嘟囔着男孩和他们的快速发育，赫敏用魔法打开门上草草插上的门闩。他们走了进去。
这个诞生了两个传说的地方并没有留下多少特别的痕迹。屋子冷清无人，尘土堆积，家具也已不堪使用。摆设的立物东翻西倒，或许是被某扇破玻璃窗溜进来的离风吹的。地毯已在长期风吹日晒中破得透了孔，或许还有些是烧灼痕迹。墙壁水渍斑斑，窗帘年久泛黄。到处挂着蜘蛛丝，特别是天花板上那小小的枝状吊灯，水晶都因为无人照管而变黑了。
哈利环首四顾，心中波澜不起。这只是一幢房子；一个干瘪无物的空壳，来自他过去的生活；或者说，是曾经可能属于他的生活。
赫敏慢慢走向楼梯。她试探性地踩上了第一级台阶，木板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哈利担心，在过去的十六年里，白蚁早已蛀空了立木。“你或许不该上去，赫敏。那东西可能会塌的——”
“没事的，哈利。如果格里莫广场能屹立不倒，那么这所房子也可以。”她举步向上，对脚下的吱吱声毫不在意。
罗恩警惕地向上望着那些台阶。“也许我该留在这儿。”
哈利嘻嘻一笑，跟上赫敏的脚步。“好吧。不过，要留心那些蜘蛛。”
“蜘——等、等等，我和你们一起去。”
他们登上了楼梯平台，赫敏沿着长长的走廊，走过几扇门，进入一个房间。
哈利紧随着她，罗恩多少有些慌张地跟上，举着魔杖随时准备朝任何不幸出现在他面前的蜘蛛类动物施咒。
赫敏站在屋子中间，目光落在那张盖满尘垢的大床上。
床是铺好的，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就寝时间前凝滞了屋内的时光。床两侧的灯泛着黄色，摇摇欲坠；几缕飘荡的蛛丝从灯上垂下来搭在床边。
哈利从身后靠近她。破破烂烂的床头柜上有几个画框，但里面的图片已经不在了。“这就是我父母的房间，不是吗？”
赫敏抬眼看着他，点了点头。
他希望自己能告诉她他有所感受，但他什么都感觉不到。
“哈利。”
哈利转过身，看见罗恩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一个打开的壁橱。里面有些衣服，哈利被吸引住了。
衣服。只有一点儿，真的。还有些内衣裤和黑色的长袍。他看了看下面，发现了鞋子，男人的鞋。
爸爸。
这次，他感到心猛地一跳，他知道，母亲和父亲就曾经穿着这些衣服。他伸手抚摸那些衣物。它们已在经年累月中变得僵硬，色彩也褪去了，却透出种他最初认为这房子所缺乏的人情味来。
罗恩轻轻推了他一下。“噢，赫敏在哪儿？”
哈利猛地从想象中惊觉，疯狂地四下张望。他相信在这所房子里不会有什么真正糟糕的事情发生在他们身上，但他不打算冒险。他冲出房间，望进走廊对面的门里。
看见赫敏时，他松了口气。
她抱着膝盖蹲在地上，正笨拙地修着一个婴儿床铃[2]。床铃仍牢牢附在婴儿床的床框上，虽然小床已经整张塌了。
赫敏动作轻柔地用手指推动床铃，让它旋转起来，唤醒上面被施了魔法的星星、月亮和独角兽。那些小装饰物因为其中残存的魔力而抽动了一下。
“原貌再现[3]。”她低声念诵着冲玩具轻挥魔杖。
床铃晃了晃，抖落尘土，开始转动，清脆悦耳的音乐再一次奏响了抚慰人心的曲调。
她望着他们，微弱地笑笑。“很精致，不是吗？哈利，当你还是一个小婴儿时，你曾经触碰过这些。你曾经就坐在那儿。”她指指歪斜的床框，原本粉蓝色的床垫早已发黄。“还有……”她把手探进口袋掏出一件事物，看上去像一个粉紫色的橡胶环，大小正可握在手心。
她走向他们。“这是个嚼牙器[4]，看到了吗？这里有些凹痕，像是有两个小牙齿咬进里面的样子。哈利宝宝的牙印。”
哈利眨眨眼。“那些是我干的？”
她微笑着点头。“不是很可爱吗？”
罗恩咳嗽一声，含糊地说：“傻瓜！”
“我才不在乎你怎么想。我要留着它。”
哈利惊异地望着她。“你会吗？”
她脸一红。“我会的。它很可爱。它来自于你。”
他微笑了。谁曾想，这么傻的一件事情也能让他感觉如此美好？
“哈利……”她抬头看着他，突然失声痛哭。
他微笑渐渐褪去，她的泪水叫他惊惶。是他说了什么吗？“赫敏，出了什么事？”
罗恩坐立不安，把手探进口袋，令人惊讶地掏出了一条手帕。
赫敏接过它，眨着眼抹抹泪。“没什么。”她回答。她重新把魔杖对准床铃，说：“咒立停。”
床铃停住了，乐音渐隐，尘埃重现。
到那一刻，他才意识到她的眼泪是为了什么，他才明白她对他的感情深沉如斯。
“我们应该到附近的教堂去，”她说，“探访墓园。我——哈利？”
“你觉得事情就是在这里发生的，是吗？”他柔声说，“伏地魔到来然后——杀死了妈妈，就在这儿。我在那张婴儿床里，他向我发射了死咒……”
罗恩开始从婴儿床边退开。
赫敏显得满怀愧疚。他并不确定是为什么。也许她觉得如果不是她让他看见了她的眼泪，那么他就不会想到这一点，那么她就可以不让他感觉到这种痛苦。但那不是她的错。她完全没有必要觉得内疚。
“你活了下来。”她哀伤地说。
