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虽有仙人亲自显形,可前去找寻的修士却少之又少,众人皆想要这天降机缘,可这机缘又哪是寻常人能得的。 神化山内尚且惊险万分,更何况这忽就现世的寒眼。 有所得便会有所失,多少人为找寻机缘丢了性命。各宗掌门深谙此道,亲自携座下弟子前去。 然而即便是如此,仍是久久未解开「沧海之极,玄晖之下」这谜题。 沧海哪曾有极,而寸寸土地皆在玄晖之下,那寒眼该如何找寻? 撼竹留在城中,而渚幽在当天夜里便走了。 渚幽直奔东海,却并未下水,而是等到旭日初升时,朝海天相接处掠了过去。 湛蓝的海上静无波澜,渚幽鞋尖轻点,登时绽开了一圈涟漪。 她那外衫随风而起,似是海上的薄雾。 在这玄晖神光之下,有如泰山压顶,她竟极难动弹,海面上登时映出了一大片斑驳的影子。 那影子有双翼,尾上拖曳着长羽,羽梢似是燃着火一般。 是凰…… 渚幽险些被这玄晖之光给照得现出了真身,所幸抵挡住了。 寻常的凤通体朱红,艳如炽炎,身携五彩瑞光,可她却入了魔,周身翎羽墨黑一片,再难看见别的颜色。 明明寒眼面世是为了福泽凡间,可此番却只有她立在海中。 凡人兴许不知,可她却早有耳闻,古神化作玄晖之时,便是在此地,故而她未走什么弯路,径直掠了过来。 周遭寂静一片,风缓浪静,不见燕雀踪影,也不曾有鱼鹰露头。 渚幽顿足海上,垂眼往下看着,然而这海深不见底,怎么也看不出特别之处。如此一来,她哪能知晓那寒眼究竟在何处。 她尚不知寒眼长什么模样,如此又怎么寻得? 正想离开之时,烈风大作,险些将她刮倒。 只见她脚底之下,雪白的浪花忽地翻涌而起,团团围成了一圈,竟成了一个硕大的旋涡。 旋涡内漆黑一片,如盛了碗刚研磨好的墨汁,那色泽比之白浪外的海水还要深上些许。 浪起时,水花掀动,哗哗作响。 钻骨寒意从旋涡中奔出,渚幽明明未入水,却已觉得如陷冰窟,周身又冷又湿。 这便是寒眼? 她连忙避开,生怕一个没留神,就被卷进了里边。 海上本无浪,在这水涡旋起之后,白浪顿如盘绕的银龙。 可此时依旧未见旁人赶来,也不知是不是还未找着方向,这么一瞧,这寒眼倒像是特地为她开的。 渚幽沉思了许久,才倾身飞入了这寒眼之中,跃入其中的那一刻,裹在身上的海水不像是水,反而像是一把把开了刃的砍刀,正往她身上剜着。 这数不胜数的水刃密密麻麻,胜似羽箭倾盆般落下。她定神运起灵力,将四面刮卷而来的水刃推至一边。 这哪是什么天降机缘,分明是要夺人性命。 若是修为平平的凡人硬闯这寒眼,定会遭剜骨之痛,只得提刀刎颈自绝,这痛楚哪是常人受得住的,这地方哪是常人进得去的? 这哪是恩泽凡世,要人命还差不多。 想到这,渚幽忽地一个激灵,或许天界打开寒眼,本就不是如明面上那般为了恩泽凡间。凡人进此地分外艰难,天界必不可能不知晓。 不是为了恩泽世人,那便是别有目的。 可寒眼现世仅此一次,日后恐再难寻,此时她又已被旋涡卷入深处,根本脱不了身! 渚幽眸光一暗,心道罢了,既然已经来了,那她便看看天界究竟在耍什么心眼。 在这漆黑的水涡中,她什么也看不清,本想燃起一簇凤凰火的,然而连火星子都使不出来。 她在水中坠落,直直落到了底,底下竟是一片平地,周遭不见丁点水与雾,观之草木苍绿,葱蔚洇润,竟瞧不见游鱼,也望不到珊瑚海草。 渚幽连忙站起身,仰头朝上边看去,愕然发觉顶上水波缥碧,成群的鱼虾倏然游过。 那湛蓝冰冷的海水,竟被隔在了上方,她仰头上望时,隐隐还能看得见天上玄晖。 原来如此,这寒眼之下竟是一片世外之地。 既已入此境,便只能定心凝神。 渚幽环顾四周,并不知晓解毒灵草生在何处,只得盲目找寻。 她踩在这绵软的草上,却如踏薄冰,步步谨慎,生怕背后忽然冒出个仙,将她打得措手不及。 这寒眼之下苍郁一片,并不觉严寒。周围不见鸟兽,也未听得见别的什么声响,一眼望去,连条小径也找不到。 她本想分出神识,可没想到周身灵力似被压制住了,竟连神识也分不出,只堪堪能施出些术法。 如此一来,若是有人忽然出现要取她性命,她便成了瓮中之鳖,怎么也逃不了。 她先前从不觉得天界知晓她在寻寒眼,毕竟这两百年过去,确切明知她在寻这地方的也仅有撼竹和无不知。 或许,还能加上一个在她的劫火里下了毒的璟夷,再添上一个听她和撼竹提及过此地的长应。 长应啊…… 渚幽不愿是她。 虽她同那龙沾不上亲缘,可到底是亲自养大的,那乖顺可人的丫头若真变得这么狼心狗肺,她也只能…… 只能当灵力喂了狗。 说起来,屠狗这等活,她还未干过。 渚幽漫无目的地走着,眼前除了树便是草,行了半个时辰也什么也见不着,似是遇上了鬼打墙。 可她也未瞧出来此处施有什么禁制和术法,若不是鬼打墙,那只能算此地太宽广了些。 