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街就是兴道坊,坊墙拐角处停有一辆牛车,车前头站了一精瘦的小男人,他把衣袖挽至手肘处,正斜依在牛背边打盹。 听闻有吱吱呀呀的车辕声,疲惫地睁开眼,抬手挡住头顶的太阳,眯起眼睛看着来人:“原来是三驸马,小的给您请安。” 亦小白提提领口,为自己散热,和他心不在焉的寒暄几句。 小男人个子看起来小,手臂却很有力量,将半人高的木桶一个个挪到自家的牛车里,又将运来的空木桶挪上板车…… 他拍拍桶边,笑说:“明个儿,小的还在这处等您。” 回头时,撞见一位面生的小太监,其正摘着头顶的纱帽,手指皎白,白得发亮,近乎透明。 “他”将纱帽抛到白莲花手中,又迅速解开领口的攀扣,脱掉那件田字纹的青绿衣袍,露出里头的墨绿衫子,衫子的胸口处绣有大面积的精巧花纹,白烂的阳光在上头跳跃,一时灵动非常…… 小男人眨巴眨巴眼,视线渐渐上移,偷瞧“他”的脸。 长得可真好看,就像阳春三月,骊山脚下盛放的粉色桃花。 他从没见过这般好看的人,一时发愣,舍不得移开眼。 慕轻尘整理片刻,一切妥当后,眼珠突然滑向他,恶狠狠道,再看,我就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小男人毛骨悚然,热乎乎的身子腾出一股冷意,瑟缩着偏过头,不敢再造次。 亦小白急不可耐,叮嘱白莲花说,板车上都是空桶,你一个人推着不吃力,路上别耽搁,推回方才那地儿就行。然后乖乖回呼兰殿,该干嘛干嘛,如果三公主问起,就说我在御花园,反正啊,扯个慌。公主们忙得很,不会刨根问底的。 白莲花甚是为难:“主子们,要不你们别去了,还有一个时辰就敲暮鼓了。” “放心,我们一定在宫门落锁前回来……”亦小白去意已决,将他发凉的手摁在车杆上,“乖,有十九学士在,你还不放心吶。” 最后一句话说得挺在理的,白莲花想了想,脸上的焦虑缓和了些。 * 平康坊和兴道坊挨得极近,中间只隔了一务本坊,这也是为什么慕轻尘敢担保能及时回宫的原因。 这里是个通宵达旦的玩耍地,人来人往,一派热闹兴盛的景象,不过最热闹的还当属夜晚,届时灯火通明且亮如白昼,艺妓们会在丝竹管乐的旋律里,轻盈着舞步,曼妙着舞姿,纤细的腰肢像妖娆的蛇,蜿蜒出动人的风韵。 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欢声笑语、忘乎所以! 有多久没来了?慕轻尘像一只久未归巢的离鸟,她站在街心,慢慢舒展自己的手臂,闭目深呼吸,将空气中浓烈的脂粉味吸进胸腔。 亦小白看着她瞳仁中跳跃的火花,一股难以言说的情绪在骨子里激荡:“五年了,整整五年了,轻尘,你知道这五年我怎么过的吗?独自浪迹青楼的心酸你不会懂,现在好了,你重出江湖,我们平康坊双煞又回来了,哈哈哈哈!” “淡定,”慕轻尘抽一根算筹捏在指尖,“如今生意最红火的是哪家?” “还是南曲的鸾风楼呀!” 平康坊里有南曲、中曲、北曲之分。前两者往来的多是王公贵族、达官显贵,最优质的艺妓都在里头。 鸾风楼里。 满脸横肉的风妈妈一眼就认出了阔别五年的慕轻尘,她挤开亦小白,扑进慕轻尘怀里,喊着“我的十九学士啊” 几个落了空的姑娘瞧见她,都提着裙摆齐刷刷的跑来,一口一口尘尘,语调软糯,听得慕轻尘浑身荡漾。 