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妍的心瞬时紧缩,头皮麻透,无边的恐惧死灰复燃,再次以铺天盖地之势袭来。 内侍带着哭腔结结巴巴道:“陛下,大事不好了,任妃娘娘……她……她……她被人,毁去容貌了!” 作者有话要说: ①②出自《说剑》 过年了,不更了
第35章 情深不寿 提灯引路的太监快速小跑,仓皇错乱的步伐下,有人重重摔倒,金冠滑落,青丝飘落,泥水混合着泪水,糊了满脸,秦妍顾不得狼狈姿态,抹了一把污渍,拖着湿袍疾步前行。 从没有这样的一条路,有着看不到尽头的黑。 她想要快点,脚步再快点,逃离可怕的未知,可每走一步,皆沾裹着前一步的惊慌。 秦妍首次地感受到何为恐惧,世事发展,她早已不惧妖魔鬼怪、魑魅魍魉,从生命中快速抽离的爱人,成了此生唯一的软肋。 云鱼临走前的那句话,直直刺来,轻而易举地、血淋淋将自己洞穿。 至殿外,秦妍停下步子,面对紧闭的门扉,惊惧和心疼令她反复嚅嗫着一个人的名字。 行宫大总管匍匐在女帝脚边,不等人开口询问,自顾开脱,颤巍巍道:“回禀女帝,宫女红丹因犯事被罚,怀恨在心,不知从哪里弄来的迷药,趁着任妃娘娘中香昏迷之际,用尖刀……划破了整张脸皮……如今任妃娘娘……” 听着室内撕心裂肺地哭喊,秦妍闭起眼眸,两行热泪川流而下。 “红丹何在?” “回禀女帝,她已上吊自裁。” “还真是个聪明人,寻了个最轻松的死法……” 秦妍踉跄着,挥开众人,她强行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只要劝人活下去,一切的一切,都不曾晚。 走进门前,抬起颤抖的手,秦妍清了清嘶哑的嗓子,好言哄了起来,“诗情,你开开门,让医者进去,为你治疗。 不要怕,不过是些刀伤,皇宫有上等的金疮药,用不了多久就能痊愈。” 任诗情听闻女帝前来,嚎哭声减弱,忽地瘫坐下来,愤世嫉俗的焰火熄灭,她双手摸上自己的脸,不能清楚摸得到眼睛鼻子和嘴巴,手掌之间血肉模糊,黏作一团,哪里还有一块好皮。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会变成样?我是名满天下的花魁,容貌倾城……这是梦,一定是梦!我要醒来!醒来!” 任诗情无意瞥见地上的金簪,果断捡起,破釜沉舟猛地扯开衣袍,似乎一簪下去,疼痛会打破噩梦,她会回到最初的容貌,回到引以为傲的曾经。 “快点醒来,不能让陛下见了这副鬼样子,你会吓到她!你会失宠!你会回到臭水沟,任男人蹂|躏!勇敢点!”五指紧握簪柄,任诗情几乎用尽了全部力气,冲着大腿狠狠扎下。 一声尖叫,一道剧痛,几股鲜红的血,将人的臆想彻底打破。 任诗情用指尖勾起一缕鲜红放在眼前,温热的液体刺目,不愿接受现实的疯癫,使得她嗤笑两声,自言自语,“为什么我会疼,会血流如注?” 摸上自己的脸,依然没有细腻嫩滑的触感,道道沟壑皲裂得像开春冰层,血水汩汩,从受伤的骨头里,从缺失的肌肉里,争先恐后地冒出,淹没了白皙脖颈,将玉绸长衫染上大片黑红,“为什么我还是顶着这张没皮的脸?” 梦在这一刻退去自欺欺人的浓烟,露出残忍不可回避的真相。 任诗情盯着双掌上的血,终是被迫着清醒,被迫着接受最绝望的黑夜,一道高亢悲鸣充斥着支离破碎的宫殿。 “为什么不是梦!!!为什么不是啊……” 秦情心急,生怕任诗情做傻事,劝说无用下,她一刻也不愿等,往后退几步,命侍卫踹门。 侍卫领命,恭恭敬敬朝里面传话,“任妃娘娘,小人奉旨开门,冒犯了。” 任诗情一滞。 随即,她爬起身来,不顾血流不止的大腿,一瘸一拐至门扇,用后背死死抵住,“不行,你们谁也不准进来,谁进来我就挖谁的眼珠!” 侍卫见状,一时不敢冒失,一是怕误伤,二是真怕受责罚,秦妍示意继续。 一脚下去,门扇微动。 任诗情彻底慌忙错乱,无数画面纷至沓来,横竖不过是相见时惊恐,然后出于昔日情谊,假意安慰一番。再者寻个借口离开,孤孤零零将人留下,从此再也不见。 任诗情明白,论出身,她比不过封烟,谈灵气才情,赶不上徐溪丛; 较娇憨可爱远不如阿喜,人海茫茫之中被一眼选中,随即获得无上宠爱,不过仗着无人能敌的皮囊。 可悲的是,皮囊支离破碎,再也不能完整拼凑。 任诗情无力地滑落在地,双手捂着脸,嚎嚎大哭,路走至绝境,她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了……曾经引以为傲的资本,反噬回来,直接致命。 万万不能相见! 痛哭之中,她知,哪怕余生再也不见,至少让女帝留恋曾经,总好过对自己彻底的失望和失爱。 门外之人还在好言哄着,任诗情疲惫不堪,眼皮又沉又重,灯火的光,恍恍惚惚,脸上的血流的差不多,大腿上的血洞,一时还没凝结,涌着阵阵温热。 如今,她也顾不得包扎,反复想着如何能将鬼样子隐藏起来,暖人的澄黄,笼罩僵枯的人,任诗情忽然想起多年前,她得了个狐狸面具。 是的,一个精致的狐狸面具。 那是个上元节,宫宴早早散去,女帝带着自己偷跑出宫,大摇大摆逛着花踪大街,她们在数百个精巧面具前立足,某人不加迟疑地挑中一副面具,亲手为自己戴上,并附在耳际,说着撩人的绵绵情话。 “朕挑中了这只惑人心魂的面具,亦像当年,于人堆里,一眼挑中了你。初次见,谈不上情|爱,但对你的情|欲,一点也不比旁人少……” 任诗情失血过多,昏昏沉沉,她匍匐在地,勉强支撑着摇摇欲坠的残破身子,用着双手,一点一点爬向内室,摆在床头边雕花盒子里就是了。 血路在身后蜿蜒成径,铁锈的气息里悄然闯入一道火油焦味。 任诗情在一片狼藉里艰难爬行,灯火逐渐演变成一道火海,从床幔开始燃烧,势如破竹,喧嚣冲顶。 巨大的火舌疯狂舔舐,顷刻间烧上了房梁,行宫梁柱非金丝楠木,年久失修不说,一根主梁、数根次梁,早已被人掏空一半,灌满了易燃的大量火油,火苗稍稍接触,大火轰然。 浓烟从门缝里溢出,秦妍顿觉五雷轰顶,她登时大喊砸门。 三五侍卫冲上前去,猛踹下去,门扇虽晃,奇怪的是不见松动,一队人又是用臂膀撞击,竟不能撞破。 他们哪里知,扇门被人动了手脚,用特殊材料加固了一遍又一遍,非简单人力能及。 他们也不知,整座京郊行宫的房梁都被掏空一半,悉数灌满了油。 唯一例外的是天子书房,梁肚里装的不是油,而是一肚子火药,一燃及爆的火药。 秦妍狰狞着面孔命令:“赶紧给我撞开门!” 侍卫有苦难言,原本一人就能撞开,怎就横竖不坏,门框和门扇咬合得很紧,连接处结实异常,抽刀劈门更是不行,众人慌乱无措,烟越来越大,越涌越多,照此情形,不等人抬来巨木,室内的人会因浓烟呛咳而死。 “走水了!” 大批的侍卫见冲天火苗,随即调整人马,冲这边奔来,一桶桶水传达,秦妍被人无意碰在一旁,身为所谓的帝王,她又是一次束手无策。 她立在熊熊烈火前,被侍卫死死拉住,面上被烤得通红,她嘶吼着,带着苦苦哀求,“救救诗情,救救她,一定要就她,我要她活着。” 一桶桶水,哪里抵得过蓄谋已久的火势,室内能烧、不能少烧的东西,全都烧了起来。 房梁拦腰断裂,轰然砸下,溅起铺天盖地的火苗和烟灰,女帝被侍卫护倒,待她支起上身,回首尽是无穷的烈火,出于本能,秦妍猛地推开人,向大火冲去。 “拉住陛下!” 徐溪丛的惊呼使得急于救火的人反应过来,身高九尺的御前侍卫排成一道人墙,将女帝严严实实地拦住,并请命:“陛下龙体要紧,救人一事,交给侍卫。” “混蛋,让开,我要见她,我一定要见她!” 秦妍已泣不成声,冥冥之中,她绝望地感受到这场大火隔开的是什么……是自己和任诗情的阴阳两隔! “你等我,等我!” 徐溪丛见状,从女帝身后抱着她的腰,含泪道:“陛下,救不下来了,救不回来了!” “我偏要救,我一定要救,”五指蜷曲着,在半空徒劳抓握,秦妍怒吼:“任诗情是我的女人!” 徐溪丛微微一怔,顷刻间,内心五味杂全。 自己没看错,心爱之人不是薄情寡意之人,纵然身份是假、欺骗可耻,但这般抛了江山、豁出性命的真情,真正的乔御澜根本做不到。 趁着双肘放松,秦妍一个带力,挣脱了束缚,徐溪丛脚步踉跄,没站稳脚跟,重重坐倒在地。 “对不起……对不起……”秦妍向瘫坐的人道歉,但下一秒,她果断拔出侍卫长刀,红着双眸,厉声道:“挡我者,诛九族。” 岂知,御前带刀侍卫皆是层层选拔的精英忠仆,面对如此胁迫,寸步不让,人墙似铁。 秦妍举着刀,面对无力改变的现状,哭哭嚷嚷地骂了起来,“狗屁的权利,狗屁的皇位!狗屁的游戏!一个一个保护不了,一个一个离我而去……” 一众侍卫面对刀尖,无人缩头,皆是挺直胸膛,视死如归。 秦妍苦笑几声,将手中长刀往后抽了抽,她瞥了眼坐地泪流的徐溪丛,从她那里,算是学了一招。 四目对望,徐溪丛知晓了对方的心。 她十分感动,也难过万分。 并非今日自己一系列恳求威逼成了无用功,而是眼前这个太过深情的女人,必当不寿。 “我真是个没用的废物!合着命令都没人听,”秦妍苦笑连连,她握紧刀柄,毫不客气地横上脖颈,“只能学人手段,拿命来逼。” “陛下,当以社稷为重,”众侍卫随即跪地磕头恳求,“三思,三思!” “思什么思?”秦妍笑了笑,“这江山本来就不属于我,爱谁谁做。如今,我只求闯进去,再无他愿。” “滚开!”秦妍一脚踹翻挡路侍卫,“谁若上前拉扯一寸,刀刃便进肉一层。” 侍卫骑虎难下,只能看向文妃,徐溪丛像是看透,她扬起玉靥,在烟雾游走的四野里长长叹息:“罢了罢了,一切都是命,你们跟着陛下,一起闯进去。” “是!” 一道身影冲着熊熊烈火飞奔而去,徐溪丛站起身来,明明悲痛至难以呼吸,明明想大声呼唤,即便将红唇咬出鲜血,自始至终也不曾喊出一个字。 她不能阻止那人的飞蛾扑火,亦不能阻止那人殉情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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