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现在可不怎么听话。”幽砚说着,仰头望向了头顶的蓝天。
亦秋瘪了瘪嘴,低哼了一声——她觉得自己有资格鄙视幽砚身在福中不知福。 忽然之间,周围的景象再次虚化,斗转星移过后,眼前的一切又变幻了新的模样。 那是一年冬,小黑狗缩在卧房的角落,憋足一身力气,幻化出了人形。 小丫头看着不大,也就十五六岁的模样,圆圆的小脸分外粉嫩,长发梳成双平髻,身上穿着的,则是一身绒毛幻化而来的冬衣,虽是暗沉的黑色,却哪儿哪儿都坠着茸茸的毛球,穿在那小丫头的身上,很是可爱。 那只曾经别扭地说着「我不喜欢人类皮囊」的小黑狗,如今到底还是没能逃脱真香定律,暗戳戳地修炼出了一副人类的面孔。 她蹦蹦跶跶跑到梳妆的铜镜面前,望着镜中自己的模样独自欣喜了半天,最后跑出房门,一路大声叫嚷了起来。 “渐漓!渐漓!我修出人形了!” “渐漓——熏池——你们在吗——” “渐漓!渐漓你在哪儿?我修出人形啦!” 屋外白雪铺得漫山遍野都是,小丫头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山里四处乱跑,一路呼着热气大声叫喊,旁侧树枝上的雪都被她嚎得跌落了下来。 亦秋追在她的身后,一边追一边感慨:“这小热狗还挺偏心啊,渐漓渐漓的叫了七八声,才勉勉强强带熏池上神玩一次。” 幽砚跟在亦秋身侧,不由轻笑一声,道:“搞得跟叫魂似的,和你有得一拼。” “我哪有!”亦秋皱起了眉头。 “没有吗?”幽砚反问。 “才没有!”亦秋说着,便见渐漓自远方向着那小丫头迎了过去。 小丫头双眼一亮,飞似的奔了上前,于渐漓面前站直了身子,仰头道:“我修出人形了!” 渐漓惊讶地望着眼前的小丫头,眼底欣喜愈发浓烈,她牵起小丫头粉扑扑的小手,扬起眉眼,感叹道:“太好了!你告诉熏池了吗?” 小丫头瘪了瘪嘴:“谁知道那白毛跑哪儿去了?我找不到他,不找了!” 渐漓笑着点了点头:“那就不找了,我们回去等他,他回来看见你修出了人形,一定会很开心。” 小丫头问:“他又不喜欢我,怎么会开心呢?” 渐漓伸手刮了刮她的小鼻子:“胡说,他喜欢你的。” 正如渐漓所说,熏池回来后,望着那小丫头的目光里确实流露出了几分惊喜。 那一夜,是这仙山之中三个相依相伴之人,第一次坐在同一张桌上吃饭—— 尽管熏池早已辟谷数千年,那日仍是没有拂了渐漓的面子。 饭时,渐漓问那小丫头,有没有为自己想过名字。 小丫头摇了摇头,道:“所有人都叫我祸斗,那我就叫祸斗,还需要什么名字?” “不好……”渐漓摇了摇头,“妖也好,兽也好,修成了人形,便都会有一个更像人类的名字。” 小丫头想了想,对渐漓嘟了嘟嘴,道:“那你为我取一个?” “我?”渐漓思虑片刻,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坐在旁侧独自饮酒的熏池。 熏池抬眼望了望屋外的那轮明月,沉吟片刻,笑道:“月灼如何?” “月酌?”小丫头疑惑地看了一眼熏池手中的酒杯,“酌酒的酌吗?” 熏池摇了摇头。 他说,灼灼辉辉,明亮而炽盛,是为火。明火,除却伤人,还能驱逐黑暗,是为光。 火是光,月亦是光。 他希望,凶兽祸斗能像这月,成为世间最柔和,最不伤人的光。 “月灼……”渐漓重复着这个名字,回身望向那小丫头,笑着问道,“你觉得如何?” “神仙的废话可真多啊……”小丫头低声嘟囔着,目光竟也不自觉顺着熏池的目光望去。 数秒沉默后,她收回了目光,道:“不过,你这白毛取的名字倒也不难听,我便先收下啦。” 眼前的一切,再次变得虚无。 亦秋下意识也抬起头来,望向了天边那一轮渐渐虚化的满月。 “熏池想将她们保护起来,渐漓如此,月灼也是如此……” 亦秋低声感叹道,“他希望她们都能安安稳稳、平平淡淡,就在这敖岸山中过上一生。” “可惜,并没有。”幽砚说着,转身走向了别处。 亦秋连忙追了上前,道:“幽砚你说,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祸斗为什么会被封印在芜州两千多年?熏池和夫诸又为何不去救她?” 幽砚沉思片刻,应道:“只怕当年封印祸斗之人便是他们两个。” “啊?”亦秋皱了皱眉,摇头道,“我觉得不应该……” 幽砚没所谓地笑了笑,不再多说什么。 亦秋上前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袖,压低声音好奇道:“每个人的名字都有一定的意义,那么幽砚……你的名字呢?” 幽砚一时默然,好半天才将目光转向亦秋,淡淡反问道:“你呢?” “我?”亦秋瘪了瘪嘴,“嗐,没什么意思……我生在秋天,便叫「秋」了。” “亦呢?” “我妈的姓呗。”亦秋答得随便。 “你随母姓?”幽砚眼底似有些惊奇。 “嗯,情况是比较少见,不过在我家是这样的……” 幽砚轻笑了一声,道:“你们羊驼倒是新奇,未开灵智也能拥有名字。” 亦秋脚下步子一僵,便知自己又在不知不觉中被幽砚套话了。 她咬了咬牙,犟嘴道:“不……不,不可以吗?!” “可以……”幽砚说着,又轻飘飘问了一句,“说起来,先前我与熏池只谈到了夫诸,并未提过何为夫诸,你为何知晓她是白鹿?” “啊?”