她凌身而起,本想立在高处好将这境域全览于眼下,可没想到她刚腾身,便被顶上的水波给挡了路。 头顶上那波光粼粼的海水似是一堵撞不破的墙,她即便是想离开,也根本……走不了。 这还真是被瓮中捉鳖了。渚幽眸光骤黯,只好落回了地上,循着地上那点缀着萤火的青草往前走着。 不知时日,也漫无边际。 但隔着那海水,她瞧见玄晖渐西,朱霞半天,便知一日已然过去。 玄晖一隐,就连这寒眼之下也昏暗一片。 渚幽倒是不急,也不想多耗费灵力,琢磨暗处是不是有仙在盯着,那仙……又能忍到几时。 等到玄晖又一次东升西落时,这寒眼又是漆黑一片,如遭墨洒。 她忽地看见了一片草泽,草泽中积水如渊,水上萤火如星,其上枯枝耸立,好似张牙舞爪的鬼影。 正中处有一抹异色,她定睛一看,竟是一株靛蓝色的花。 与其说是花,不如说是草。 毕竟那玩意只长了一片靛蓝的花瓣,那花瓣长得圆润,又极小,仅有尾指般大。 里边是稚嫩的花蕊,花蕊里似盛着光。其下连花杆和叶子都是蓝的,唯叶尖上落了一点朱红。 渚幽眯起眸子看了一阵,却拿不准那究竟是不是她要找的灵草,可放眼望去,只它的模样与众不同。 她心里洋起一阵喜意,刚想凌身去取,却蓦地瞧见草泽中站着的一个身影。 都怪日落后海底黢黑一片,草泽中又遍布枯枝,让她麻痹大意,未注意到其中有人。 那人还将气息收敛着,乍一看与死物无异。 渚幽连忙顿住了脚步,细细分辨着那一抹身影。 乌发黑裳,腰间紧束,束带上似缀着个什么锒铛作响的物什,约莫是个女子。 那黑裳女子忽地弯下了腰,细长的五指朝那株灵草探了过去。 渚幽见状骤然屏息,片刻也未敢迟疑,踏起风便朝那处急急掠了过去。 两百年了,她好不容易寻到这寒眼,怎能让他人得手? 渚幽眼眸微眯,连那人长什么模样都无心细看,只光顾着盯她那只伸向圣草的手了。 还差一些! 渚幽皱眉挥出了一道厉风,将那人的手扇了个正着。她未手下留情,这风刀若是刮过去,得将那人的皮都给削下来。 取圣草的女子陡然收了一下五指,手上竟未见伤痕。 那只手在萤光中素白如缟,腕子虽细,可却丝毫不显孱弱。 她只缩了一下手指,继而又朝那灵草抓去,硬生生将其连根拔出。 被拔出草泽后,灵草的根茎也露出,它的枝叶和花虽是靛蓝的,可根茎却朱红一片,似是啖血一般,充盈的灵力再无处可藏,令旁人只嗅了一下便觉通体舒畅。 果真是它! 渚幽心如擂鼓,见那女子要将其收入袖中,连忙奔近。 她雾縠般的衣袂一荡,一柄灵力化成的剑噌一声出现在她掌中,她握紧了剑柄,猛地将剑尖抵至地面。 登时草皮皆被掀了起来,草泽中水花迸溅,骇人的灵力朝那女子袭去。 那女子不紧不慢地站直了身,素手一抬,竟就这么挡住了这刚风。 渚幽心下一惊,竟看不出这人究竟是什么境界,可灵草就在此人手中,她怎么能不夺? 她步步紧逼,那女子却不见还手,而是不紧不慢地避让着。 她翻身而起,一记杀招将要落至那女子的天灵盖时,那女子竟淡声道:“拿燃心木来换。” 燃心木? 这声音有些熟悉,似在哪儿听过。 可渚幽杀招已至,那凛冽的剑光已抵至说话人的天灵盖。 渚幽持剑逼近,只见寒凉剑光抵至此人随风扬起的发丝,只一瞬便被化开了。 剑风兜头落下时,女子骤然抬头,在烁烁剑光下,渚幽看见了一双冷漠无情的眼。 上挑的眉尾,上扬的眼梢,那眉眼怎么看都是稠艳的,可偏偏她唇色近无,面色苍白寡淡。 在看见这双眼的时候,渚幽不由得想到了长应。 可只瞧见了一眼,她不得不往后退开。 不曾想,此人竟能将她的灵力悄无声息的化开。 她方才匆匆瞧了一眼,只觉得这人的眉眼与长应有几分相像,却未来得及瞧清这人的鼻尖上有没有那一颗小痣。 渚幽神色沉沉,心乱如麻。 不过是眉眼有几分相像,未必会是长应。 况且此人的境界连她都看不透,又怎么会是百年前那孱弱体虚的小龙? 渚幽冷声道:“我没有燃心木。” “凤族浴火时天赐燃心木,你怎会没有?”那女子声音冷淡,质问一般。 渚幽心猛地一跳,不曾想对方能看出她的真身,她……当真不是长应么? “我从未取过什么燃心木。” 百年之前,长应也曾一眼便看出了她的真身。 “凤族浴火时梧桐树枯,燃心木成,为何不取?”那冷淡的声音逼问道。 渚幽眉头紧锁,轻嗤了一声说:“你要燃心木做什么?”
“你只管说便是。”女子冷漠至极。 “你若是从天界来的,那应当知晓我是谁。”渚幽缓缓道。 并非高慢自得,而是这两百年来,入魔的凤族仅只有她。 “当年浴火时我未渡得天劫,那是因我渡劫时徒生意外,双目不能视物,故心中有障,破不得境界。”渚幽徐徐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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