抿了头之后碧蓉搀着她往外间走,隔着纱帘依稀辩认出来,除了身上的华服他还是老样子,见她来脸上笑意盈盈地拜下去:“臣给太后娘娘请安。” 她伸手虚浮了下,淡淡道:“爹快起来,自家人不必多礼。” 门旁站着昨日的知监,拱手上来道:“陛下吩咐了,崇明侯是太后娘娘的父亲,彼时若有吩咐,娘娘尽管差遣咱们司礼监的去办。” “哀家知道了,你且退下罢。” 知监道:“那就不打扰娘娘叙旧了,臣告退。” 楚樵安见那知监走了,才上前笑道:“一别数月,玉儿长大了,爹就知道玉儿能替爹争气,替祖上争气,爹如今承了你的光,封了个崇明侯,你二娘也成诰命夫人了。” 锦玉两脚钉子似的,定定站在那儿,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儿。她原以为,不管旁人怎么样,至少他是她的亲爹,半年没见了,兴许会有些重逢的肺腑之言要说,谁知上来就将这些官职衔称揽在头上炫耀了一番,也不问问她这半年来到底过得好不好,当初进宫有没有受罪,殉葬的时候又是怎么逃过一劫的……都没有,这些都没有,在他眼里,在意的只有她这个女儿能不能为他带来好处,旁的是死是活都与他没有关系。 呵,她原以为至少还是有些情谊的,开口一句话就将她最后的心软全都磨没了。 勾了下嘴角,碧蓉扶着她坐在地屏宝座上,冷声道:“爹千里迢迢赶到郢都来,就是同我说这番话么?” 听出她话里的寒意,楚樵安才发觉自己惊喜过了头,遂安慰道:“爹也知道你受了不少苦,当初让你进宫,也不是爹的意思,那是皇家的圣旨,再说了,你如今贵为太后,整个后宫都得听你的,不也苦尽甘来了么?” 苦尽甘来?是啊,若是没有遇上阿夜,恐怕如今连她坟头上的草都有半个人高了,她好不容易保住了命,难道就是为了替他们挣功勋的么! 连碧蓉都看不下去了,上来气道:“老爷怎么能这么说呢,主子吃了多少苦,差点连命都丢了,要不是阮掌印搭救,主子早哪能活到今天!” 不提想不起来,一提就叫他来气,打从进了郢都后,宫里头风言风语的话不知听了多少。他虽不在朝中做官,但关于阮澜夜也是听说过的,为人阴险歹毒,手里接管的东厂不知道干了多少伤天害理乌烟瘴气的事,他还纳闷上头发话殉葬的时候,女儿是怎么逃过一劫的,敢情是有贵人相助。 向来传闻这位提督手段不干净,爱跟宫里的妃嫔走影,一个太监,顺着女人的绣床往上爬,能是什么好东西? “你这死丫头,叫你进宫来照顾玉儿,你就是这么照顾的,那阮澜夜是个什么腌臜东西,也敢靠着他?”楚樵安气地指着碧蓉骂,转过身又朝锦玉道,“你是没听见宫里头都是怎么传的,那阮澜夜岂是善茬儿,你是怎么逃脱殉葬的?是不是搭上了阉竖?你怎么这么不知廉耻,爹往日教你的圣贤之书都白读了不曾,真是叫爹的老脸都丢尽了!” 见他说澜夜的不是,她气地提裙站起来,愤恨道:“爹凭什么这么说厂臣,若不是她,女儿早就殉葬了,爹哪里还有福气做什么崇明侯?” 越说似乎越是那么回事,好好的女儿叫太监作践,这叫什么事儿!楚樵安恨铁不成刚,怒道:“简直岂有此理,你要是殉葬了倒还干净,我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怎会生出你这不知羞耻的女儿!我愧对先帝,愧对列祖列宗,你真是千古罪人!” 锦玉简直气急,她到底是不是他亲生的,骂她是耻辱,是千古罪人,千里迢迢赶来,没有安慰,也没有丝毫的父女之情,就是为了骂她是耻辱么? 这样的亲情她要来又有什么用,想起娘临终前,巴巴地等着他来见她一面,可他呢,出去找小老婆,娘临死前嘴里还念叨他,可如今她真想让她睁眼看看他的嘴脸,这样的人到底值不值得她等? 