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了殿门,有阳光泻进来,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她闭着眼享受,忽然问身后人:“对了厂臣,今儿是什么日子了?” 阮澜夜道:“今儿是立夏了。外面日头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娘娘身子还没好透彻,出去赏花恐怕不大妥当。” “赏个花罢了,有什么妥当不妥当的,我没有那样娇贵,往常在建瓯的时候,三天两头往外跑,后来我爹不管我,我夜里还和碧蓉翻过墙头,不过她后来不敢,我让她回去,她一狠心还钻了狗洞。” 她说着弯起嘴角,细细密密笑着回味。她不过还是年轻的姑娘家,和旁人没什么两样,一样会恋家,三两句不离我们建瓯,也不知是回味那时的岁月,还是感慨如今的不自由。 “娘娘想不想出宫转转?郢都的集会,娘娘恐怕还没见过罢。”她忽然在她身后道。 听见她的话,她欣喜回头问:“真的么?我能出宫去赶集会么?”可转念又一想,上回出了一趟宫,差点把命都搭进去了,随即泄气道,“算了,上回已经闹了一出了,叫厂臣跟着我受累,也不是我的初衷。” 难得她为她着想,阮澜夜一笑,“臣都不怕,娘娘怕什么,这回咱们就光明正大的出去,臣寸步不离的跟着您,绝对不会再发生上回的事。” 她听了自然很心动,说实话,她一点儿也不喜欢皇宫,整日里窝在这承乾宫里,不是病在榻上,就是两眼望天,一想到要在这儿待上一辈子,就觉得这日子顶难熬。 人总有点追求不是,反正她有一辈子的时间待在这儿,那出宫转转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事。她自己安慰自己,就再出去一回,横竖也不会少块肉。 小心翼翼抬眼看她,嗫嚅道:“那……我就再出去一回。” 她颔首笑着说好,“等臣忙完这一阵子,就带您出去。” “成!”她在那片阳光里笑得灿烂,露出脸颊上两个酒窝,迈出门槛叫碧蓉,一面往外走一面道,“厂臣,您先忙您的,我和碧蓉出去转转,到时候你一定要先来只会我一声,千万不要忘了。” 她惦念不下,三步并两步还不时回头看她,像个兴冲冲的孩子,说要给糖吃,就一天到晚蹲在面前等着,那种欣喜的感觉,不止她有,连她自己也有,甚至有些期待。 碧蓉扶着她出了承乾门,走在长长的甬道上,低声问她:“对了,刚刚曹大伴来了一趟宫里,将陛下的东西都搬走了,往后不住咱们承乾宫了么?” 锦玉想起阮澜夜才刚说的话,道:“承乾宫也不算帝王的宫殿,是后妃住的地方,殿下往后一天天大了,住在承乾宫也不大好,他总归要长大的,一个人住在乾清宫也挺好,他也该要学会自己处理事情了。” 碧蓉叹了一口气,“想想也怪可怜的,我七八岁那会,感觉自己什么都不懂,一天到晚就知道东街跑西街窜的。” “宫里的孩子不一样,他今儿突然跑来问我纳后的事情,吓了我一跳,若是无人指使,也真是奇怪了。你最近可有注意到有什么人常接触殿下么?” 碧蓉想了想,“除了曹大伴,我也没瞧见别的生人,有谁敢有那个胆子敢和殿下说这种事?” “防人之心不可无,殿下还小,身边人大概只有曹大伴是真心的,不怕贼来来偷,就怕贼惦记,怕得就是殿下遭人利用,国基未稳,惦记这皇位的可有一大堆。” 碧蓉听了似懂非懂,当了太后就是不一样,忽然停下来,咋呼道:“对了,咱们去哪儿啊?” 锦玉抬眼看了看眼前的两条道,犹豫了下,指着西边的那条道:“咱们去御花园,听说那儿花开得好,我都好多天没出门了,转一圈就回来。” 