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莉丝笑了:“最近有一部电影就关于亚瑟王,你是不是恰巧……”
后面的话全从亚瑟耳边溜走了,他脊背痉挛,喉头发紧,一个声音告诉他,命运再一次与他开了玩笑,他活了下来,可却永远离开了卡美洛,永远离开了他的国土、他的骑士、离开了格温、盖乌斯,还有……
“亚瑟!”梅林喊道,手臂固执地搂紧他的肩膀,“留下来,留在我身边……”
床边那个箱子发出尖锐连绵的鸣叫,艾莉丝紧张地大声呼唤他,他本想回答,却被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再一次拉入了黑暗。
***
亚瑟清醒过来,但这次他没有立刻睁开眼睛。他在想这是不是一个梦。听说死亡之前时间会变得格外漫长,人会经历一些奇异的妄想,说不定等他睁开眼,就又躺在了柔软的草地上,梅林的手就在他脸颊旁,而这一次他要多对他说几句话,多看他一会儿……
“血压125/80,”有人说,“心率72。数值稳定。室颤已消除。”
“刚才怎么回事?”
亚瑟认出了这个隐约有些生气的声音,是那个圆眼睛的“布莱恩医生”,该死,这不是梦。
艾莉丝惊魂未定:“我们正在说话,突然他就昏过去,眼睛向上翻,心电图就变成了室颤波。”
天啊,别把我说的像个弱不禁风的家伙!亚瑟绝望地想。
也许他不只是想,而是小声嘟囔了出来,因为立刻有人掀开他的眼皮,一束光照了过来。
“先生!跟我说话。”
“离我远点。”亚瑟想避开他的手。
“你刚才出现了心律失常,术后发生这种情况很危险。”布莱恩医生说,“为了以防万一,我们要你去做个心脏彩超。”
他显然没有拒绝的权利,艾莉丝和另一个男人推来一只装着轮子和把手的靠背椅,帮助他从床上挪下来,移动出房间。
路上他看见了在这栋建筑里行走的形形色色的人。这个地方,比起城堡并不小多少,走廊宽阔,墙壁上不点火把,没有吊高的烛台,反而是天花板镶嵌着会发光的长方形。有些人穿着和他身上一样的衣服,有些人穿着布莱恩那样的长袍,还有些人穿着他以前从没见过的服装。他盯着一个从向两边滑开的金属门里走出来、裙子短到腿根、鞋底有一根食指那么高的粉色头发女孩看的时候,走在他身边的艾莉丝忍不住轻轻咳嗽以提醒他不要如此睁大眼睛。接着他被推进了女孩刚刚走出来的那道门,来到一个挤满人的金属盒子内部。铜镜似的墙壁映出他模糊的倒影,一切依然如前,也许瘦了一点,但无疑还很年轻,不像一具一千五百多年前的躯壳。
他盯着自己的映像,无声问:这一切是为什么?
他的倒影也以同样的眼神回望他。
直到他们把他推出检查室回到房间时他仍在想,想梅林信誓旦旦近乎执拗的哽咽——“我可以救你,我能做到”。
亚瑟躺回床上,由着艾莉丝把“血氧仪”连上他的手指。他现在对任何他没见过的、不能理解的东西都不再反抗。顺从是一种自我保护,在他搞清楚一切之前,他得假装自己完全知道一千五百年之后的生活是什么样。
所以,他想。是因为魔法,因为你吗?
是因为你要我活下去?
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你需要我活着?
他不安的心在这样的想法中渐渐平静,又隐隐作痛。艾莉丝为他盖好被子,嘱咐他休息一会,有什么需要就按铃。
光线变暗了。亚瑟闭上眼,再一次,他回到了卡美洛。
第二章 逝水前尘
艾莉丝捧着托盘,推开走廊尽头那间病房的门。
“早上好啊,帅哥。”
亚瑟自己升高了床头,此时正倚在枕头上,读她昨天带来给他的那本书(她中学的历史读本)。
“早上好,艾莉丝。”他微笑,“谢谢你给我带早餐。”
窗帘早就拉开了,阳光铺洒进屋,斜照在床头,让亚瑟的金发闪闪发亮。艾莉丝觉得,有时候,当他主动用那双蓝眼睛诚恳地注视你、对你微笑、吐出一两个早已不用在口语中的词汇时,他看起来挺像个故事里的王子。
“总是这么礼貌。”她说着,架起桌板,把托盘放好。这是医院的健康食谱,营养成分配比均衡,虽然味道一言难尽。
亚瑟把书放到一边,揭开盒盖,扫了一眼那绿色糊状的东西,一语不发地开始就餐,不一会儿便吃得干干净净。
艾莉丝感慨道:“你真是我照顾过的最可爱的病人。”
亚瑟差点被自己杯子里的水呛到,赶快拿餐巾掩住了嘴巴。但艾莉丝觉得他是想起了什么事、而不是因为她的话发笑。
“其实我本该是最糟糕的,如果你真的了解我的话。”他缓慢地说,把勺子塞进餐盒,重新扣上盖子,对着它看了一会,才又拿起书。
“味道很牵强,是吧?”艾莉丝同情地说,“等你的肠胃再恢复两天,他们应该就会让你正常就餐了。”
亚瑟想了想:“也没那么牵强。我吃过更糟的。”
艾莉丝耸耸肩。这是个奇怪的病人,毫无疑问。他套在一身湿漉漉的古装道具服里被送到医院,在醒来的第一天胡言乱语,声称自己是“亚瑟·潘德拉贡”,那个传说中的永恒之王。这事已经成了整个医院闲聊的素材,布莱恩医生甚至专门请了精神专家来会诊。不过,在那一天之后,新一轮太阳升起时,亚瑟看起来就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他想起了自己的名字,说非常抱歉在之前“严重病着”的时候给他们添麻烦。他的确叫亚瑟,但不姓潘德拉贡,现在他在医院档案上的名字是“亚瑟·安布罗斯”。
医生们认为是失血过多造成的大脑损伤导致了他的记忆问题,他认可了这个说法,同时拒绝做更多检查。他无法提供保险公司或是家庭地址,但却成功地说服了布莱恩他和犯罪或非法移民绝对没有关系,只是与家里有些暂时无法解决的矛盾,最后还承诺会自己付清所有医疗费用,老天,那可是一大笔钱。
还有些时候,他表现得不那么像个正常人。比如艾莉丝猜他是无聊才打开病房里的电视的,即使他看起来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关掉它,而且被它吓坏了。但由于画面里正在播放《X档案》,她觉得他的表情情有可原。
又或者,他认不出平板电脑和手机是什么,不过布莱恩医生觉得这是一种暂时的感觉性失认症,也和他的脑损伤有关。
亚瑟对自己“永久或非永久性脑损伤”的诊断接受得很快,对这些症状完全不担心,他说这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很久以前就有人对他下过类似的判断,只不过用词比较通俗。
“很久以前?”
