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金吾卫走后,一杯茶也喝到了底。她穿过帷幔,掀开床账,一个枕头迎面而来…… 常淑忿忿不平,抱着枕头砸她,力道很小……枕心处还有她独特的发香,是皂角、茶籽和木槿叶混合的香气。 “都怪你。”本长公主的威仪荡然无存了。欺上瞒下,像什么样子。我可是长姐,以后还有何颜面在弟弟妹妹面前立威。 “就当是为了我呗,”慕轻尘歪歪脑袋,将枕头搁回原处,十分殷勤地扶常淑下床,“你装病装到底,拖着‘病体’到父皇和皇祖母面前哭一场,求他们饶了我。” 还要哭一场? “不去,你自己桶的篓子自己解决。”常淑跨不过心里那道坎儿,不乐意地嘟囔一句。 “你答应替我求情的。” “可我没答应欺瞒他们呀。”求情和装病求情是两码事。 “我的好公主,人心都是肉长的,苦肉计才好用啊!” “……不,本宫不去。”长公主的尊严牵绊着常淑。 “去不去?” “不去。” “到底去不去?” “不去!” 两刻钟后。 富丽堂皇的枫和宫内。 穆宁·戏精·长公主拖着“病体残躯”,在前来探望皇祖母的皇弟皇妹面前,哭得梨花带雨,被□□敷得毫无一丝血气的面容宛若一片枯叶,憔悴得一丝生气也无。 “好了好了,”太后在罗汉榻上由桂嬷嬷扶坐起身,手肘斜支着一方枕囊,声音喑哑道,“本宫老了,不中用了,都退下吧。” 她早已不是那个执掌凤印的后宫之主了,疲惫地抬抬手,吩咐众人离开。一大早就闹得鸡飞狗跳的,她很是吃不消。 慕轻尘见她老人家没有再追究的意思,乖巧的磕头谢恩。 可华帝的脸色依旧阴沉,惠翼看得明白,一甩帕子,倨傲的开口:“太后宽宏大量,可臣妾不得不追究,”自从皇后于前年薨逝,她便荣升皇贵妃,打理后宫事宜,虽说有心包庇慕轻尘,但合该做做样子,“慕轻尘,本宫罚你……” “罚你滚回呼兰殿,面壁思过十日,没有朕旨意,不准踏出房门半步!”华帝抢话道。 常淑适才的眼泪可是哭到他心里的,他心疼常淑,不忍她伤心,纠结几个来回,终究强忍下把慕轻尘押出午门行笞刑的心思。 * 常淑还是生了气,离开枫和宫后,便不再与慕轻尘说话,脚步也迈得奇快,恨不得将慕轻尘远远甩开。
回到呼兰殿,发现嘉禾还在等候她们的消息。常淑晓得慕轻尘自幼与她疏离,一直有心撮合,便邀她同用午膳,以便她们三人唠唠家常。 嘉禾欣喜的答应了,但语气有点不确定,她怕慕轻尘不乐意,快速扫了她一眼,继而又吞吞吐吐的拒绝了常淑的好意。 常淑不多做勉强,差人护送她回府。 临走时,嘉禾喏喏的和慕轻尘言语了一句告别,见其不为所动,兀自抿抿嘴,眼梢泛着几许苦涩。 常淑唇角渐渐下弯,隐约流露出一丝无奈,想说叨慕轻尘几句,又想起自己还在与她置气。 她澄净如清空的明眸望向天穹,那里,一朵朵棉花般的云,正跟随微风缓缓的、缓缓的飘动,飘过殿前的柳树、飘过抄手游廊、飘过呼兰殿。 呼出胸口的闷气,她叹息说,好在都是虚惊一场。 为了安抚大主教,华帝特地急召工部尚书,命他三日之内选定景教主寺的修址。 工部连夜商讨,于第二日呈了奏章,选定了义宁坊东十字街的西北角。 该坊仅与西市一街之隔,有诸多胡人在此落脚,其间庙宇林立鼎盛,拜火教、摩尼教的庙祠都在这,教众也是最多的…… 华帝甚为满意,当即下旨,嘱托工部拟订名单,配合大主教设计一座恢弘的景寺。 