眼睛里憋着眼泪,她难过的连心口都疼,噎气哭道:“我是该去死,要死大家伙一块死,本来这条命就是挣的!娘临走前,我恨不得跟着她一块儿,自小到大我受了多少苦,你心里头何时为我想过,如今这份儿上了,说我是千古罪人,我稀得你管我么!我死了,你以为你就能活得了么?走,咱们上乾清宫去找陛下,向他说清楚,撤了你这崇明侯的头衔,这太后我也不当了,大不了再去殉葬一回就是了!” 她简直气疯了,想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他叫她不痛快,那她就算搭上自己的命也不要他痛快! 锦玉拉着楚樵安往外走,他想起来这一趟来郢都的目的,忽然冷静下来,拖住她劝道:“玉儿你先不要急,爹也不是那个意思,既已到了这个位子上,你还好好的当好你的太后。实话说,爹这趟来,是替你弟弟张罗的,你在陛下面前提一提,我和你二娘打算让他到郢都来做官,你也好歹是他姐姐,咱们楚家就他一根独苗,往后我还指望着他光耀门楣。” 锦玉苦笑,天地下怎会有这种嘴脸的人,简直不要脸!前一刻将她骂得狗血淋头,下一刻还要她来帮他? 甩甩手,抿嘴一笑道:“爹恐怕是打错算盘了,我没有弟弟,更没有那个家,帮不了你的忙,你回去罢,往后再也不要来找我,否则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楚樵安气地半死,他这女儿一向爱闹,在建瓯的时候总给他惹麻烦,从没有指望过她半分,如今进宫发达了,居然就要和他们撇清关系,离了家别的没学会,这副狠毒倒是学得精湛,看来真是反了天了,他抬手作势就要甩巴掌:“你这不孝之徒!”
“住手!” 楚樵安手掌愣在空中,回头一看,门上匆匆赶来一人,身穿朱红曳撒,直身襕袖上绣蟒纹,头戴描金乌纱帽,系鸾带,一双皂靴迈进来,气势逼人。 那双眼睛像是碧水洗过似的,明亮而有神,挑起眉梢流转分毫,秋水含波,当真是风华绝代。宫中里能缀蟒纹的屈指可数,就算是朝中的一品官员也难有此殊荣。楚樵安立时惶恐起来,除了那位声名显赫的阮大督主,恐怕没有旁人了。 阮澜夜抬脚迈进来,伸手解开缠枝纹披风上的鎏金扣,交给身后的扶顺,挑干净的地方走进来,朝楚樵安凌厉一瞥,“看来咱家来得正是时候。” 说着略过他又朝锦玉躬身,斜眼挑笑对她道:“臣给娘娘请安,一别几日,娘娘可还好?” 作者有话要说: 万年小弱受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5-28 14:38:20 吃狗粮的二哈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5-29 15:38:33 吃狗粮的二哈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5-30 17:08:41 感谢可爱们投雷,儿童节快乐,要永远做个无忧无虑的宝宝哦~爱你们
第39章 锦玉错眼望见她,心里所有的委屈全都涌上心头,明明不过才分别了几日,却像大半辈子似的。刚刚还在硬撑着,可一望见她的脸就什么也顾不得了,两眼泪汪汪地喊了声:“厂臣……” 阮澜夜看见她泪眼盈盈的模样,心里早就心疼得很了,她彼时刚回宫就听见崇明侯进宫的消息,就知道她会吃亏,没想到还真撞了个正着。 她骑马匆忙进通州,听到她的消息,连东厂都没回,就急忙赶来,若非她晚来一步,真不知她要吃多大的苦。她算是看明白了,楚樵安生这个女儿就是用来打骂的,能派得上用场的最好,派不上的就无论生死了。做爹的不疼她,自有她来疼!