慕轻尘拥住风妈妈,问说:“现在的都知是哪位啊?” 风妈妈神色一变,再次勾起笑:“咱们这的姑娘多的是,您五年没来,来了许多新人儿,保准您喜欢。” “不,我就要都知。” 一个地界一种规矩,平康坊的规矩就是都知。 各家青楼每隔一年便会以赛制评选新的都知,其不止是有才有貌,就连琴棋书画也是一等一的好,地位更甚,几乎与妈妈们平起平坐。 “您来晚了,花辞姑娘刚被人点了。”风妈妈从慕轻尘怀里出来,瞥了眼二楼的天字号房。 “被人点了?”亦小白不服气,掏出一枚银铤塞到她手里,风妈妈眼里闪过一道金光,复又摇了摇头,恋恋不舍的把银铤还给亦小白。 “花辞姑娘好大的脸面。”一脆生生的嗓音在不远处响起。 亦小白和慕轻尘推开挡在身前的姑娘们,循声望去,就见一女耶主气呼呼地夺回小厮手里的银票:“是看不起我的银票,还是看不起我啊!” 她穿着一身绯衣,身影鲜艳,与这鸾风楼里悬着的数十盏红灯笼斗丽争妍,宛若烈火绽放。 “她不是耶主,”亦小白狗似地吸吸鼻子,“是子珺,我能闻见她身上的味道。”她是各大秦楼楚馆的熟客,放眼帝京,无人比她更熟悉子珺们的味道了。 经亦小白这么一说,慕轻尘方才注意到其身后还站着两个男人,肤色黝黑,身形高大,厚实的肌肉将衣料撑得鼓鼓的。再看他们的脸,眉骨前凸,鼻梁仿佛一条扭曲的蜈蚣……这不是中原的长相,更像是突厥人。
突厥人做汉人打扮在帝京并不稀奇,可子珺打扮成耶主逛青楼就很是有趣了。 “滚开!”绯衣女子踹开小厮,三步并作两步的上了楼,猛地推开天字号的房门。 堂内的客人都被这热闹吸引了去,纷纷放下酒杯,仰头看着她。 闹事的人风妈妈遇过不少,但却是头一次遇上如此凶神恶煞的,心说难办,嘱托身旁的姑娘赶紧去后院叫人。 “哟呵,这泼辣劲儿可跟我家母老虎有一拼呢。”亦小白伸长脖子张望。 “噼噼啪啪!” 一串巨大的响声从天字号房内传出。 客人们三五成团,兴奋地说,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风妈妈呜呼哀哉,迈着小碎步,蹬蹬蹬跑上二楼,扯着喉咙喊,别打别打,打坏了东西可不得了。 紧接着,门口突然涌进数名长随模样的人,他们拔出长剑,几个跨步,跃过风妈妈,进了天字号房。 打斗声骤然发酵! 啪嗒,一木屏风被砸了出来。 哐当,一裂釉青瓷宝瓶被砸了出来。 轰隆,一突厥人被砸了出来。 间或有暴喝和哀嚎…… 吵吵闹闹一阵,屋内的阵仗小了一半,混乱中一位清润如玉的耶主由长随护送出来。 其举手投足间是清雅到极致的风韵,慕轻尘双肩一震,觉得这人甚是眼熟,却又想不起在哪见过,不禁聚精会神,细细打量…… 奈何场面混乱,眼前人头攒动,她与那人又楼上楼下的隔着,实在瞧不清楚。正欲收回目光时,瞥见了其悬在腰间的扇子——桃花扇。 妈呀,是常淑!! 慕轻尘大惊失色,来不及多想,也顾不得亦小白,转身挤开人群,二话不说就往外跑。 亦小白忙不迭地去追她,缀在她身后,骂骂咧咧的让她停下:“你跑什么!” “想活命就赶紧跑!”慕轻尘钳住她的手腕,七拐八绕的将她带进一条曲巷。 “你到底跑什么!”亦小白被她一惊一乍的给弄糊涂了,揉揉自己发疼的腕骨,撑着膝盖气喘吁吁。 慕轻尘比她好不了多少,用手背擦擦下巴的汗,心想,真是没想到,逛个青楼都能遇上自家媳妇儿。 好险,红杏出墙差点被抓住! 她惊魂甫定,靠到墙上,捂住剧烈起伏的心口,忽尔又觉后背一凉……凉意从脚心窜至四肢百骸。 亦小白也察觉到不对劲,讷讷的和慕轻尘对视一眼。 就在此刻,酉时三刻的暮鼓咚咚敲响,如彩绸般的晚霞在西山头倏然落下。 月亮东升,天色暗沉。 一蒙面人从屋檐跃下,他手里握着一把大刀,刀锋凛冽,直向慕轻尘的脑袋砍去……