“哦,”亚瑟眨眨眼说,“早在中古世纪。”
艾莉丝哈哈大笑,然后给他带来更多的报纸,或书,或别的什么,好让他“锻炼他的大脑”。艾莉丝教会他电视遥控,以及当她在旁边的时候指导他用平板电脑浏览普通网站(他尝试Google的第一个词是“Merlin”,她看到)。
一周之后,亚瑟已经习惯走出病房,由艾莉丝陪着去医院外面散步,从切尔西的街道、车辆、行人、商店橱窗间穿过。亚瑟会问她一些问题,多半是关于历史或地理。“世界很大”,他这么说,听起来有些落寞。而艾莉丝会夸奖夕阳下他眼睛的颜色,并提醒他小心脚步,千万别碰到手术伤口。
“谢谢你为我做这么多。”亚瑟说,在微风中望着她,额前的金发微微掀起,“有时你让我想起一个人,你们一样善良,也都很美丽。”
“你不用这么说的,这都是我的工作。”艾莉丝笑着翻了个白眼,“要是别人这么夸我,我肯定以为,他肯定是想泡我。”
“什么是泡你?”亚瑟问。
“脑损伤让你忘了 ‘泡’这个词?”艾莉丝哈哈大笑,“在酒吧里,一个人来夸你迷人,你们聊两句,然后回家,上床,做爱,第二天,就分道扬镳、谁也不认识谁。”
“分道扬镳?”亚瑟困惑地说,“不,如果有谁和你共度一晚,怎么可能第二天就把你忘了?不,艾莉丝,那我希望至少是一位骑士来爱你。”
艾莉丝愣了愣,这又是亚瑟不太像正常人的地方,不过他很快转移了注意力,对古董商店橱窗里的银器发生了兴趣。
“我们进去看看好吗?”他问。
“当然。”艾莉丝说,帮推开那扇门。
一切都寻常又奇特地发生着,直到有一天,艾莉丝来到医院上班,被告知她有了新的陪护对象。
“亚瑟·安布罗斯今早出院了。”一个护士告诉她。
“可他的欠款呢?”
“在昨天已经全部结清。”
艾莉丝感到惊讶,对于一个没有保险的人,那可真是天文数字。但她没有多想,她知道自己会逐渐淡忘亚瑟,就和她照顾过的许许多多其他病人一样。
***
亚瑟在空白表格上填好自己的新名字,然后排进长长的等待队伍的末尾。他没法用“潘德拉贡”这种姓氏找到工作,而“安布罗斯”是他第一个想到的假名,他也不太清楚为什么。
有太多的事要做,太多的事要考虑。以前,当他是国王或王子的时候,至少从不用为衣食烦忧。而在这里,在一千五百多年后,他正在为挣到第一笔钱而烦恼。
亚瑟习惯性地抚上右手,那几根手指上空空荡荡。他的婚戒,还有他父亲在他出生时请当时最负盛名的工匠打造的那只两环相扣的精巧金银戒指,现在都躺在布朗普顿医院附近的那间古董商铺里。他不大可能知道它们确切的价值,但从老板的表情看,他给他带去了一笔非常划算的买卖。那笔钱他几乎全用来支付医疗费用了,剩下一点现金,他塞在自己手提袋中仅有的两双袜子里,以备不时之需。他的伤口刚拆线,需要找地方再换一次药,而他不确定那些钱够不够他找一个住处。
梅林一定会嘲笑他是个傻瓜的,他已经从脑子里模拟出他瞪大的眼睛和特意拔高的声音(“你是个完全的白痴吗?你应该多要一点钱,而不是对方刚报价就说成交。”)。这两天他听到这些声音太多遍了,包括他读书(“亚瑟把眼睛定在书上超过一秒钟,那是我听过最好笑的笑话”)、吃东西(“发现了吗?你以前的食物绝对是国王标准,殿下”)和睡觉(“哦,你刚刚学会了自己抖开被子”)的时候。如果,如果在以前,他肯定会把梅林吼开,但现在,趁他不在,亚瑟决定赞同他这唯一一次。
队伍移动地非常缓慢,很多人一大早就来排队了,此时他们都挤在一个还算宽敞的雨棚下,等待一场突然降下的小雨停止。到了午饭时分,有些人从包里掏出卷好的馅饼或三明治,就着矿泉水吞咽。亚瑟什么也没带,他不久前分清了纸币和硬币的数额,明白自己现在接近一个穷光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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