她平生最恨这样的人,连自己的女儿都能往火坑里填,比之那些歹毒之人又有何分别。 一旁楚樵安惶惶恐恐上前,赔笑拱手道:“这位就是阮大厂公了罢,楚某久仰大名。” 阮澜夜哼笑,刚刚还一副吆五喝六的模样,这会儿就开始畏首畏尾起来了,她今儿就是来替阿玉报仇的,敢动她心尖儿上的人,果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她冷笑拂了拂手,慢悠悠道:“崇明侯不必多礼,咱家如今在承乾宫里当差,说到底是内监罢了,哪里称得‘厂公’二字,侯爷真是折煞咱家了。” 嘴上说着谦卑的话,可明着暗着都不是谦卑的意思,这一点楚樵安还是有自知之明的,遂上前拜道:“厂公说笑了,厂公在陛下身旁办差,是陛下是最亲信之人,岂是旁人能比拟的。” 马屁话听多了,她从未放在心上过,转身托着锦玉的胳膊自顾自道:“臣记得离京前,娘娘身子骨不大好,如今可好些了?” 锦玉掩着帕子偷偷抹了抹眼泪,翁声道:“好些了,劳厂臣挂心,厂臣是几时回来的?” “臣也是刚刚才到的通州,听闻崇明侯进宫,怕娘娘受委屈,这才匆匆进宫,没曾想还果真如此。” 声音不紧不慢传到楚樵安耳中,浑身战栗起来,忙打拱作揖道:“厂公这话从何说起呢!老臣是娘娘的父亲,哪有受委屈一说?厂公莫不是听了小人传言,要离间我与娘娘的父女之情?” 锦玉淡眼看见自己的父亲说出这番话,简直心凉透了半截,抿嘴苦笑道:“爹回建瓯去罢,我不想再与你谈及此事了,以后你做你的崇明侯,不要再来郢都找我。” 楚樵安这下不满意了,他千里迢迢赶到郢都来,光路途上就花费了一个月的时间,来之前就与夫人商议好了,要替辙儿谋个官职,如今若是两手空空回去,他如何交代? 心里忐忑,知道伤了女儿的心,为了辙儿他吞下傲气,惶惶道:“玉儿……爹也是没办法,你二娘她逼我逼得紧,我若是不为她达成心愿,这将来的日子可怎么过?” 怎么过?他们过日子凭什么要她来操心,她爹是个怕老婆的,在建瓯的时候,步氏就常常欺负她,不管说什么他都信,如今派上用场就想起她这个女儿了,凭什么她就要巴巴地上前填窟窿? 阮澜夜敛神笑着看她,现如今也该看清了,早些看清也少受罪。她终究是不够狠心,叫她不痛快的人,她必定要他百倍奉还,她不愿做恶人,那便她来做,反正这恶名她担的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敛手抖了抖曳撒上的灰尘,手指摩挲着襕袖上的暗纹,沉声道:“说来咱家这趟出宫听闻了件趣事,还是关于大人的,彼时在建瓯的时候,咱家听闻楚大人替娘娘私下婚配了人家,还收了人家的彩礼,霸着娘娘的名号将人打了个半死,不知可有此事?” 楚樵安悚然一惊,皇家既定之人私自婚配是杀头的大罪,在建瓯的时候,夫人逼他送锦玉走,他也的确替锦玉选了一门亲事,本来彩礼日子都定下了,两家人心里头都有数,可那会圣上的旨意还没下来,说起来也算不上欺君之罪。可后来,黄家人上门来索要彩礼,夫人唆使他说如今锦玉进宫做了皇后,还用怕他们作甚,为了贪图八大箱的彩礼钱,失手打断了人一条腿。 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楚樵安惶恐压低了身子结舌道:“厂……厂公,这等子虚乌有的事情,不知是听哪里的谣言传来的,厂公一定是误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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