在过去七年里，他曾多少次希望他没有，但此刻显然不包括在其中。此刻，他站在屋中，身旁正是那个他愿为之付出一生的人。
他走向她，舒臂揽住她的肩。“那么走吧。我们上教堂去。罗恩？”
罗恩猛地从自己的沉思中惊醒，一边跟上他们的脚步，一边带着一种全新的敬畏之情环顾四周。
这就是那所永远改变了哈利·波特人生的房子，这念头既令人着迷，又叫人害怕。
哈利望着她，她也回应着他的凝视。
“对不起。”她说。
他摇头。“别这样。”他轻轻吻过她的额头，领着他们走下嘎嘎作响的楼梯。
*
教堂的尖顶高高耸立在众多房屋之上，他们很容易就找到了它。戈德里克山谷本身是个小镇子，镇上的居民对陌生人算不上非常友善，但赫敏毫不在意。她在附近找到一家花店，买了一束洁白的百合。
“这是献给哈利母亲的。[5]”当罗恩问起时，她淡淡地说。
哈利觉得自己恐怕到死都无法回报对她的感激之情。
哈利、赫敏和罗恩在圣公会地方教堂没遇上什么麻烦。教区牧师是个和蔼的老人，他什么都没多问就为他们指点了前往墓园的路。
墓园颇有些年代了，但总体来说维护得不错。在五花八门的墓碑中要找出一个排列模式简直是不可能的，不过这种事就像地球自转一样自然，并不是教堂的错。他们分头搜索不同区域，找了大概二十分钟后，罗恩朝他们招手，说已经找到了墓碑。
哈利又感到心里那阵熟悉的悸痛，幸好还不是难以抵挡。他走向罗恩。
即使顶上雕刻着凤凰纹饰，那块墓碑也算不上打眼。它是一块硕大的大理石板，上面镌刻着：“莉莉·波特与詹姆·波特。慈爱的父母。勇敢的战士。”
他们名字下方是时间“1960 – 1981”。
“哈利，”赫敏说着，把之前买的花递给他，“罗恩和我会到那边去，好吗？慢慢来，不用急。”
他不由感激她的细心，扬起嘴角冲她微笑了一下。
她拉住罗恩的胳膊，领着他朝园地远处的一张石头长椅走去。
哈利看着双亲的墓，有点儿紧张。他不确定该说些什么，真的。他笨拙地把花放在墓碑下，默然凝视。他听说过人们会在墓地里为先人祈祷，但他不认为这一次他应该祈祷。他的人生中从来就没有过多少宗教信仰。
献给你的花，妈妈，他想，是赫敏买的。
他长叹一声，蹲了下来。
我猜，你知道所发生的一切。伏地魔回来了，过去的几年里，他都试图杀死我。他可是个有点儿麻烦的家伙。
风柔和地吹过他发间，枯叶沙沙作响。他觉得他听到了一声哈哈的笑，它可能是任何东西的声音：比如远方的风鸣，甚至可能是赫敏，但他宁愿相信是莉莉的魂灵还未失却她的幽默感。
于是哈利在心中同父母交谈着，向他们讲述他生活中的种种精彩，也倾吐他所遭遇的低谷。他提起西里斯，希望教父和他们在一起。
我相信，西里斯已经告诉你们很多关于赫敏的事。她帮助他逃脱了死刑，自那时起，西里斯就很喜爱她。我花了更长的时间才弄明白我对她的爱，但我终于还是明白了。她是无与伦比的，妈妈，爸爸。你们俩也会爱她的。她很照顾我和罗恩，我想如果没有她，也许我一年级时就已经死了。她是我所认识的第一个说她爱我的人，那对我真的意义重大……
他又谈到莱姆斯，谈到莱姆斯怎样告诉他莉莉·伊万斯和詹姆·波特的一切。哈利很早就意识到，对于他出生时莉莉和詹姆的情况，莱姆斯和西里斯所知甚少，所以莱姆斯没有多少“和睦家庭”的故事可以细细讲给他听，但是莱姆斯能确信无疑地告诉他，他的父母非常爱他，对哈利来说，那就足够了。对他来说，那就是最好的“和睦家庭”的图景。无论如何，莱姆斯的叙述更多是詹姆和莉莉的校园生活。经由霍格沃茨，父母的形象栩栩如生地展现在他面前；年复一年，探寻关于他们的信息，凝视他们留下的相片，走在他们曾走过的走廊上，哈利已体验到了某种相通的归属感。他毕竟是有了一份遗产。对他来说，他们所爱的朋友们凭借回忆叙述的往事，要比任何他在冥想盆中所见的事物都更为宝贵。
他对父母的坟墓说了再见，站起身四下环顾。他能看到赫敏和罗恩正在交谈，他们面对面坐着，脑袋挨得很近。要不是他早已清楚状况，此刻一定会觉得相当缺乏安全感。
他们看见他靠近，于是站起来迎接他。
“还好吗，哈利？”罗恩问。
哈利点头。他感到有些忧伤，但又高兴自己进行了这次旅程。
赫敏舒臂拥住他，由这关怀中，他觉出了安慰。
片刻之后，他们走回教堂里，那位好心的牧师和蔼地接受了他们的谢意。
“亲爱的孩子，想要串念珠吗？我们刚刚新到了一批，相当漂亮。”牧师说。
哈利和罗恩看着她。她停顿一下，讶异地眨眨眼，而后小心地点头。
“嗯……当然。妈妈是国教徒，所以我可以为她买一串……”
牧师扬起一边眉毛。“你不是国教徒吗？”
她忐忑不安地原地挪着脚步。“也为我自己？”她相当不确定地补充道。
牧师点点头。“好极了。在这儿等等。”他拖着脚步匆匆走向紧闭的门，消失在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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