如此一来,大主教也算是因祸得福。 慕轻尘被禁足的第六天,亦小白在廊芜下一边告诉她这则消息,一边磕着瓜子。 彼时,慕轻尘正趴在窗台边,看牛菊花和白莲花翻花绳,两人在花圃旁盘腿而坐,一胖一瘦的身影,像两根炸得扭曲的油条。 她懒懒地抬起眼皮,视线落在亦小白那一捧瓜子上:“大华四方来朝,光帝京的外籍人口就超过十万人,其中不乏大秦的子民,他们信仰深重,要是知道自家大主教在宫内蒙了羞,肯定会闹事,父皇也是没辙。你还记得三年前废太子的事吗?” 废太子常峻,当年酒后失德,醉酒驰马,在朱雀大道撞伤了一名袄教徒,致使此人当场死亡。 惹得教众们群情激奋,聚集到大理寺前,要求严惩太子,后在二皇子和三皇子的助力下,事件持续发酵。 迫使华帝不得不下旨废掉太子,交由三司会审,罢黜为庶民,幽禁大理寺。 他的生母孝古皇后本就羸弱,此事之后,身子更是一落千丈,一年之后,人便没了。 “噗呸,”亦小白吐掉黏在唇上的瓜子皮,“你说僧袍有啥好偷的,要偷也是偷我呀,我件件都是蜀锦,绣线是金的,手工一等一的好,都是江南上等绣娘织造……诶,轻尘,你说会不会是那变态干的,他连十六王宅都敢下手,宫城肯定也不在话下……” 慕轻尘:“……” 我头一回见你这么聪明! 亦小白越说越害怕:“这会不会是某神秘组织,酝酿出的一颠覆我朝的计划……话本子里都这么写。” “噗呸”,她又吐出一瓜子皮,脸上满是惊骇,仿佛那阴谋已经扑面而来似的。 慕轻尘的嘴角抽了一下,岔开话题:“你这几日怎的安分了?日日都来窗前陪我说话?” 亦小白嘿嘿一笑,神秘兮兮的:“你被禁足了,我不敢去逛青楼。”到时被常鸢发现,没人相救呀。 “你就不能寻个别的耍处?”慕轻尘斥她。去寺庙里看看戏,去茶肆看斗茶,再不济还可以混进诗社,陪哪些酸书生吟诗作画。 “食色,性也,你不懂,”最后一粒瓜子吃完了,亦小白拍掉手心的碎屑,“太无聊了,我去小儿坊找只兔子回来玩儿。” “站住。”慕轻尘吹了一声口哨。 亦小白撑撑懒腰,斜过身子问她:“何事嘛?” “想去平康坊吗?” 亦小白如一阵风般,“咻”的跨回来,明眸里闪烁奇异的光,挑眉道:“尘尘,怎么个意思?” “我带你去!” “……你?”亦小白好似不敢相信,要知道慕轻尘可五年没去过那种地方了,况且当下还被华帝禁了足,“你戏耍我吧。” 她鼓起腮帮子,不耐烦地摆摆手。 慕轻尘不跟她废话,单手撑住窗台,巧笑嫣然,一个跃身跳了出来。 亦小白好似发现什么不得了的事,原地蹦跶着,催促她赶快回房:“父皇可让你面壁思过十日呢,他说了,十日内你都不能踏出房门半步,你这是抗旨!抗旨!” 她担心地张望左右,庆幸身后只有牛菊花和白莲花两人,他们已结束了翻花绳的游戏,玩起了抓羊拐。 “我没‘踏出房门’呀,我出的是‘窗门’”慕轻尘云淡风轻地回答,取下腰间的算袋,往右移了少许,又重新系上,“半年前步鲁可汗去世了,新的突厥王阿史那·铁真继位,听说已于昨日抵达帝京,三日后将入宫觐见……” “那又如何?” 慕轻尘抱臂而立,热浪从天际袭来,将她墨绿衣衫向后扬起:“三日后父皇将在宫内大开宴席,咱们的丈母娘近日忙得不可开交,方才将常淑常鸢唤走,定是想让她们帮把手,这可是咱们开溜的好时机。