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慢点,小心脚下。” 武瞾半眯着眼睛看着捂着脸跑远的李令月,等到月光重新被厚厚的云层所掩盖,才转身离开。 一个月后,跑马场。 少年拉着缰绳,翻身飞上了一匹骏马,空荡荡的围场中,他独身一人立马于中央,单薄的春衫衣摆在风中飘动,他面上一片寂静,握着缰绳的手松了又紧,似乎等待着些什么。 门外传来锁舌弹出的啪嗒一声,少年眼中喜色一闪,随着他一声“驾!” 一声马嘶呼啸,一人一马犹如离弦之箭刷得冲了出去。 那小马童才刚起床呢,正揉着眼睛,看见犹如天神一般驾着骏马冲着他飞跃而来的少年,双腿一软,跪坐在地,蓦然出了一身冷汗,心里暗道倒霉。 自太子弘死后,这沛王殿下就跟疯了似的,以前有太子管着尚且行事嚣张,如今更是肆无忌惮,就像一匹野马没了笼头,就要满街乱窜,谁也制不住他。 今天跟着一群纨绔投壶喝酒逛花楼,明天就纵马打猎玩蹴鞠。 反正就没一天消停的。 守门的老李头起初拦了几次,后来在一个雨夜,沛王带人把老李头从床上捞起来,把人在门口的柱子上绑了一晚上,老李头受了惊,又受了凉,回来差点一命呜呼,后来就再也没人敢管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沛王殿下了。 如今刚好让他遇上沛王,怕是天要亡他啊!他跪伏在地瑟瑟发抖。 李贤看见了跪在门口的马童,漫不经心地一拉缰绳,驾着马就从马童头上飞过,在他身后稳稳落地。 又是一声马鞭破空声,马蹄声渐渐远去了。 等到完全听不到马蹄声了,马童才小心翼翼地回头望去,身后早就没有沛王的影子了。 李贤骑马往猎场跑,风呼啸而来,把他的衣摆吹得猎猎作响,他毫不在意,任由狂风打在面颊上。 猎场一般只有冬季才开放,但李贤拿出令牌在守门的侍卫面前晃了晃,还没等人看清,就驾着马一溜烟地跑远了。 春夏之交,猎场中绿树成荫,山路盘旋复杂,李贤纵马顺着山路往深处走,林深树多,他把马拴在树上,一个人往里走。 李贤后来无数次想到这个场景时,都恨不得穿越回去给自己两个巴掌。他就像昏了头,居然离了马,自己独身一人往林子深处走,等他玩够了,一回头,发现自己迷路了。 若是在冬天,树叶都掉光了,这片土地就显得空旷清晰,他自然知道如何原路返回。可现在,碧绿的树叶一片搭着一片,层层叠叠,教他根本看不清来时的路。他一向肆无忌惮惯了,很少会去考虑自己的退路,于是在今天他终于受了平生第一个教训。
但李贤也并不担心,守林的侍卫知道他在里面,到时候没看见他出来,必然会派人前来寻找,他只要待在原地,等着这些人找到他就行了。 李贤席地而坐,闭着眼睛轻轻哼着歌。 忽然李贤听见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他以为是自己的马追来了,惊喜地睁开眼睛,就这么猝不及防和一双泛着绿光的眼睛对上了。 在他面前的不是他一开始想象的马,而是一头熊。 一头刚刚结束冬眠的,饥饿难耐的,熊。 这头熊应该尚未成年,身量不高,如果在猎场上遇见,李贤必然不会放过这头猎物,但是眼下,他手无寸铁,地形不熟,怎么看都处于劣势。 李贤避免盯着黑熊的双眼,只用余光注意它的动作,脚步慢慢后撤,昔日的猎物睁着幽微的眼睛看着他细微的动作,站在原地没动。 李贤微微松了一口气,缓缓远离黑熊时,他突然踩断了一根枯枝。 枯枝断裂的咔嚓声让黑熊瞬间绷紧了身体,李贤心跳一乱,下意识就开始跑起来。 黑熊咆哮一声,跟在李贤身后追。 李贤像只没头的苍蝇似的,在树林中左躲右闪,好几次熊掌险险从他头顶拍过去,带起一阵阴风。 在这种紧急情况下,李贤的思维异常活跃,他猛然记起了自己所处的位置,随后带着那只熊往一个方向跑。 老天保佑!李贤心里默默道,希望我的记忆没有出现错误。 李贤挥开树叶,看见了一段很陡的斜坡,他咬牙往斜坡下冲,那只熊追在他身后,爪子几乎已经勾到李贤的衣服时,李贤突然往左边一闪。 他的奔跑路径呈现一个尖锐的角度,黑熊停止不及,从坡上咕噜噜滚了下去。 李贤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黑熊滚下斜坡后松了一口气,刚想说一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脚踝一阵尖锐的疼,他骤然摔倒在地。
第25章 脚踝肿得高高的,李贤倒吸了一口冷气,深知此地不宜久留,只好拖着伤腿一瘸一拐往回走。 “真是一群废物,”李贤低声骂道,“平日里拦本殿下嬉戏时来得比谁都快,现在需要他们了,又一个个见不到踪影。”他恶狠狠揪了一把草药,在手里拧碎了,敷在伤口上。 他拖着伤腿勉强找了一个尚算干燥的山洞,在里头蜷缩着等待救援。 夕阳渐渐落下,天色渐暗,守猎场的侍卫终于察觉到不对劲,正要派人拿火把去找人时,一个老头带着一群穿着训马服的人骑着马过来了。 “沛王殿下在这里吗?”为首的老头道。 “应该还在猎场之中,”一个侍卫站出来道,“我等并未看到沛王殿下出来。” “好,”老李头一挥手,“全部进去给我把沛王殿下找出来。” 侍卫伸手拦着这伙来势汹汹的人,迟疑道:“阁下是……” 老李头眼一瞪,胸膛略微挺起了些,“我乃英国公李勣,尔等也敢拦我?” 