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一出口，他又觉得失言，连忙摆着手补充。
“啊，并不是想责怪你瞒着我。没主动联系你，我也有很大责任。只是觉得，这不像雷奥的作风。不论是什么原因，我都能接受……只不过，被你蒙在鼓里很不好受，会怀疑是不是自己做错过什么，变得没那么可靠了……”
他之所以对这件事念念不忘，其实是无法原谅自己的迟钝。
作为朋友，应该在雷奥人生最低谷的时候陪伴在他身边听他倾诉烦恼，假如权衡利弊之后，雷奥依然选择放弃，也要成为他的力量与退路。而当年在北京接受高强度训练的他，对雷奥的状态一无所知，怀着想早些见到他的希冀，精心准备着即将在锦标赛上表演的节目。
不知道即将彻底告别赛场的雷奥，看到自己兴致勃勃地发给他的训练视频，又会是怎样的心情。
雷奥微微睁大了双眼，露出了醍醐灌顶的神情：“我不知道……你居然是这么想的……对不起。”
他忙把食指点在对方的唇上，阻止他继续往下说。
“别道歉啦。再道歉的话，我会很后悔提起这个的……”
其实他已经开始内疚了。本应是自怜的话语，倾吐出来却变成了迁怒的效果。虽然很好奇原因，但如果这样会伤害到雷奥的话，还不如假装健忘地让所有胡思乱想都随风而逝。
“我从来没有忽视过你，相信我。但也很难告诉你发生过什么……这是个秘密，我曾和上帝约定过要带进坟墓。”
美国青年把右手贴在左胸前，宣誓一般神情肃然。
“光虹，你依然是除了上帝之外，最了解的我人。”
还没等他话音落下，中国青年已经上前一步，把沙发上的他抱进了怀里，用力拍了拍他的后背。
“好啦好啦，我真的没在生你的气！再说都是两年前的事了，怎样都无所谓。”他揉了揉雷奥乱蓬蓬的长发，“别这么严肃啦，收回前言，谢谢你给我写歌。”
还好拥抱的时候是看不到彼此的表情的。雷奥的话很有说服力，正因如此，他的心头才沁出了一丝酸涩。
——我几乎所有的秘密都与你有关，而你唯一的秘密，却是无法和我分享的事物。
可他发现自己依然无法排斥雷奥，哪怕被不对等的情感积年累月地煎熬着，也是咎由自取。
窗外忽然炸响了一个闷雷，前一刻还骄阳似火的街道上忽然狂风大作，乌云黑压压地堆满天际，暴雨将至。
季光虹很庆幸，骤变的天气慷慨地送给了自己一个逃离的理由。
“啊，快下雨了，我得赶紧回去了。”他放开雷奥，语调已经恢复了明朗，将手伸向挂在衣帽架上的雨伞，“借我把伞，明晚还到你们酒吧去。”
“不留下来吗？你可以跟我住一个屋。”美国人发出这种邀请的时候，从不需要深思熟虑，“卧室虽然乱了点，但床的尺寸睡得下两个人。”
季光虹一时没能握住伞柄，在折伞快要落地前眼疾手快地半蹲下身接住，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回绝了对方的提议。
“我，呃……不行。”
“别见外嘛，我摔伤了腿，正打算跟酒吧请假，可以和你一起打游戏啊，冰箱里还有啤酒和披萨。你也不想冒雨回去吧？”
雷奥狡黠地朝着擦破的膝盖摊开双手做了个无奈的姿势，他则想把雨作为挽留对方住下的借口。
“还记不记得，你第一次在我家留宿的时候，两个人一起挤单人床，被子不够只好横过来盖，蜷着腿都会露出脚趾。你本来还在抱怨认床睡不着，结果我们聊天聊了整整一夜，因为笑声太大，还被我妈敲门警告了……不觉得，很怀念吗？”
“那都是我十八岁时的事了吧？”季光虹也跟着回想了起那段往事，忍俊不禁。
可学生们的合宿时代已经结束了。
如今光是近距离看着雷奥含笑的侧脸，就很令人心烦意乱。
指尖不小心擦到他的嘴唇时，会想俯身亲吻上去。再靠得更近一些，好不容易抑制住的情感仿佛又要死灰复燃。他怕自己会变得比还是竞技选手、只能远程通过SNS交流时更加贪心。
他会变得很想独占面前的这个人。
“我也很想和你再聊彻夜啊，但今天还是算啦，我有个剧本要背。”
季光虹咬了咬下嘴唇，又像打补丁似地在两人的友情关系上叠加了一个新的谎言，滂沱的水声忽然贯穿了整座城市。
雷奥见他去心已决，索性不再挽留，说着“明天冰场见”帮他打开大门。
他也笑着对身后的美国青年摆了摆手，撑起从喜欢的人那里借来的伞，像离开沼泽流沙一般举步维艰地步入大雨。
TBC
第五章
霸王龙滑冰的视频一如他们预料的那样人气飙升。youtube上的点击率居高不下，甚至被做成表情包传上了微博，季光虹在国内的亲朋好友纷纷打开QQ群，用霸王龙跌倒.gif刷了他满屏。
他所亲身感受到的最大变化，是专程来冰场围观的客人明显增多了。本地人很轻松地通过背景布置猜出了是在哪家购物中心拍摄的，还有冰迷开始通过霸王龙的步法风格与跳跃难度猜测起了扮演者的真实身份，最终纷纷把可能性押在了雷奥·德·拉·伊格莱西亚身上。
花样滑冰在美国算不上什么万众追捧的热门运动，选手一旦离开世界级赛场，便会迅速退出公众视野，可雷奥却因为突出的个人风格收获了一大批忠诚度颇高的粉丝，每当在体育板块上谈论起他时，不论成绩如何，都会夸张地称他为“充满创造力的艺术家”。