亦秋不由一愣,张着嘴巴,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这才装傻充愣地反问道,“你,你说什么?” “许是我记错了吧。”幽砚说着,四下望了一眼,浅笑道,“还挺巧,刚说秋天,这便真到秋天了。” 亦秋皱眉闭眼,咬唇深吸了一口气。 再睁眼时,只见四周落叶纷纷,随着那卷来的秋风轻盈而舞。 正在山里追野兔的月灼忽然打了一个重重的喷嚏。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那小丫头的脸色较之先前差了许多,怎么看都不太有精神的样子。 “她病了?” 这个问题,很快便得到了答案。 随着岁月流逝、时光推移,月灼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甚至在冬天的时候,会虚弱到连人形都无法保持。 敖岸山中,由那小丫头带来的欢声笑语,一年更比一年要少。 忽然有一日,渐漓敲开了熏池的房门。 她说:“我会害了她。” 亦秋不由得拧起了眉心。 “水火不相容,她们之间离得越近,对彼此的伤害也就越大。” “为什么渐漓没事?”亦秋目露几分茫然。 水能克火,可火也能将水烧干啊…… “力量失衡之时,强大者吞噬弱小者,力量相衡之时,便是彼此伤害。” 幽砚说着,不由嗤笑一声,“她们本应是宿敌,却偏要在乎彼此,偏要日夜相伴,你说,这是不是可笑至极?” 亦秋沉默片刻,忽而忍不住低声嘟囔道:“不可笑……” 幽砚不禁皱眉望了她一眼。 她抿了抿唇,抬眼道:“我觉得,一点也不可笑……” “幽砚,在乎一个人,是情不由己的……”
第80章 在乎一个人,从来都是情不由己的。 无论身份、地位,还是那些玄之又玄的宿命,都不该是令人绝情的原因。 或许,夫诸与祸斗本应是宿敌,可当年夫诸就是心软了,就是将那个小小的,再没有反抗能力的祸斗留下了。 经过那么长时间的相处,她们都早将彼此当做了自己命中最重要的人,把敖岸山当做了她们的家,把熏池当做了她们的家人。 在这座隐世的仙山里,夫诸成为了渐漓,祸斗成为了月灼,她们不再是世人喊打喊杀的凶兽,只是两个不大的姑娘,日日相依相伴。 如果说,水火不容就是夫诸与祸斗的宿命,那么……那个曾经说着不喜欢仙神,不喜欢人类,更不喜欢这里的小家伙,如今慢慢接受了这里的一切,就不是宿命吗? 亦秋执拗道:“要是生来便注定对立是一种宿命,那对立之人走到一起,也一定是宿命。” “仙神这么多,人间这么大,当年偏偏是熏池遇上了夫诸。世人都说正邪两立,可他一个神仙,偏就收留了一个妖兽,那一时心软,便是宿命。” 亦秋说着,不由得泛红了眼,她咬了咬唇,双手不自觉攥紧了衣角,“夫诸降服祸斗,本该毁其元神,偏又因一时心软将其留下,这也是宿命…… 幽砚,不管你信不信,有些人,就算隔着重山阔海,也注定是会走到一起的。” “……”幽砚默然转身,没有多说任何。 亦秋见幽砚不再应答,不禁反思了一下自己刚才的语气。 刚才,自己好像表现得很不开心……虽然不开心是真的,顶撞也是真的,可她真没有故意在气幽砚。 她知道,戏中人有情有义,观戏者无情无感,本就不是什么大事。 可她就是忽然觉得,幽砚那番话,有些惹她生气了…… 或许是她一直都很小气的缘故吧。 错了,总是该道歉的……可幽砚现在应该在气头上,要怎么道歉比较好? 幽砚:“你说得对,是我固执己见了。” 亦秋:“啊?” 什么情况? 幽砚说这话,是在认错吗?这鸟女人还能有「固执己见」这种清晰的认知? 亦秋不由得战术性后仰了些许,皱眉朝西边望了一眼——渐漓回忆里的太阳,是能从西边儿出来吗? “这里不是夫诸的记忆了。”幽砚说着,顺着亦秋的目光望去,“你在看什么?” “我……找太阳。”亦秋瘪了瘪嘴,就差没将「我觉得你不对劲」直说出来了。 幽砚却全然没听懂似的,淡淡说了句:“这是个阴天。” 幽砚没说错,这是一个阴天。 在这样一个阴天里,渐漓离开了敖岸山,将月灼留在了熏池身旁。 渐漓的想法很简单,只要夫诸与祸斗再不相伴,便不会再互相伤害。 而渐漓可以离开敖岸山,也可以重新成为世人眼中的夫诸,只要月灼一直是月灼,便什么都可以。 因为,她可以控制住自己的力量,月灼还不可以。 她可以无人照顾,无人陪伴,但体内封印仍在,刚刚幻化成人的月灼还不可以。 渐漓:“往后,辛苦你照顾她了……她喜欢什么,我都写了下来,我知道这很麻烦,可你尽量…… 尽量顺着她点吧,她现在还不懂事,再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熏池:“你真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走了?为什么不给她一个理由?你这样瞒着她,就不怕她以后怨你丢下了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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