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会说话不算话不成?”渚幽说得甚是漫不经心。 她见骆清不信,只好抽了一缕神识,那莹白的光朝冷面将军飘了过去,覆在了他的发顶上,像是无端端长了一绺白发。 “如此,你下凡间后,我便能找到你了。”渚幽按在香囊上的手指略微一痛,像是被隔着锦缎用牙磨了一下。 她眉一皱,连忙道:“莫非还要我送你一程?” 这脾气来得实在是快,骆清虽知她反复无常,可还是愣了一下,只好出了殿门。 在门重新合上后,渚幽的神色才缓和了些许,将那龙从香囊里揪了出来。 撼竹站在一边心惊胆战地看着,只见自家尊主两指捏着龙尾,黑龙像根麻绳一样,头朝下地垂着。 实在是…… 没一点尊重神裔的样子。 渚幽最见不得旁人人前一套,背后一套,方才这龙还乖乖地蹭她的手掌撒娇,一眨眼竟就咬上来了,可真是个养不熟的畜牲。 她捏着长应的尾巴,被那双金瞳一盯,登时更不舒服了。 这龙不但不知错,竟还敢瞪她。 “若再有下回,便将你炖了。”渚幽放下手,将龙随手放在了软榻上。 长应似乎很怕被炖,乖乖爬到她身侧盘成了一团。 撼竹问道:“尊主要去凡间了吗。” 渚幽这才想起这件要紧事,“不错,我离开魔界后,你尽快到上禧城,去找无不知。” 长应似乎听懂了什么,又目不转睛地看向了她。 渚幽嗤了一声,“你这东西,难不成真知道上禧城是什么地方?” 撼竹连忙道:“可尊主,这神裔才刚降世,哪能知道上禧城是什么地方。”她话音一顿,又道:“尊主可还记得这龙有名字了……” 渚幽闻言一愣,她还真忘了自己给这龙取了名字,也不能说是她取的,是这龙自己抓阄抓到的。 她神色不变地点了一下头,抓起那浑身黑鳞的龙,曳地的绸裙在地上拖着,“行了,我去人间看看,那魔主的一魂究竟是不是真的转世做人了。” 撼竹连忙应声。 “做人哪有做魔舒坦呢。”渚幽一哂,身影如灰雾般骤然散去。 大殿里顿时只遗下撼竹一人,撼竹摇身一变,绿裳被墨染尽,而一头黑发也倏然变白。 看面目,她和渚幽一模一样,只是神情举止有些差别。 撼竹手里的木雕忽地烫了一下,她险些把木雕丢了出去,随后,她在木雕上嗅到了自家尊主的气息。 凡间大雪,北风卷地,林梢屋檐上挂满了沉甸甸的一片白。 天色阴沉,路人打着伞匆匆经过,伞沿一抬,冷不丁瞧见了一抹黑得丧气的身影,看她衣衫单薄,满头黑发如洒,似要被风刮跑一般。 可无人停下,这样衣衫单薄的难民并不少见,于是他们端着尚还温热的粥,捂着烧饼匆匆走了。 那身影立在风雪中,细瘦的腰上那丹红的束带艳如被雪压了大半的梅,雾縠般的外衫在风中翻飞着,宽大的袖口里那素白的手腕上似环着个古朴的镯子。 那镯子黑沉沉的,似是什么墨色的玉石雕成的。 忽然间,有人从被烧黑的木棚里跑了出来,目光炙热如火,双手一抬便拽上了那黑扑扑的镯子。 不料,镯子竟是活的,那玩意一动,一双金色的竖瞳倏然睁开,猩红的嘴一张,便咬上了那人的手。 满脸灰黑的男人大叫着放手,脚下一滑便摔倒在雪地上。 他仰躺在地,连忙吮了一下手上的伤口,还转头把混着血的唾沫呸了出来。 抬头时,他猝不及防撞见了一张昳丽如仙的脸,有那么一瞬,他觉得自己似乎身在云端。 渚幽低头看他,摸着手腕上环着的龙说:“想偷我的宝贝?”