碧蓉被她拉着跑,顺着永祥门往里,前面就是万春亭,亭子下面有一大片的湖,闲暇的时候常有妃嫔过来喂金鱼,能打发半天的光景。 深宫中岁月幽长,除了一两个得宠的,其余的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可想而知,一天天,一年年,这样寂寥的日子总得打发,这后花园似乎是她们唯一的去处了。 想来也甚悲哀,锦玉趴在湖中央的亭子里看金鱼,扔了一把豆饼屑,一大群的金鱼围过来,身后忽然有人叫了句老祖宗,锦玉光顾着喂金鱼,丝毫没察觉,碧蓉拿胳膊肘戳了戳她,她一回头,眼眸撞上一个妇人。 锦玉不认得她,可看穿戴也知道是哪个太妃,司马钰没有妃嫔,因此宫里有官阶的女眷,大多都是高皇帝生前留下的妃嫔。 她带笑略施了下礼,又喊了声:“近来听闻老祖宗身子不济,臣妾正想着要去承乾宫探望,没曾想在这儿遇上了。” 锦玉有些二仗摸不着头脑,宫里的太妃她只见过贵妃,除此以外,她都不认得。碧蓉见她发愣,手卷喇叭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句孙昭仪。 就是那位有了身孕的孙昭仪? 孙昭仪以为她不认得自己,笑了下上前来托她的臂膀,大有讨好的意味。说到底锦玉还是很同情她的,高皇帝生前在世的时候,也还是很宠她的,她从宠妃变成了寡妇,只有肚子里的孩子了救她一命。 她们有共同的夫君,宫里的女人都是这样,很少有看谁顺眼的,可她不同,进宫之后连皇帝的面都没见着,轻轻松松就得了皇后的命。锦玉也觉得幸亏是皇后,若是旁的妃子,她早该升天了。 被她托着有些不适应,锦玉颔首抿嘴笑了笑,比了比手让她坐在石凳上,望见她扁平的肚子,寻了个话题,她问:“太妃身子也有三个月了吧。” 她突然问起她的肚子来,孙昭仪浑身一怔,脸色有轻微的难看,随即掩过去,双手捂住肚子凄恻道:“回老祖宗,是有三个月了,可惜他命苦,他父皇尚且还不知道他的存在就去了,有时候我甚至在想,要是没有这个孩子该多好,我也不用日日煎熬。” 话里有真有假,假的是身孕,可那番真心话未必是假,只是这点悟性是吃了亏才得来的。锦玉很可怜她,怕了拍她的手安慰道:“上天既让太妃留下来,就自有他的道理,有个孩子总比没有好,宫里日子是难熬,等孩子一落地,你只怕就一心只扑在他身上了。” 孙昭仪有片刻的失神,似乎也极向往那种生活,望向湖中的水波,喃喃问道:“老祖宗是蹈过义的人,把头悬在房梁上,是什么感觉?” 什么感觉,头挂在白绫上的那一刻,脑子里是白茫茫一片的,只觉得喘不过气,连挣扎都是无力的。她打听这个作甚,锦玉唯恐她要做傻事,忙劝慰她:“太妃可千万不要做傻事,好死还不如赖活着呢,这人死过一回的,要是叫他选,绝不想死
第二回 ,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孩子做打算。” “为自己考虑,为自己考虑……”她轻声呢喃着锦玉的话,再回头也是不能够了,回头只有死路一条,她只能向前,纵然是深渊,也得往下跳。 两人絮叨了会,孙昭仪借着身子不适就退下了,锦玉趴在围栏边儿,顿时也没了兴致,拍了拍手就要回去。
