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纵使她有千般不解,万般不满,也不能表现出来,只能几不可察地摩挲腰间的佩玉,稍微缓解一点她越来越差的情绪。 待到那头顶锃亮得几近反光的大和尚们停下,身侧的秋雁宣布结束,她才如赋大赦地起身,加快了些脚步走到众臣瞧不见的地方,急不可耐得自己拆下冕旒,扔给随行的宫人。 没了讨厌又难受的感觉,池瑜顿时轻松了不少,背着手吩咐秋雁备车驾去皇陵。 龙辇飞驰在石板地上,掠过一座座低矮的瓦房,风从敞开的车帘处刮进厢内,吹乱了池瑜的墨发,还有她的心。 于她而言,无论她过得苦不苦,至少她还是活着的,可她的母妃若不是因为有了她,想来定是能安度晚年的。 她未来得及见母妃一眼,宫中有关她母妃的画像也早在她出生之时尽数被销毁了,她都不知道自己母妃是哪般模样,只是曾听宫人说过,她生得一点都没有她母妃的影子,她皇兄也没有,就像是在这世间没留下一丝痕迹。 后来她登基了,偷偷寻了见过她母妃又善画艺的人无果,而她舅公连画些山水都认不出全貌,更别说画人了,若不是顾妧,她可能此生都只能从旁人的描述中去想象了。 她忘却了许多事,但还清楚地记得顾妧将画交给她的场景。 她的生辰在季冬月儿最圆的时候,自小她皇兄就同她说,母妃虽不在了,却化为了一轮明月,在天上远远地注视着她。 那不过是哄人的说法,可那时年幼,她便也信了,每当月圆之时她就喜欢爬上宫墙望向皎皎的玉盘,希望能离母妃更近一些,哪怕她大了,与池瑾也不似从前,这习惯还是留了下来。 顾妧来寻她时,她就坐在高墙上,顾妧一如往日地搂着她,将一幅锦画递给了她。 那画上是她无数次探听想象过的人,眉目温软,秀美沉静,微扬的唇边陷进去一点小小的酒窝,或许那就是她唯一像她母妃的地方。 她本以为顾妧是找到了曾为宫中作画的画师,或是旁的,许久后才知道是顾妧亲手画的。 那时她有多忙,她是清楚的。 而画得这般精致近乎栩栩若真,需得耗费多少时辰同精力,是她这个不善书画之人无法想象的。 她收过许多贺礼,但都不及顾妧每每送的那些分毫。 她总是适逢其会地送她一些所需之物,仿佛当真通晓她的心意。 那便是顾妧的温柔,从不表露在言语间,却显现在举止里。 此生得遇,何其有幸。 池瑜从翩跹的思绪中回过神来,脸上不知何时落下了一片湿意,浸染了她的衣襟。 她就着袖袍抹去那些痕迹,吸了吸酸涩不已的鼻子,转眸望向窗外。 车外的景色已越来越偏僻,当是早就出了城。 “秋雁。” 出口的声音哑得骇人,不仅池瑜自己被惊到了,连同车夫坐在一处的秋雁也被吓了一跳,还当她是怎么了,慌忙掀开了车帘。 “皇上有何吩咐?”那眼底满是关切,自顾自地猜测道,“您可是坐乏了?这皇陵马上便到了。” 池瑜捏着眉心,声音偏低地回道:“朕记得附近是有凶肆的罢,先改道去那儿一趟,再去皇陵。” 秋雁明显呆了一瞬,才犹豫着说:“皇上……王妃不许您去那种地方,说是……不太吉利。” “无妨。”池瑜摆了摆手,语含倦意地说,“莫啰嗦了。” 秋雁知她情绪不太好,也不敢多劝,应了声便放下了车帘,将池瑜的话转达给了车夫。 前后不远不近地护着的侍卫们见龙辇改了路,纷纷加快了速度跟上。 