侍卫大惊失色,跪了一片,“参见英国公!” “行了,”李勣摆了摆手,“找人要紧,你们都进去帮着找找。” 他身后的人群便骑着马哗啦啦往山上跑去。 李贤隐隐开始有些脱水,头脑也逐渐昏沉,他带着一身淋漓的汗水被夜晚的山间的冷风一吹,头脑愈发沉重起来。先前和黑熊追逐的时候还不觉如何,等到现在,才发觉自己全身软绵绵没有一丝力气,李贤把脑袋埋在双臂之中,恍惚间听见有人在叫他,他想大声回应,可声音出来时,李贤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细若蚊呐。 好像有人擎着火把从他面前经过,但他竭尽全力也没能使唤自己哪怕一根手指去告诉其他人他在这里。 李贤近乎绝望地看着救他的人走远了。 “我在这儿!”他叫道。 没有人回头,李贤摇摇晃晃支撑起身子,打算弄出点动静,可当他一起身,世界一片旋转,他往后一倒,视线变得缭乱起来。 希望我摔下去的动静足够大,能让他们听到我的声音。他心想。 就在他闭眼时,一只手突然稳稳撑住了他。 李贤费力睁开眼,眼前是一双带着清透灰蓝色的瞳仁,让人过目不忘的眼睛。 此时,这双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李贤在这样的目光中,竟然产生了对方眼神含情脉脉的错觉。 “赵……道生?”李贤不确定道。 赵道生点了点头,看着李贤虚弱的样子,咬牙拉着他的手臂将他背了起来。 “你怎么在这里?”李贤全身乏力,趴在他背上低声问道。 “守门……人说,”赵道生说话时还有些生涩,带着浓重的龟兹腔调,显得有些不伦不类,“让,来……” 李贤想了想,道:“那守门的李老头让你们过来找我?” 赵道生点了点头。 李贤啧了一声,“真是闲的没事干了。” “圣上……找你,没在。”赵道生解释了一句。 一开始在他背上笑嘻嘻的少年听到这句话后,慢慢收起了笑容。 李贤大概能猜到父皇找他是因为什么,无非就是说些接下来将由他担任太子,到时候要承担起太子的责任,要学会审时度势,不能走哥哥的老路罢了。 说来说去,也不过就是为了这所谓的李唐江山罢了。 可惜哥哥已经成了父皇母后残酷斗争之中的牺牲品,如今这个牺牲品要轮到他来做了。 可是凭什么我就必须要做这个牺牲品?他们害了一个孩子还不够,还要再把我也推进火坑里去吗? 李贤觉得如果自己表现出一副难堪大任的样子,会不会父皇母后一怒之下就会放弃让他做太子了? 他望着赵道生结满辫子的后脑勺,骄矜地叫了一声:“赵道生。” 赵道生的脚步顿了一下,“殿下?” “我会跟老李头说,”李贤不容置疑地下了一个命令,“从明天起,你就到我身边来伺候。” 赵道生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 大明宫,玄武门。 骄阳似火,热气从地面上蒸腾上来,把空气都微微扭曲了。 一干黄子龙孙坐在玄武门城门之上,遥遥往远处眺望。 李令月坐在一张矮桌旁,上官婉儿站在她身后替她撑着伞挡住了灼热的阳光。 能让一群皇室中人在这里等这么久而不发怨言的,正是当今圣上和武后的第三子,英王李显。 上官婉儿不曾见过李显,也没听说过什么有关他的轶事,但看着这些娇贵的公主公子们在这酷热的暑天里耐心等着,且一个个把脖子伸得老长的样子,她深觉英王绝非简单之人。 “的确,”李令月抬头看了一眼上官婉儿,“我这个哥哥的确不是什么简单的人。” 上官婉儿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无意之中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正想告罪时,就听见旁边有一个细细的声音接了下去:“太平这话说得没错,我这七哥绝对是整个大明宫最有野心的皇子了。” 打断上官婉儿告罪的人是圣上第八子相王李旦,他说完后抿唇笑着看她。与他的几个哥哥不同,李旦与李令月年龄相仿,性格温和,小时候就常常独自一人坐在宫里,很少与其他人交流,醉心诗书,此时也没有为上官婉儿谈论自己的亲哥哥而发怒,反而为她铺了一个台阶。 上官婉儿听到李旦的话后,低眉细细思量为什么李旦会给李显一个“有野心”的评价。 李令月轻声笑了笑,“八哥,你这样倒把婉儿弄糊涂了。”她回头拽了一下上官婉儿的袖子,“七哥的野心不体现在朝堂之上,体现在一些……”她犹豫了一下,接着道,“武学追求上。” 上官婉儿一愣,“武学追求?” 李旦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这七哥从小就有一个梦想——他要做这大唐第一将军。” 听了他的话,上官婉儿脸上不由划过一丝诧异,“大唐第一将军?” 李旦点了点头,一脸兴致勃勃,显然哪怕是不爱与人交流的李旦,也对这个七哥十分有好感:“七哥五岁蹲马步,七岁舞枪,十岁弄棒,然后在十四岁那年打败了自己的教习师父,再后来,干脆就一卷包袱瞒着父皇母后去了军营,说是纸上谈兵不行,他要亲自上战场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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