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的一家医院问清地址后立即安抚了她,说让她就在原地等待,救护车会尽快抵达。 过了一会儿,医院又打来电话,告诉陶野:因为寒流暴雪,多段道路因积雪结冰而封锁,救护车没有办法第一时间赶到这里。 陶野忙问:“那最快什么时候到?” 医院:“按照天气预报的情况,等到最快的一条路解封,也得要2个小时。” “可是她颅骨流血很严重,再拖2个小时,她还能活吗?” “抱歉,我们也没有别的……”医院那边的人顿了顿,踌躇着说,“还有一个办法,那些路现在车走不了,但是人可以走。如果您找几个强壮的男人帮忙背一下,步行过来的话其实只要40分钟。不过,现在天气这么恶劣……” “我知道了,谢谢您。” 陶野挂了电话,小心地放平夏星眠,立刻上楼去找人。 她一连敲了许多户人家,要么是已经去上班了无人应答,要么是独居老人,有心无力。好不容易找到一两个合适的男性,对方又怕麻烦,不愿多事。 眼看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实在拖不起了,她只能一个人又回到地下室。 夏星眠还躺在那里,胸口呼吸的起伏越来越小了。 陶野没有再犹豫,她有些艰难地将夏星眠扶到自己背上,独自将夏星眠背起,一步,一步,踏上楼梯。 走出楼栋时,她几乎是靠「挤」才跻身入狂风暴雪中。 刺骨的寒风灌进脖颈,蹭在陶野喉咙处的一抹血即刻结成了冰。 “小满,没事的,很快就到医院了。” 陶野勉强自己干笑了两声,艰难地在暴风雪中继续向前走,试图和沉睡在肩头的夏星眠说话。 “你相信姐姐对不对?我保证,不到40分钟,我们一定就到了。” 夏星眠额头的血已经被吹得凝固了,后脑却依然在流,顺着她的耳根,流到陶野的脖子里。 带着零下温度的冷风在一次次急促的喘气中灌入陶野的鼻腔,才走出小区五十多米,她的嗓子和口腔里就有了一股铁锈般的血腥味。 “……”她轻轻喘出几口气,热气聚成的白雾仿佛吹入大雨的棉花糖,被风雪瞬间消融。
大街上一个人都没有,车子也都安静地停靠在路边,没有往日人群熙攘的嘈杂吵闹,也没有汽车喇叭的呼鸣。除了耳边风声,近乎万籁俱寂。 眼前被雪盖成白茫茫一片,白车顶连着白马路牙,白马路牙上歪着白色的枯树。 太白了,白得让平时最熟悉的路口在这时都变得陌生起来。 背上渐渐变冷的女孩压得陶野喘不过气。 夏星眠并不重,可她一直在向下降的体温却是有重量的,坠在陶野的心坎深处。每冷一度,就沉十斤,拉扯得陶野心口紧到发疼。 疼到后来,陶野已经分不清那是情绪上带来的幻觉,还是自己的身体真的出现了问题。 “小满,小满……” 陶野喃喃着她的名字,眼泪溢上眼眶。 在外人看来,甚至包括夏星眠自己眼中,她和她只是相互扶持着走一段的大姐姐和小妹妹,会给对方做做饭、帮帮忙,需要时也可以上上床。她们连「朋友」都算不上,只比陌生人熟悉一点点。 就那么一点点,而已。 然而陶野明白,她们只能维持着这「一点点」的关系,不是因为只有这一点点,而是因为她只敢拥有这一点点。 再多一点她会害怕,怕她这样风尘里打滚的人会连累到前途无限光明的夏星眠。 可但凡少一点,她都不会在心底还颤颤巍巍地怀抱着一分期待,期待未来某一天,阴晦世界真的可以和光明世界交叉相叠。 陶野一直以为,她已经知道了她们注定会分道扬镳的结局,就算喜欢夏星眠也不会喜欢得太深。 这份感情只会默默地路过她人生的这一段时光,等她们各自走上各自的岔路后,夏星眠这个人总会随时间慢慢风化,变浅,变淡,成为埋在心里不起眼的一粒沙。 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在这样的「我想要」与「我不敢」的夹挤中,铢积寸累,日久月深,她既已变得这样在意她。 在意到她们此刻仿佛是捆在一起的生命体。 她好像也快死了。 白茫茫的天地里,陶野也不清楚自己走了多久,她的眼睛越来越花,头也晕得抬不起来。呼吸不可避免地急促到危险频率。 哮喘喷雾呢? 陶野模模糊糊地想起这个问题。 然后她想起,喷雾在包里,而包遗落在了地下室。 “呼……呵……呼……咳咳、呼……” “呼……” “咳咳咳……” 风声和着她因诱发了哮喘而异常短促的喘息声,成为此刻雪白世界里唯一的声音。 . 两个小时后,交管部门的监控室。 一旁负责调取管理道路监控的工作人员都不忍地别过了头,不愿再多看。 屏幕中的画面里,在临近医院的道路口,那个背着一个女孩的纤瘦女人几乎快趴在了路面上,双腿与双膝都沉在积雪中,一只手撑着地面才能在风中艰难前行,胸口起伏剧烈到好像她下一秒就会窒息而死。 夏星眠面无表情地坐在椅子里,右手却紧紧地抠住了扶手,指甲都快抓断了。 她强忍着眼眶里的泪,倔强地不想哭出来。 可是她脑海里又忽然出现一个画面。 在意大利的那不勒斯,那一晚,她在酒吧喝多了酒,陶野来接她回旅馆。 晚上打不到车,陶野就背着她慢慢走回去。 在陶野背上的她睁开眼,在温润晚风的吹拂中,她傻呵呵地笑着和陶野说: 嘿嘿,这是你第一次背我。 那时,陶野只是笑了笑,没再多说一句话。 椅子里的夏星眠像是被什么猛击了一记,再也忍不住,低下头揪起自己的长发,嚎啕大哭起来。
