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锦业面色带着几分苦笑:“殿下可真是笑话老臣了。臣只是听闻,神都……似有替换老臣的意思。” “这如何能说替换呢?”卫昭神色一正,没有反对,倒是先说出了这样的话来,“刺史自予到达海州后,尽心配合,尽力辅佐,此乃大功。此前海运繁茂,每年运往神都中的奇珍,上缴国库的税收亦是丰厚。予自抵达海州,只见人民富足喜乐,虽然有海贼肆虐,但术业有专攻,这并非刺史之过。如今海贼已经许久未出现,想来已经不成气候。予已修书神都,上奏圣人,陈述刺史之功。” 余锦业当下就变了脸色,道:“如此说来,传言非虚?” 卫昭却是微微一笑道:“此事说不好。若刺史升迁神都,只怕六部尚书之位,也有君一席之地了。” 刺史是地方大员,但从官品上是比不得正三品的尚书的。若真要说的话,这确实是升迁。但神都之中官员多如过江之鲫,而刺史一家独大,说是升迁,实际权力也等于回收了。 余锦业下意识的拧眉,卫昭一眼扫过来,轻飘飘的道:“莫非刺史不愿?” 余锦业急忙起身回道:“不敢。” 卫昭便点了点头,押了口茶:“如此甚好,海州虽然富足,但远离内陆,密林中又多猛兽瘴气,比不得神都中人杰地灵。予听闻你还有一个儿子,受了点伤。若是回到神都之中,予自可介绍神医,为你儿医治。虽不保证治好,但缓解疼痛应是无碍的。” 余锦业闻言,抬杯喝了口茶水,勉强应道:“正是,臣代我儿多谢殿下。” “举手之劳。”卫昭回了个假笑。 余锦业定了定神,又问:“那后面的继任者……” 卫昭抬眼,她扫过余锦业的面容,但余锦业似有心事,竟未察觉卫昭的目光。卫昭心中已有了成算,于是收回目光,只笑道:“此事予又怎会知晓,爱卿也可写一张单子,将自己觉得得用之人呈递上去。” 余锦业闻言,心神一颤,顿时笑道:“老臣手底下的人跟着老臣旧了,都是些听话又办事伶俐的,没什么得用不得用的。自然是听从圣人安排了。” 老狐狸,没诈到名单。 卫昭暗嗤了一声,她喝着茶笑而不语。 余锦业知晓了卫昭的答案,便起身告退,而兰度默不作声,也跟着起身,对卫昭道:“殿下,时辰已经不早,臣就与刺史一道回去了。” 卫昭唔了一声,她心中有事要与法伊莲说,也不愿多留兰度,只是含糊一点头,就让兰度与余锦业一起走了。两人出了门,一起往前,一路无话,过得片刻,余锦业才叹了口气,道:“殿下所说是真的么?” “多半是假的。”兰度则应道,他看向了余锦业,“如今海州城中的事情还未完,以殿下的慎重,是不会现在就递送书信,上奏圣人的。” 余锦业闻言,这才露出了笑容,朝兰度拱手道:“多谢将军提醒……对了,小女近日时常提起将军……” 兰度身子一顿,原本没有表情的面容更显得冷漠。他冷着眼看着余锦业,说道:“今日之事的提醒,算是我的赔礼,今后我是不会说了。” 余锦业拱手答谢,手臂抬起时,遮掩了唇角的微笑。而放下时,他已经收回了笑容,换成一脸的愁容:“小女最近郁郁寡欢,我自老妻去后,也只这么一个女儿……” “大人。”兰度打断了余锦业的话,“望大人也莫要提起其他无关人等。” 余锦业将话收回,苦着脸朝兰度拱拱手,道了句:“我自先去,将军自便。” 兰度的脚步一停,他看着余锦业往前,时不时传来一声叹息,他冷着脸,手捏得死紧,眼底一片冷郁之色。