第30章 回了承乾宫,天渐渐暗了,夹道里的石亭子燃灯,一片微弱的光芒,从如意门到长泰门连成一线。内宫监的小太监一入夜就开始提着油桶,到各宫门前添灯。 锦玉坐在床榻上,一立夏天儿就开始热起来,明间的窗户没叫糊上,有阵阵凉风吹进来,很舒适。 伸着胳膊让碧蓉换寝衣,擦了脸又端水洗脚,两只脚丫子对搓着,锦玉叹道:“孙太妃也怪可怜的,我瞧她无依无靠,甚至还不如咱们,咱们好歹还有阮澜夜帮衬着,可她呢,什么都没有。” “宫里头都这样,”碧蓉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如今这个节骨眼儿上,能保得一人,保不得一门。孙太妃娘家里据说是詹事府里的左谕德,不过一个从五品的官衔,家里还有兄弟,高皇帝活着的时候,孙昭仪也算得宠,日子过得也富裕,可如今一垮台,就提不上来了。” 在郢都城里当差,没有跟宫里贵人沾上边的,要想鱼跃龙门,简直是难于登天。 她撑着床榻,叹道:“也只盼着将来肚子里的能争争气,替她挽回一些了。” 碧蓉替她擦脚,瞥了一眼道:“你倒替她担忧,不怕将来生个皇子,惹出诸多事端?” “能有什么事端,差了一大截子的能成什么气候,你也别瞧着陛下年纪小,能登上九五至尊的都不是善茬。”承乾宫里如今没有外人,司马钰搬出去了,锦玉索性放开胆子说,“再说了,也不一定是个皇子,要是个公主也挺好。” 这厢正盘算着孙昭仪肚子里的是男是女,菱花槅门上传来敲门声,锦玉一怔,“都这会子了,谁还来敲门?” 碧蓉起身道:“我去瞧瞧。” 槅门一开,冷气扑进来,碧蓉见是司礼监的小曹公公,那回刚进宫在中极殿上见过一回,因问道:“原是曹公公,这么晚了,公公有何事?” 小太监行色匆匆,摸着帕子擦汗,尖着嗓子道:“寿康宫的主子小产了,陛下差奴才知会老祖宗一声,说叫过去瞧瞧。” 碧蓉一吓,白日里还好好的人,怎么突然小产了?正纳罕,锦玉披着披风从里间出来,着急问:“怎么小产了?” “听那头人传话,说是申时在启祥门上滑了一跤,回了宫就不大对劲,等传了太医,就已经来不及了。眼下太妃正伤心,陛下前头已经去了,特来叫上老祖宗一块儿。” 锦玉觉得震惊,事情来的太突然,回想起白日里孙昭仪的那番话,越发觉得奇怪。好好的孩子,说没了就没了,倒像寓言似的。 换了寝衣,穿戴好就往西六宫处走。大概事情闹得很大,整个西宫都乱成一团,宫道上来来回回都是宫娥太监。 拐进乐道堂,半道上遇见了阮澜夜,她也怔了下,提着风灯交给身后扶顺,拱手朝她行礼,道:“娘娘也往寿康宫么?” 锦玉点了点头,嗯道:“厂臣也得消息了,一道儿进去吧。” 还未踏进门槛,就听见孙昭仪啜泣的声音。日子本就过得艰难,如此一遭,只怕是难上加难了。 掀开缠枝纹帘帐,望见塌上的歪在床头,脸上没有血色,苍白无力的淌眼泪,望见她挣扎着要坐起,虚弱道:“老祖宗也来了,深夜里叨扰陛下和娘娘为我操心,实在是我该死。” 锦玉三步并两步上前,忙扶住她可怜道:“你如今身子不便,就不说这些了。” 司马钰也在榻前,愁云惨淡道:“怎么说,也算是朕未出世的皇弟,太妃好生歇着,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叫厂臣去办,朕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说着孙昭仪又流下眼泪,语不成声哭道:“都是我的过错,保不住先皇遗子,愧对先皇,愧对陛下……” 人都没了说再多也是无用,安慰了好半晌,曹大伴带了司马钰回了乾清宫。锦玉坐在塌上,眼皮也有些打架,阮澜夜见状过来伸手扶她,道:“娘娘身子还没好,就先回去吧,这儿有臣料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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