来,莱姆斯喉结一滑,他才发现这是他第一次好好看他。灯光惨白到浪费,他头发像一捧涝季的草,项链倒挂在脖子上,像要把他掐死。莱姆斯毫不畏惧地盯着他。向导从来不需要畏惧。 “你刚洗了澡吗?” 莱姆斯嘴唇轻启,愣了一晃神,“啊,对,”他摸了摸头发,“还没有干。” “你想怎么做?” 莱姆斯嚼了嚼嘴唇,双手摆在桌子上,环住他的茶。“我们先聊会天,好吗?” “行。你想聊什么?” “什么都可以,你感兴趣的就行。” 西里斯想了一会,盯着厨房一只倒扣的炖锅,“你什么时候觉醒的?” 这句话问得像在复仇。“7岁。”莱姆斯回答很快,西里斯觉得他不必如此坦诚。 “真早。” “向导一般都会比哨兵早,”莱姆斯似乎放松了一点,“我见过5岁就觉醒的。” “你是怎么发现的?” 莱姆斯笑了。“其实不是我发现的,是我妈妈,”他望着很远的地方,“我猜是我哪天做梦给她投射了一山巧克力,她才觉得不对劲的。” “那她怎么跟你说的?”西里斯觉得有趣。 “她说,‘儿子,这招不错,但我还是不会给你买巧克力的。’” “然后她就把你送到塔里注册了?” “没有,”莱姆斯停了一会,好像在深吸一口气,“她很悲伤。” “然后呢?” “然后我们就开始搬家,因为她觉得我既然能投射给她,就也会投射给邻居,甚至是附近巡逻的哨兵,但我们在每个地方呆的时间都不长。她不是向导,总是很担心。” “然后呢?” “然后她连学都不让我上了。她有时候会带一些向导手册来给我念。她在印刷厂工作,那个时候比现在还严,向导手册书店是不卖的。她就念那些方法让我学。听起来很搞笑吧?她一个普通人教我怎么当向导。不过我的第一个屏障就是她教会我的。” “可你还是去塔里注册了。他们抓到你了?”西里斯盯着他。窝藏未结合向导是重罪。 “是啊。没有不透风的墙,没有躲得过的塔。”莱姆斯耸肩。 “你躲了多久?” “三年。” 三年。西里斯不知道刑期是不是按照躲藏时间算的,他很想问。 但是莱姆斯已经问话了。“你呢?你是什么时候觉醒的?” 西里斯把好奇推到后头,努力回忆起来。那好像是很遥远的事了,哨兵觉醒的年纪各不相同,一个班上的人身高能差上一半。但他确实记得那个时刻。当时他们在某个海滩度假,他一直觉得耳朵隆隆作响,一开始他以为要下雨了,但是天晴得不能再晴;然后以为是有飞机,但是哪也找不着一架。“你干嘛呢?”雷古勒斯问他。这小子乘波踏浪而来,只穿了条花花绿绿的大裤衩,搂了块红色的冲浪板,“擦”地一下插进沙子里。“你看见飞机了吗?”他问,于是雷古勒斯就眯起眼睛望天,手遮着眉毛,脑袋绕了一圈。“没有飞机,哪有什么飞机啊?”“可是我听到声音了,难道是船吗?”于是雷古勒斯又跑到海里,又跑回来,说没有什么船。“奇怪,可是我明明听到声音了,你听不到吗?”“什么声音啊,我——”他弟弟停住了,眼睛瞪得滚圆,“我去,西里斯,你他妈是个哨兵。” 这小兔崽子刚摆脱家庭教师上了中学,吸收脏话跟海绵一样快,并且很狡猾地从不让别人发现。那是夏天,所以他就是13岁了。 “快14岁,算挺晚的。” 莱姆斯履行义务般点头,西里斯看出他对这话题不感兴趣,但这时他脑袋像上树的松鼠猛地一蹿,喉咙挤出一支细小的声音:“哦!” 西里斯循着他视线望去,发现大脚板正站在背后的墙上。他在雪白的墙壁上显得很小,低着尾巴,短着腿,慢条斯理地迈着步子。不,不是慢条斯理,是小心翼翼。他的视线警惕地聚在一处,他在跨过墙壁的拐角时跳下来,不动了。 西里斯不知道如何开口,但莱姆斯一如既往地快人一步,“他想保护你。你很紧张。” 西里斯觉得这种情况下反驳似乎只是自讨没趣,尽管他真不觉得紧张。莱姆斯伸出手,大脚板还是不动。莱姆斯等着,大脚板直起腿,一步一顿,绕过他的手。莱姆斯没动,大脚板在桌子底下坐了,西里斯只能看到他毛乎乎的背影,耳尖蹭着桌板,然后他跟只喝水的长颈鹿似的,伸弯脖子舔了莱姆斯的指尖。 日了他妈的狗了。这他妈绝对是他人生的尴尬巅峰,尽管他对面的两只生物明显乐在其中,无视他的窘迫善良到残忍。回去!他在心里大喊,但是莱姆斯先抽回了指尖,带着胜利的微笑把手摊在桌上,“准备好了就开始吧”他说。他的目光像一颗稳稳掷出的保龄球,接着他闭上眼睛。西里斯觉得他像《最后的晚餐》里的耶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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