池瑜口中的那座凶肆并不大,孤零零地矗立在官道旁,四周种着些枝桠光秃认不出品种的树,大门处还悬了两个纯白的灯笼,不用进去都能看见屋内四处摆放的纸扎,其中不泛画了五官的纸人,一个个黑眼红嘴,面无表情地正对着外面,可瞧着总有些似笑非笑的感觉。 这儿到处都透露着一股诡异的气息,饶是血气方刚的将士们瞅见这般场景,心底都爬上了几分毛骨悚然的感觉。 反观池瑜倒是一派风轻云淡的,甚至还有点驾轻就熟,不管周围的人是如何想的,兀自迈进店内挑了几样合适的物件,又放了几颗碎银在柜面上,便拎着东西交给了还站在外面挣扎迟疑的秋雁,然后重新回了龙辇。 “时辰不早了,走了。”池瑜掀开车帘去唤看起来傻愣愣的秋雁。 “是,是。”秋雁缓过神来,费力地抱着大件小包,还是车夫搭了把手才让他爬上了前座。 一行人再次踏上了去皇陵的路,等到了地方,池瑜让人都在外面候着,拿过秋雁拎着的东西就踏入了刚被守陵人推开的大门里。 皇陵十分宽阔,埋葬了不少池家的祖先,那是先皇在世时命人挪至这里的,举目望去一片青灰色的石碑。 而在最近的那三座前,站着一道玄色的身影,不时刮过的冷风带着衣袍扬起又落下,有几张没眼力见的纸钱停在了那人的肩头。 池瑜缓步走过去,将东西一一放在石碑前,又抬手将纸钱拂下,才轻声唤道:“阿妧。” 顾妧原本肃穆的神情柔和了几许,侧目朝她微微点了下头,视线便回到了身前的碑文上。 在这里全程都得恭敬,不能越矩,更不可随意攀谈,所以池瑜也没问她等了自己多久,只是从打理干净的两座碑面上便能猜出一二。 池瑜心底一软,摸出一方丝帕细细地擦着位于最右侧的那座石碑,余光瞥见顾妧神色间的诧异,低声解释了一句:“逝者为大。” 残留的雪渍被拭去后,露出底下掩盖着的几个字——大晋王公池瑾之墓。 她无法忘却刻进骨里的仇恨,或许一生都不能放下,但她总归是要向前看的,为了身旁的人。 池瑜抚摸着那两个深刻着的笔锋苍劲的字,在心底呢喃。 那些你不曾珍惜守护好的种种,我都会好生对待的,这万里河山,还有阿妧。
☆、不觉得很刺激么
将石碑擦拭干净后,池瑜取了方才买来的香,借着两旁放置的烛火点燃几根递给顾妧一半,自己则握着剩下的,闭上眼虔诚恭顺地拜了三下,然后插进了不算大的香炉里。 做完这些她又开始烧纸钱,屈膝跪在太妃墓前,一边往火盆里扔着,一边细得近似无声地看着碑文上的名号说着话。 母妃,瑜儿来看您了。 您在那边过得如何?可还好么?瑜儿过得挺好的,您不用担心。 想来母妃应该知晓今日是瑜儿的生辰,也是瑜儿的及笄礼,依照礼法在此之前瑜儿就该成婚了罢,可因着一些事情,大抵还得再晚些。 不过瑜儿已有了心仪之人,那人待瑜儿极好,在您和父皇……还有皇兄走后,一直都是她在替您照顾瑜儿。 那人您当是识得的,这数载来她也有来看望过您,不知她有没有同您说过……瑜儿接下来想说的话。 母妃,瑜儿做了件极为荒唐之事,瑜儿……心仪了自己的皇嫂。 您……会怪瑜儿么? 但您千万不要怪阿妧,这不是阿妧的问题,是瑜儿舍不得,也放不下阿妧。 瑜儿……想昭告天下,想……同阿妧成婚。 其实瑜儿也没奢望过母妃会接受与同意,当然,若是您能同意自是最好的,倘若不能……瑜儿还是会这般做的。 是不是很不乖? 可是母妃,瑜儿就只剩她了。 哦,对,还有连鸢,他也待瑜儿很好,但那是不同的。 母妃,您不要生瑜儿的气好不好?瑜儿不想惹母妃生气。 池瑜手边的纸钱见了底,火盆里也烧得过旺,灼灼的热气直往脸上扑,像是在回应什么一般。