她们一忙便是三日,不会在意我们的。” “可……”亦小白有一点点心动,“这都快卯时了,咱们现在开溜,回来赶不上关宫门的。” “赶不上就赶不上。” 亦小白心痒痒,却仍旧不放心道:“你……有把握吗?” 慕轻尘嘴角弯出一个轻蔑的弧度,脸上洋溢出一种笑傲天下、睥睨群雄的霸气:“呵,不用怕,行走江湖,我自带主角光环!” “可是……轻尘……” “不要叫我轻尘,”她抬手打断亦小白,仰头深呼吸,“叫我的小名,傻!白!甜!” 亦小白愣了半晌,冒昧的问了一句:“你的小名……不是叫旺财吗?” 慕轻尘:“……”
第13章 傻白甜驸马上线 偷溜出宫不是难事。亦小白身兼光禄寺膳监一职,日日都要督促御膳房的买卖走货。 慕轻尘从白莲花那借了身衣裳,青绿方领的衫袍,间有田字暗纹,再配上她那张白里透红的小脸,远远望去,比小太监还小太监。 她含着腰,垂着头,和白莲花并肩而行,跟着亦小白进到御膳房的后门,那里,几个小太监正从板车上卸货,见到亦小白都齐齐的笑脸相迎。 亦小白性子不错,又出手大方,平日里对他们不论是精神上还是物质都颇为照顾,他们自然以她马首是瞻,其中一人随口道了句,咱哥几个刚从东市回来,这些都是新采买的,您过过目。 说罢,放下扛在肩头的一鼓囊囊的麻袋,麻溜地解下栓口的红绳,撑开袋子口。 亦小白的眉眼处有刻意佯装出的严肃,探头过去,发现里头尽是骆驼蹄,毛茸茸血淋淋的。她脸上没有显出不适,做膳监多年,什么开膛破肚的鸡鸭鱼没见过。 倒是素来喜净的慕轻尘,不经意扫过一眼后,忍不住皱皱眉,往后退了一步。 这一退,倒是引起了那几人的注意,说着这位小哥甚是眼生的话。 亦小白打了个哈哈,随意捏造了个名字,说她叫来福,一直在三公主府里伺候,这几日迁进宫,身旁人手不够,特地把她召来。随即故作烦躁地咂咂嘴,催促他们手脚麻利点, 那几人殷勤的点头,将笨重的麻袋一一卸下后,又将几只高大的圆木桶搬上了车。里头装着的都是些废弃的菜帮子和泔水。 夏季闷热,这些东西沤在桶里,又酸又臭。所以必须赶在酉时之前运出宫城,宫外头自有收受的人在等着。 亦小白等的就是这一刻,潇洒的一挥手:“你们也累一天了,休息去吧,让我这俩狗东西替你们运出去,哎,天天呆在这宫里,什么玩乐的都没有,无聊死了。”她不满地啐了一口,说出了这次帮忙的动机。 慕轻尘杀气腾腾的瞥她一眼,好你个亦小白敢骂我狗东西。 那几个小太监乐坏了,搓搓手,一个劲儿的拱手哈腰,与亦小白作别。 亦小白目送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背影,脸上的镇定自若忽然崩得稀里哗啦,紧张又兴奋的让慕轻尘和白莲花推着泔水赶紧走。 慕轻尘想不通,逛个青楼咋就这么累,又是被骂狗东西,又是推泔水,试问谁家傻白甜干这个!? 一路向南,在安上门检查竹籍,守门的金吾卫对这辆车再熟悉不过,凑近时,都屏住呼吸,怕被馊臭味呛着,加之有亦小白当阵,简单的走走过场,便放了行,连竹籍都没查验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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