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沉默不语。 “我那时已是自顾不暇,又哪来的闲情取什么燃心木,那截木头早不知被谁拿走了。” 渚幽紧盯着她手中的灵草,又道:“你若想要,便去问凤族给。” “既然双眼不能视物,当时为何不说?”那女子又问。 渚幽将剑微微一侧,双目微微一垂,眸光晦暗不清,揶揄道:“我那时……还当是被灼瞎了。” 草泽中,长应悬起的心缓缓沉落,心道原来璟夷的燃心木并不是她给的,如此……甚好。 可远处渚幽眼中杀意未褪,长应察觉到她周身杀气凛凛,故而面无表情地攥着那株灵草退了半步。 她果真不认得我了,长应心道。
第57章 这草泽中四处泥泞, 周遭还黑沉沉的,只萤火跃动时遗下些许光。 渚幽心里打鼓,她看不出面前那女子的境界,不知若是贸然去抢, 她的胜算能有几分。 她直盯着女子手中那一株灵草, 心知若是胜算不大, 她时下又拿不出燃心木去换。 她当真没有什么燃心木,那时浴在劫火之中,她确实未取到燃心木,她双目不能视物,看什么皆是朦胧一片。 那劫火又甚是炙热,烫得她周身疼痛难耐,最后硬生生疼晕了过去,醒来时劫火已消, 火中燃心木自然也不见踪影。 她连劫都渡不得,境界不但没有突破还反而跌了许多,如何还有闲情去取那燃心木。 那一回渡劫, 她瞧见那只伸进她劫火中的手似是璟夷的。 璟夷将手探入了她的劫火之中, 也不知除了下毒, 还做了什么亏心事。 火劫过后她便被诬陷, 也未清楚自己的燃心木究竟是不是被劫火给烧得连灰烬也不剩了, 便被架上了处刑台。 在处刑台上,她堕入魔域, 再度破境时未有梧桐树, 自然也见不到燃心木了。 那之后,她在魔域中倒是听闻璟夷得了燃心木,不但补全了三魂七魄, 连境界也得以突破,好生风光。 可璟夷的燃心木究竟是何人给的,她不得而知。 璟夷…… 她一想到这个名字就甚是气愤,若非这只杂毛鸟,她兴许还落不到如此境地。 “你可知璟夷如何说。”长应攥着灵草,淡声问道。 渚幽朝她看去,只见女子的半张脸沐在黯淡的萤火中,模样着实看不清,但鼻梁倒是很挺,侧颊的轮廓也极其好看。 渚幽方才在心底念过这名字,没想到这就从他人口中听到了。她随即皱眉,“你识得她?” “不识……”长应否认得极其干脆利落。 渚幽眉一扬,看这女子如此着急撇清关系的模样,还怪像是与璟夷有仇的。 天界群仙何时还玩起这决裂对峙的把戏了? “她直言两百年前,是你将燃心木给了她。”长应不紧不慢道。 渚幽愣了一瞬,心里五味杂陈,竟觉得有些好笑。 难不成璟夷当时还真取了她的燃心木,等着她下凡受那轮回之苦,才将燃心木拿出来用,还口口声声说是她给的。 只可惜,她并未受轮回之刑,在九天之上,众目睽睽之下,就这么入了魔。 就那么一块燃心木,当真值得她那般做么? 渚幽整颗心扑通狂跳,撞得她呼吸不顺,连眸光都在震颤。 怎这般可笑,若真是如此,那两百年前本该入魔的,不应当是璟夷么? 她心有魔念,怎会不入魔? 渚幽险些溺在这思绪中,连忙将神思全数抽离,眼一抬便看见女子仍攥着灵草动也不动地站在不远处。 未走,也未见出招。 渚幽确实有些顾忌,如今三界里能让她看不出境界的已实属不多。 当年她冒险同长应换了心头血,其后不知那龙经历了什么,她借得良机突破了境界,一下便步入了玄妙。 如今即使是百年前那两位神君再度联手,再加上一个诛邪神君,她也未必会落入下风。 只是她面前的这女子太叫人捉摸不透,开口便要燃心木,一会又提及璟夷,也不知她究竟是何意思。 入玄妙境后,她本该是能一眼看出让他人真身的,如今却不然。 面前那女子的化形叫她看不清楚,似乎是什么了不得的庞然大物。 似鲲又似蛟,模糊一片,不可估量。 三界中何时有这样的人,她为何从未听说? 长应见她未说话,泰然自若地站着,动也不动,依旧将周身威压收敛着,如将龙形的狰狞五趾蜷入掌中一般。 “天界派你来擒我?”渚幽斟酌着道。 长应坦言:“不是……” 确实不是,未有谁派她前来,是她自愿来的,所来也不是为了擒谁。 渚幽不知她这话有几分真几分假,闻言顿时又想不明白了。 若不是天界派来的,那这女子来做什么,莫非真是要抢她的灵草? 这灵草只有一株,听闻五百年只长出一片花瓣,千年才结出果实,故而珍贵至极。 所幸这灵草能解百毒的并非果实,而是它的根茎,那朱红如血的根茎才是三界奇药。 “那你便是要同我争这株灵草了。”渚幽眼眸微眯。 长应自然不是来争这株灵草的,毕竟她打开寒眼,便是为了渚幽能取到这味灵药,好彻底化去眼中的毒雾,也顺道能滋补身子。 可她不善言辞,又满心觉得渚幽不该不认得她。 难不成,三界还有别的龙与她相像? 那定然不可能。 她见渚幽手中灵剑未消,眸光还凛冽至极,故而缓缓退了半步,想着若是不出手,该如何避让才显得不是那么刻意。 