他想起那荒唐的一晚,梦醒后只觉得琉璃尽碎,白璧染瑕,他挣扎着起身,寻找衣裳弊体的狼狈。以及那个女人懒洋洋的从堆起的柔软的被褥中探出手臂,撑着头,看着自己狼狈模样的淡然。 还有那一抹笑。 那张和卫昭七八分相似的脸上,露出的,让人憎恶的,尽在掌握的笑容:“虽不是初次见面,但容奴家自荐。” “闭嘴!”兰度惊慌失措的吼道。 女人就咯咯的笑了起来,她掩住嘴,眉眼都勾在兰度的身上,如同兰度隐藏得最深的梦境里的那个样子,只是说出的话,就好像一捧冷水浇在了兰度的头上:“我是刺史的女儿,余梦回。” 而在房间里,法伊莲背着手走到了此前余锦业所在的位置,手指在桌面上一抚,看着指尖的茶水笑了声:“我此前果然没看错。” “什么?”卫昭也跟了过来,她双手搭在法伊莲的肩膀上,歪着脑袋看法伊莲的手指,问道,“如何?” “他的手抖了一瞬,只是他的养气功夫着实不错,很快就收住了。不过茶水晃出来了一滴。”法伊莲晃晃指尖,对卫昭笑,“就在殿下说医治他的儿子的时候。” “说升迁他不抖,说名单他不抖,说到儿子就抖了。”卫昭也哼笑了一声。 “两种可能。他膝下只有这个儿子,因此爱若珍宝,怕殿下以儿子要挟,心中恐慌。” 卫昭想起此前宴席中途退出,所听见的那如同鬼号的声音,想起侍女所说过的话,她沉吟片刻,将当初所见对法伊莲说了,又摇了摇头:“似乎不像。” “那么……”法伊莲眼神一沉,“就是他儿子有问题了。” 作者有话要说: 火眼金睛法伊莲!
第87章 宋思思抱着文书快步走过回廊。 海州的屋檐比起其他地方更类似一种装饰, 又尖又翘,直直的往天空刺去。但是在金府,这里的一切又都仿造着神都的形制,古朴又低调的檐角, 以及下面挂着的铜铃。 铛铛铛的声响随着宋思思的脚步声一同响起, 铜铃灵动, 而脚下的木板则发出细弱的吱呀声响。宋思思盯着脚下, 她是习武世家, 自然知道这是刻意的,为的就是为了防止有人偷听,主人家可以一听就知晓外面有没有人在。 宋思思慢慢的放缓了点脚步,她抬起眼, 远处立着两个人, 她们肩靠着肩,坐在回廊上, 往下扔着鱼食。于是那些被娇养大的锦鲤们就翻涌着浮上来,去追逐鱼食。 “阿棕你看啊, 这里有一条黑金, 跟旁的都不一样。” “嗯, 这是按照龙培养的,你仔细看它的嘴边, 有两根龙须。”阿棕温温柔柔的回答。 只是这话却陡然让宋思思有种陷入过往回忆之感。这一幕似曾相识。曾几何时, 她带着阿棕,去给阿棕炫耀这样的知识。她还记得那个少女看着鱼时,眼中的惊讶和欣喜。那时候的宋思思既骄纵,又骄傲,于是笑着对阿棕说道:“你喜欢吗?你若是喜欢, 我便让爹娘在我们的房间养一条。” 那个少女恋恋不舍的看了那鱼好几眼,最后摇了摇头:“奴婢不喜欢。” 宋思思是骄傲的,于是唔了一声,就轻飘飘的放过了此事,没有放到心中去。 而现在,当宋思思听到阿棕说出当初自己说出的那些话事,她突然意识到,或许当初的阿棕也并不是不喜欢的。只是她自己有自己的想法,才选择了那样说。 宋思思后知后觉的察觉到,她曾经的阿棕,原来早就学会了在心中藏事。 “真的啊,它会变成龙吗?”朱迪斯问道。她在大周来往了好多年,可是一直以来忙于寻找法伊莲,忙于生计,对大周有着莫名的警惕心,因此并不会将自己的心思放在这种观赏物上。而今闲来无事,听阿棕说起来,便也觉得是有趣的。 阿棕唔了一声,迟疑着:“……应该不会吧。只是,只是我小的时候,以为它会变成龙。