您还是生气了么? 但瑜儿是认真的,想要同她共白首,想一直一直同她在一起。 除了她,瑜儿谁都不想要。 母妃,或许世间无人能理解瑜儿为何这般,瑜儿也不想母妃理解,但瑜儿此番绝不是因为任性,这是瑜儿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池瑜顿了顿,还有句话在嘴边绕了几个圈都说不出口,她轻叹一声,撑着已经完全麻掉的双腿站直了身子,牵住了那只伸过来想要搀扶她的柔荑,迎着那双略有惊讶的眸子浅浅一笑,又将目光投向了身前的石碑。 这次她低低地出了声:“父皇,母妃,儿臣身旁的人便是儿臣想要相伴一生之人,哪怕往后你们会怪儿臣,儿臣也不悔当初的决定。” 顾妧抿了抿唇,反手与池瑜十指交握,没有说什么,却是在心底许诺保证道: 先皇,太妃,臣女会照顾保护好皇上的,绝不会让她再受一点苦,流一滴泪,以臣女的性命为誓。 池瑜似有所感地侧目看了她一眼,偷偷捏了两下她的掌心,唇边扬起一丝极浅的弧度,躬身作别道:“时辰不早了,儿臣该走了,待下次闲暇之时再来看望父皇和母妃。” 说完便牵着顾妧往皇陵外走,压低了声音道:“阿妧当是不便与我同行,待会我先将侍卫们带走,晚些回寝宫等你。” 顾妧点点头,轻声应道:“好。” 池瑜不好在这里抱她,就只是对她笑了笑,然后松开手独自走了出去,领着候在外面的人一齐下了山,乘上龙辇往皇宫的方向驶去。 回宫的路程不算短,池瑜便靠在厢壁上小憩了一会,直至秋雁隔着车帘提醒她已经到了,才慢悠悠地睁开眼,屏退那些个想要跟着她的宫人和侍卫们,自己在宫内闲逛着。 宫道上寂静无声,除了不断巡逻的御林军外,几乎看不见什么宫人,比她幼时还要冷清些。 也不知道在更早之前这宫内是哪般模样,想来定是要热闹复杂得多。 在她还未登基前,是她父皇最小的公主,排行第五,若是算上皇子们,在她前面便还有十二位,所以她父皇总喜欢唤她‘小五’,或是‘十三’,极少会叫‘瑜儿’。 只是自她有印象起,就没见过池瑾以外的皇兄皇姐们,宫内的人缄口不提,她也不敢问她父皇,但从她母妃逝世后都未被封为皇后来看,想必那些她不得而知的事,应当与她母妃和池瑾脱不了干系。 或许连鸢同她说的缘由也不全然是事实,不过人都已经不在了,她无法去查证探寻,亦不愿去将她母妃想得太坏,那些巧合她也不想深思,毕竟知晓得越多,越容易将本就如同一团迷雾的事变得更加复杂难以琢磨。 左右她已经告诉过连鸢,要想追查到底并非一件易事,兴许穷极一生都无法得偿所愿,而她能做的仅仅是撇除掉那些隐含的威胁,以及剥夺那人最在乎的东西——权势。 没了这个,大概比要那人的命更令他痛不欲生。 马上就到春闱了,有了阿妧的支持,她等了这么久的事当会有所结果了。 池瑜紧了紧拳头,抽回了思绪向四周扫了眼,发现她竟在不知不觉间又绕到了顾妧的寝宫附近,再往前不远就能看见正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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