如今或许还要在艺术家前面再加上“行为”二字。
雷奥的腿伤刚一痊愈，便又耐不住寂寞地去冰场找他玩了，还经常被粉丝辨认出来。偶尔心血来潮在冰上即兴发挥一段激烈舞步，尖叫得令人心烦的女孩子们便开始往冰上狂抛狮子玩偶，简直和每次比赛表演结束时一样狂热。
“老板都想给你办场商演来提高业绩了……”季光虹滑到他身旁，捡起一只张开嘴巴咆哮的卡通狮子，塞进雷奥怀里。
“如果允许一边滑冰一边抱着吉他唱歌的话，我很乐意。”
雷奥用手里的小狮子咬季光虹的鼻尖，连獠牙都是柔软的。
“不过我最近大概很忙，专辑合同已经签好了，后天去录音棚……所以，商演的事，恐怕要推迟了。”
“我当然知道，昨晚就在你的推特上看到了，恭喜出道！”
“什么？你看了我的推特却不留言？本来还指望给你个惊喜……”雷奥小声嘟囔着，接过一位男性从冰场护栏外递过来的笔与签名版，熟练地签下自己的名字。
他礼貌地双手归还签名版时，对方并没有立刻接过，而是不停向旁边的季光虹使起眼色。
“可以拜托你的朋友也签一下吗？多谢！”一副上班族打扮的花滑爱好者双手合十地祈求道。
“我么？”季光虹不太确定地指了指自己。
“中国的光虹·季选手。我也很喜欢你的表演。”对方点点头，善意地笑道，“我记得你们以前关系很好……”
他点点头，小声嘟囔了一句道谢的话，从雷奥手中接过签名版，把“季光虹”三个字写在了雷奥签名的旁边。而雷奥则很熟练地揽过的脖子，冲粉丝比出胜利的“V”字手势。
“你没记错，而且，现在也是。”
听到雷奥马上要发专辑的消息时，季光虹发自内心为他比自己更早实现梦想而高兴。可某次下班后习惯性地走进那间酒吧，发现在舞台上献唱的人换成了一位陌生的黑人爵士歌手之后，又被一种空落落的寂寞感击坠了。
还好他没有太多时间沉浸在单相思的敏感里，随着滑冰短视频的走红，一直很关照季光虹的选角导演也帮他介绍来了更多的试镜机会，虽然都是些镜头与台词很少的边缘配角，他依然花了很大心思去揣摩人物，一有空闲便掏出试镜剧本反复练习。
他用一个月时间试了几部三四线导演的流水线烂片，还当过几次群演，手机通讯录里的影视圈朋友的号码越来越多，人脉广了，自然也会有机会来敲门，最新一项工作，是去试演某部系列漫画改编电影中的某个小角色。
季光虹刚接到那通试镜通知电话时的心情，不亚于得知自己拿到了冬奥会的参赛资格，立刻冲到最近的漫画书店，买了一整套原作熬夜浏览。
他即将饰演的是位华裔的少年FBI，身材娇小但肢体柔韧，还会点儿中国功夫，仔细观察的话，圆圆的下垂眼与啮齿动物般总是小心翼翼的神情都有几分相似。即使只是个陪衬主角的背景板，台词不足十句，可至少有名有姓，会出现在片尾演员表里……如果这个系列还会继续往后拍的话，他大约会在第四或第五部里跳反到坏人阵营，变成一个颇有存在感的反派BOSS跟班，然后被主角的同伴杀死。
管他是什么角色——超级英雄电影才是当今好莱坞的精髓！！
季光虹内心充满波动地抱着漫画在床上打滚，努力克制着情绪打开LINE，告诉了雷奥这个天大的新闻，只要能抓住这个机会，他或许真的会和雷奥一起迎来事业上升期。
雷奥立刻回给他一张自己在各种复杂的收音设备前扮鬼脸的自拍。
——酷！我看过那部漫画！角色非你莫属！
一切都比预想中的顺利。
他在助理的引导下走进试镜办公室，在选角导演的示意下开始表演，水到渠成地进入状态，如同被另一个灵魂突然附体了似的，不是在刻意去背诵某句台词、模仿某个表情，而是与漫画里那个爱吃饺子又有些胆怯的FBI完美融为了一体。
他足足表演了两分钟导演才喊停，面无表情地向他礼节性致谢，请助理送他离开。
直到季光虹走出影视公司大楼，才重新做回了超一流的竞技选手兼总是试镜失败的三流演员，后知后觉地紧张起来。
口袋里的手机铃声大作，是雷奥打来的，他接听时右手还在微微发抖。
“嗨，雷奥……”
“光虹~猜猜我在哪里？”
“呃，录音棚？”季光虹的大脑，因为表演时的肾上腺素分泌过度而变得一片空白，完全没有余力分辨背景音。
“错，你还没来得及上推特吧，录音今天中午就结束了……快往窗外看一眼，我就站在你的酒店楼下。”
雷奥靠着跑车柔声讲着电话，怀里还抱着一只泰迪熊。两小时前他已经往季光虹打工的冰场跑了一趟，得知来自中国的人气教练今天请假之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往这里。
季光虹也很希望自己能瞬间移动回租住的公寓，感受一下暗恋对象突然造访的心动。
“抱歉抱歉，我今天有个很重要的试镜……”他懊恼地抓乱了为了配合角色而梳的背头，“不、不过现在已经结束了，嗯，挺顺利的，如果你不急着走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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