渚幽将她的一举一动盯得紧,就怕这人转身就走,让她连追也追不上。 在看见这女子退了小半步的时候,她将手中那柄灵力化成的剑微微一侧,连忙攻了上去。 想走?没门…… 剑尖直抵那女子面门,她另一只手掌心一翻,草泽中的水哗啦掀起,被埋在地下的藤蔓顿时受她所控,如鬼爪一般从水下伸出。 那藤蔓遍布整片草泽,从水下歘一声探出时,恰似一根根粗糙的锁链,又好像一条条扭动的水蛇。 然而退了半步的长应却顿在了原地,丝毫不慌张。 刹那间,荆棘攀上了她的腿,灵剑已抵至她的眉心。 长应只微微侧过头,如瀑的黑发被这灵力给震得呼啦一声往后掀起,额前的金饰也微微一动。 周遭只有萤火在亮着,略微晃动时恰似满地的鬼火,幽眇而黯淡,压根照不明人脸。 渚幽本想看着女子的鼻尖上是不是同长应一般,有一颗小痣,可不知是因这人侧着头,还是因周遭太暗的缘故,她根本看不清。 情急之下,她想捻起一簇凤凰火,却蓦地想起,凤凰火在这寒眼中根本燃不起来。 若只是这么一看,似乎不是。 这女子的模样与长应差太多了,身量又甚是高挑,似乎比她还高了半个头,身形虽单薄纤细,可怎么也算不上是孱弱娇柔。 渚幽曾想过,长应若是再长大些许,会是什么模样。在她的设想中,即使是百年过去,长应也不会长得太高,身子娇弱,还冷着脸一副病弱好欺的模样。 脸庞和身上应当是素白的,肩背理应很是单薄,手长腿长,四肢纤细,腰还得又柔又软。 稚儿时便是如此,长大定也该是娇娇柔柔的,就算是再冷漠无情,也不过是个会冷着脸撒娇的小姑娘。 不像也好,渚幽不觉失望,反倒松了一口气。如此一来,即使她将灵草夺走,长应也不会皱着眉委屈巴巴的,一副似是要哭鼻子的模样。 虽然……她从未见长应哭过。 长应自小便不会笑,也不会哭,就好像刚破壳时心就被挖走了。 这百年里,她未去寻过长应,这险,她着实冒不得。 在百年前的那场纷争里,她被撼竹带离了魔域,醒来时未见着长应,本是想将撼竹质问一番的,可一看撼竹浑身是血,还跪在自己身侧瑟瑟发抖着,一时没狠下心。 撼竹怎么说来着? 那孔雀妖当时痛哭个不停,又甚是害怕,双肩颤个不停,慌忙解释着:“是那龙未跟我,况且那龙本就是天界的,就算将她舍在魔域,只要天兵得知她的身份,便不会伤她一根汗毛,可是那些仙可未必会对尊主您手下留情啊!” 渚幽怎么会不知,其实长应若是被带回天界,过得定比呆在她身侧要好。 撼竹哆哆嗦嗦,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只、只是我不知,天兵会不会将她当作是魔,一并赶尽杀绝。” 渚幽神色沉沉,“你明知如此,却不带她,起初我便叫你带她先走,你为何不走?” “她不肯走,她不跟我,她早想回到天上去了!”撼竹执着道,心里那点默念在叫嚣泛滥着。 渚幽入了她的识海,看了她的灵丝,才知这孔雀妖竟还敢诳骗她了。 “就算你不带她,也无须这般愚弄我。” 撼竹眸光挣扎,缓缓攥紧了十指。 “你起先就不大喜欢她。”渚幽冷着声一语道破。 撼竹登时咬住了下唇,过了一阵,忽然伏低了身,“属下确实对她不喜……她终究是龙,和尊主您并非一路的啊。” 她话音一顿,未敢抬头,似是使尽全力一般,咬牙切齿地喊道:“属下恳求……尊主将那滴心头血剜出!” 渚幽久久没有回答。 “尊主……”撼竹心乱如麻,已做足了承怒的准备。 “再等一日……”渚幽半晌才道。 那一日,也幸而她没有将心头血剜出,才得以尝到甜头。 只消七日,她身上的痛楚便被一扫而空,周身舒畅得像是当年沐在神光中一般。 然而,她如今是沐不得神光的。 那几日过后,她的伤势好转得极快,并还在凡间突破了境界。 她当时哄骗着那龙换了心头血,如今还占了那只龙的便宜。 其实仔细一琢磨,还是不见为好,毕竟如今这心头血的牵连仍在,兴许是长应将这事给忘了。 不见还好,若是碰见了,仙魔见面格外眼红,长应兴许就记起了自己心尖上的那滴血不是她的,当场就脱衣剜出,那得多难堪。 渚幽只消一瞬便骤然回神,只见草泽上的荆棘仍攀在那女子的腿上,女子竟未挣扎,这副不怕事的模样倒是像极了长应。 可大抵……大抵不是长应。 长应稚儿时那么黏她,若是再一次见面,指不定会质问她当时为何要将她遗下。 渚幽想了想,又觉得是她自作多情了,那龙在天上享了荣华之后,说不定压根不想回忆当年在魔域吃过的苦。 龙这玩意儿,模样如凡间的蛇一般,想来也是养不熟的。 她手中灵剑的剑尖仍抵在这女子的眉心上,略微倾近了些许,她嗅到了一股冷香,这气味着实清淡,并非是仙气。 百年前她也曾凑到长应身上这么嗅,就为了闻长应身上的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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