第15章 大雪中,寒鸦啊啊叫了几声。 狂风过处,埋在雪里的断枝和房屋的残柱露了出来,被打湿的木梁焦黑一片,分明是被烧毁的。 远处捂着烧饼的行走回头看了一眼,却依旧无人驻足,谁也不想摊上事。 滑倒在地的男人痴痴地看着黑衣人那张绮丽的脸,久久没回过神,在扫见她腕间那黑蛇的金瞳时,才吓得哆嗦了一下。男人抿了抿手上的咬伤,侧头呸出了一口血,生怕有毒。 与这些衣衫褴褛的难民相比,渚幽穿得更是薄凉,她却连抖也没有抖上一下,摸着手里那龙的黑鳞,低头沉默地看着摔在地上的人。 那人看她露在外的脸、脖颈、手腕和脚脖子皆比这雪还白,像是遇到了什么山精鬼怪一般,匆匆爬起身,忙不迭跑开。 不料,他刚爬起身,又扑通摔倒了,吃痛地大口呼吸着,白茫茫的雾气从他的嘴里呼了出来。 雪地被踩得簌簌作响,那脚步声不紧不慢的。 男人一回头,便看见了那双黑色的绣鞋。 正想大喊的时候,一双素白的手从他的肩后伸了过来,五指细细白白的,指甲修剪成一个弧形,着实好看。 男人浑身僵住了,动也不敢动。 那只手顿了一下,像是在犹豫,想拍他的肩却又没有落下。 顿了好一会,那手拍了一下他的肩就收了回去,隔着旧袄子,他也感受到了那灼人的烫。 不是鬼,因为那只手看似素白胜雪,却滚烫似火。 渚幽左右看了一圈,总觉得这地方荒芜得有些过分了,也不知这雪下了多久了,将断壁残垣埋了大半,四周遮风挡雨的,竟只有几个破旧的棚子。 她将一缕神识覆在了骆清的发上,骆清确实是在此地,她的神识不会出错。
可骆清不是来找魔主转世一魂的么,怎会来这种地方,莫非魔主孽障深重,那转世的一魂在这受苦呢。 渚幽毫不心疼,她还未曾见过那魔主,只在旁人的谈话里,听过些许关于那魔主的事。 男人被烫了一下,这一冷一热的,肩膀倏然发麻。在那五指收回去后,他连忙回头看了一眼,正巧斜见了渚幽袖口底下的黑色魔纹。 似是烙印,却又与烙印不同,那像是生在身上的一般,还十分好看。 在这里,只有奴隶身上才会有烙印的痕迹,就似是给牲畜套上绳一样,叫人一看就知道,那是别人养的。 渚幽收回手,她本不大想碰这人的,这人似乎想跑,她又不能施法将人留住。 等到碰了一下那人的肩,她才忽然想起,她一个魔,守什么天规。 男人直哆嗦,也不知是不是冻的,“我不抢你的宝贝。” 渚幽直起腰,环在她手腕上的龙动了动,沿着她的手臂往上爬,那龙尾正好抵在她的手腕上,蹭得她有点痒。 她一把将长应捏住,一脸不善地想将它往香囊里揣。 可没想到这龙似乎长了点力气,竟挣得让她一时不大拿得住。 男人呆愣地看着,见渚幽在揣蛇,连忙爬起身想要跑远,可他刚爬起身,又摔在了雪地里。 这一次,是被什么东西拽倒的。 男人猝然回头,只见一只鬼爪正抓在他的小腿上,可一转眼,鬼爪便化作灰烟消失了。 “鬼啊——” 渚幽把食指抵在唇上嘘了一声,“小声些,若被人看见我没影子,我就吃了你。” 男人被吓着了,连瞳仁都颤了颤,眼珠子僵硬地转动着,朝这黑衣人的脚边看去,他果真…… 果真看不见影子。 渚幽把影子藏起来了,哪会让这人看见呢。 这男人嘴一张,面容登时因恐惧而变得狰狞,然而喉咙却像是被封起来了一般,连一声也喊不出来。 “你摸了我的宝贝,就得还债。”渚幽慢腾腾开口。 她面容姝丽,却不艳俗,像是连半点红尘气息也不沾一样,若是不开口说话,那真像是天上仙子。 男人在心里狂喊,‘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摸你的宝贝’,可惜嘴里却连一个字音也没吐出来。 他以为这鬼兴许要来拿他的命了,没想到黑衣人薄红的唇一张,问道:“此处可有修士?” 男人喉咙一松,连忙道:“这几日倒是有善人在布施,他们穿的一身白衣,听闻还会仙法,应、应当是仙门中人!” “仙法,仙门?”渚幽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竟没好意地笑了一下,似是被逗乐了。 难怪这些难民要么捧着热粥,要么揣着烧饼,原来是有人在布施。 想来三主扣扣搜搜的囤着灵石,与这些凡间修士有些关系。 “这些人在何处施粥。”渚幽又问。 男人连忙抬手指向了一个地方:“就在那边!” 渚幽扫了他一眼,抬腿就往那边走,一边把攀上她肘间的龙给拨了下来。 那龙真的就像根麻绳一样,被拨着滚了一圈,差点就摔了下去,幸好尾巴缠得紧。 似乎这龙还真的长了点气力,比早一些时候缠得更紧了,看起来牙口也还不错。 在她走远之后,那衣衫褴褛的男人害怕地爬起身,悄悄朝她离去的方向瞅了一眼。 天色虽然阴沉,可影子却是有的,淡淡的一片,跟随者她的脚步缓缓移动着。 男人真跟见了鬼一样,头也不回地跑了。 前方的木棚里果真有人在分粥,几个穿着白衣的年轻修士正在舀着热粥往几个破碗里盛。 这些修士修为竟不低,大多已结金丹,可谓是年少有为。 渚幽顿在远处的松木下,毫不费劲的便听见了那几个修士的交谈。 “师尊为何让我等来分粥?神化山都要开了,不多加修行,来此分粥有什么用。” “你有所不知,神化山提早开山,此番开山不再仅让金丹以上的弟子进入,但凡是个练气期,也能进山一窥究竟,但师叔说了,要福缘深厚的才能进去。” “师叔说的?那神化山中虽珍宝无数,可却妖兽横行,又听闻山中有魔,炼气期进去岂不是必死无疑?” “谁知道呢,总之先分粥,福缘深了才能进得了那神化山。” 问话的修士连连点头,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 那些凡人听不见修士的心音,端着碗连连道谢,踩在雪里一脚深一脚浅地走远了。 渚幽摸着手腕上冷冰冰的龙,在心里算了一番,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从未听闻神化山还会提早开山,这山百年一开,是天界赐予凡间的,好让这些求仙之人能早些登天梯。 细想一番,离开山该还有二十余年,如今早早开山,却像是迫不及待一般。 魔主一魂转世,于魔域而言,可算是一件天大的喜事,毕竟那一魂不入天界轮回门,何时降世,降在何处全靠一个缘字。 在三魂被劈开后,只有其中一魂入了法晶,其余两魂皆不见踪影,只有待那两魂转世重来,再结因果,才能被推算得到。 她可太希望魔主复生了,她得在魔主身上,取一样东西。 渚幽抬起手腕,腕骨上圈着的黑龙掀起眼皮,一双眼金灿灿的,却甚是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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