第14章 傻白甜驸马上线 慕轻尘下意识侧开身,刀刃贴着她耳朵劈进墙面。慕轻尘喊了声“小白小心”。 不过,蒙面刺客显然不是冲着亦小白来的,将刀一把拔出,又迅速出击。 墙头有钉有数枚长钉,上悬挂着簸箕、蓑衣、竹篓,不远处还有一用黄土砌的石台,上头放有大大小小的瓦罐和酒坛。这地方像是谁家的后院围墙。 慕轻尘把这些物什摘在手里,朝刺客胡乱地砸过去,刺客来者不拒,一把大刀舞得虎虎生风,将“暗器”一一劈碎。 逼仄的曲巷一时乒乒乓乓的响,可没人在意。眼下正值平康坊最热闹的时刻,艺妓都忙着陪客人们玩乐,隐隐还有胡琴的靡靡之声隐约传来。 也就是在这时,刺客回过神,发现慕轻尘和亦小白不见了。 他握住刀把的手紧了紧,手背青筋狰狞的凸起。他将另一只手抬到唇边,胡了一声号子,号声尖锐响亮,仿佛能刮破人的耳膜。 很快,藏在暗处的手下都听到他发出的信号,并且获得了慕轻尘逃亡的方向。 他们戴上蒙脸的面巾,互相点点头,朝平康坊北曲奔去。 “轻尘,他就一个人,咱们是两个人,不用怕,咱们干翻他!”亦小白由慕轻尘领着,躲进一方阴影里。 北曲的客人都是些平头百姓。楼馆排列错综复杂,还有一条曲水盘踞其中,地形的杂乱预示着此地是和刺客斡旋的好地方。 慕轻尘调整紊乱的气息,语态恢复以往的镇定,伸出一指,指向对面:“从那条小道直直往里奔,是一染布坊,那里更易于躲藏……不过跑过去需要横穿街心,很容易暴露,咱们先喘口气,一会儿卯足了劲儿跑,不论发生何事都不要回头和停歇。” “哎呀,你到底听没听到我说的,咱们是二对一,还怕打不过他吗?!” 亦小白说完,撸了撸袖子,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臂,莹莹月辉下,肌肤如玉胜雪。 慕轻尘却不自在地皱皱鼻子,细细看去,双颊还有几分忸怩之态。 亦小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戳戳她,烦躁地问:“到底干干不干?” 慕轻尘继续忸怩,摇摇头。 说话间,两名刺客已经发现她们的踪迹,腾空一翻,跃到她们跟前,左边那人亦小白认得,因为只有他不光蒙面,还裹有黑色头巾,是先前偷袭她们的男人。 她双手叉腰,雄赳赳气昂昂的拔高声音:“呵,有帮手了不起吗?二对二我们也不怕!” 她双脚分开,作出随时战斗的动作。 然后朝慕轻尘挤挤眼,示意她赶紧和自己一起并肩作战。 下一个瞬间,两名黑衣人齐齐飞出一脚,踹中亦小白的肚子。亦小白只觉胃部的食物翻江倒海,身子往后重重一撞,复又沿着墙面滑落,跌倒地上。 她只觉浑身的骨头都散了架,哀嚎着呕出一口酸水,痛苦的蜷缩成一团。 慕轻尘蹲到她身边,查看她的伤势,眼底满是愧疚和自责:“小白你没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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