还想过要将它放到更大更广的水域里去。” 宋思思远远听闻,多年前那个漫不经心放下的旧事就陡然有了原因。 原来阿棕是这样的想的,这是一条可以化作龙的鱼,所以它应该在更大的水域里,它甚至不应该在宋家后院的小池子里,就更不要说是在宋思思的房间了。 其实,阿棕也是这么一条鱼吧。 宋思思突然莫名的升起了这么个念头,她这样的人,放在松鹤门中,都好似浪费了她的天赋,而她宋思思的房间,又怎能关住一条注定一遇风云便化龙的阿棕呢? 酸涩,嫉妒,难过,得不到的疯狂,求而不得的偏执,都在心中浮动。宋思思面容不变,眼也不眨一下,抱着怀中的文书往前走。 吱呀吱呀的木板声细碎,就好像一支小老鼠,仓皇的跑过充满光亮的木板。 阿棕回过头,看到宋思思,而在她的身边,那个异族人,朱迪斯,也跟着回头,她自然的靠拢阿棕,手臂搭在阿棕的肩头,而她那红色的发就跟着落在阿棕的脸颊。那苍白的脸上似乎都染上了生命和火焰的颜色,变得鲜明又亮丽起来。阿棕的目光随着宋思思动了动,宋思思也回望着阿棕。 她们谁都没有说旁的话。 宋思思体弱,可是脚步算不得慢,很快就越过了阿棕的身子。她的眼中再也没有了阿棕的影子,她听到朱迪斯的声音:“啊,那个人,就是你曾经的主人吧。她不会生气么?” “……我觉得,应该,唔,应该不会的。”阿棕的声音传来,她似乎顿了顿,声音里带着释然和笑意,“她不是那样的人。她是把我当做一个玩物,我现在已经不是她的了,她知道。” 宋思思垂着头,她低头看着自己鲜艳的衣裳。她从小到大,备受宠爱,想要什么,就总是有什么。可是她最心爱的那个娃娃,丢掉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哪怕心中燃烧着黑色的火焰,她依然求而不得。因为这个娃娃,早就不原地了。她得到了自由,她奔向自由,就像那像龙的锦鲤,生在松鹤门的后院里,随后一跃而起,化龙腾飞,就此再也寻觅不见踪影。 宋思思压着自己的心思,敲开法伊莲的门。 这是卫昭给法伊莲的书房,法伊莲每日里有两个时辰在这里处理公务。而这时就是宋思思最忙的时候。 法伊莲看了宋思思一眼:“你的脸色很白,是犯病了么?需要太医么?” “不需要。”宋思思硬邦邦的回答,将手中的文书递给了法伊莲,“这是去刺史府中打探的情况,但未探到那位公子,师兄打算再去一次。还有我们查找的奴隶的一些文书。” 法伊莲笑了笑,她接过文书,低头翻了翻,神情淡淡的,看不出有什么:“你如今可是我重要的客人和助手,不必与我客气。旁的没有,但是太医和药材我们是管够的。就当做殿下的赏赐就好。” 宋思思没有回答,她只是道:“我可以坐下来么?” 法伊莲扫了她一眼,点头:“自然,你请自便。” 宋思思就坐了下来,手托着腮发呆。法伊莲快速的扫过文书,又问:“你如何看?” “培养一个会武艺的奴隶,比起其他来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以及更多的精力。能做到这点的并不多。往前推十年,江湖中只有三家可做到。若是还要往前推,恐怕只有松鹤门才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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