第74章 我是不是错了? 医院,病房里。 夏星眠坐在病床边,静静地看着床上的陶野。她还没醒,脸色苍白异常,手背上扎着针,血管是浮起来的青色。 医生说,哮喘这病就是这样,发作的时候严重到可以威胁生命。但挺过来了后,恢复得也特别快,人醒了就好了。 医生说这话本意是想安慰夏星眠,陶野会恢复得很快,不用担心。 可夏星眠耳朵里只听到了威胁生命四个字。 威胁生命——意思就是陶野为了她,差点就直接死在了这场暴风雪中。 良久,她盯着陶野沉睡的脸,极轻地说了声:“对不起……” 千言万语,错综复杂地汇在一处,理来理去,该说的不能说,不该说的不配说,到最后便只剩这一句:对不起。 唐黎过来告诉她,小夏星眠快要醒了,让她过去看一眼。 夏星眠便去了小夏星眠的病房,看着她醒了,又遇到了怒气冲冲前来的周溪泛,一番折腾,精神却还是有些恍惚。 唐黎凑近她,她只是不停地说:“我要去看陶野。” 唐黎:“好……” 她顿了顿,又说:“你去她住处一趟,带上她做的汤。” 唐黎:“您怎么知道她今天做汤呢?” 夏星眠沉默片刻,说你去就行了。 那些年,每一天,陶野都会做她喜欢的汤给她。 唐黎不知道,她知道。 回到陶野的病房,夏星眠又坐回原位,垂着头,窃窃地从睫毛的缝隙中看着苍白的陶野。 半晌,她红着眼轻笑了一下。 “姐姐,好久……都没喝过你做的汤了。” 好久都没有以「夏星眠」这个身份活过了。 她忽然意识到,或许她此生再也不可能以「夏星眠」这个身份去活、去待在陶野的身边。 按理说,她在成为陆秋蕊的第一天就该意识到这件事。可是她从未像现在这样,从心灵深处真真正正地认识到,她回不去那个身体了。 夏星眠轻轻地捉住陶野放在被子外的手,用额头抵上去,眼泪溢出眼尾,顺着陶野的指缝流到陶野的掌心。 “姐姐,我是不是错了?” 她是不是……从一开始,就不应该选择重蹈覆辙? 她重演了一切,然后如她所愿,她确认了陶野是爱过她的。可是代价就是爱上了她的陶野在这次绑架事件中冒着生命危险救了她。 如果她没有重蹈覆辙,她们不曾遇见过,陶野今天是不是也不会躺在这里? 她又想起很久以前她还是夏星眠的时候,曾经无比遗憾不知道当时陶野卖车的缘由,她不停地追问陶野,陶野却总是轻描淡写地略过,好似她的车和她夏星眠根本没有关系。可原来,陶野是拿那辆车赎了她的命。 她总觉得那些年,她深埋心底的爱已经够浓烈了,这世上没有什么感情能比她的这份暗恋更深厚了。 没想到……姐姐…… 夏星眠哭得很难过。 她忽然很希望自己当初没有选择重演这一切。她觉得她好像耽误了陶野。 或许……耽误了一辈子也不一定。 没多久,唐黎就回来了。 听到推门声,夏星眠匆忙收拾好自己的状态。因为不想让别人知道她哭过,连话也不愿和唐黎多讲。 唐黎看出了老板有情绪波动,很有眼色地放下汤后离开了。 唐黎才走,病床上的陶野就缓缓转醒。 夏星眠忙红着眼睛凑上去,轻声细语地问:“姐姐,你还好吗?” 陶野的双眼由迷蒙转为清澈后,看向床边的人,第一句话却是:“她怎么样了?” “她……”夏星眠知道陶野问的是小夏星眠的情况,刚想回答,却又想到作为陆秋蕊,此时应该不知道她们的秘密才对。于是到嘴边的话硬生生收回,变换了疑惑的语气,“她是谁?” 陶野也反应过来了,沉默了一会儿,说:“没什么,我在说梦话。” 夏星眠轻笑一下,陪她继续演戏:“你说巧不巧,夏星眠那个小崽子出了点事也被送到了这家医院,我刚刚还去看了眼她,竟然还挺生龙活虎地和我对呛,看她那个样子,应该也没什么大事…… 先不说她了,姐姐,你有哮喘这个病,为什么之前从来不和我讲呢?如果我提前知道,我肯定……” “小时候的病了,也是最近才偶尔有复发,不想让陆总费心。” “这样啊……” “嗯……” 夏星眠忽然想起那桶汤,“对了,我叫唐黎从你住处拿了汤来,要不要喝?” 陶野好像有点紧张:“你去了我的住处?” “我没去,只是叫唐黎去的。” “……”陶野垂下眼,放松了身体。 夏星眠露出复杂的一个笑,说:“我知道你不愿意我去,我……不会去的。” 陶野没有接话,只是低着头看床单。 夏星眠干咳一声,站起身来,“医生说你醒了就没事了,既然你没事了,就跟我一起去看看夏星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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