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皱着眉看他,随后将声音压低了些,又把供状递到他面前,耐着性子道:“朝堂中多少大臣盯着你东宫的动静,他们早就不满你偏宠外族之人了,前段时间甚至有人指认你要谋反,现在有了这一纸供状,总算可以堵住那些文人的口了。” 李贤的视线慢慢凝在了那一纸供状上,就是因为这一纸供状,就是因为这满朝文武,就是因为他李贤始终软弱无能,一退再退,所以道生才会死得这样早,这样惨吗? 他垂下视线,抓着赵道生衣服的手指慢慢收紧。 好,既然你们说道生唆使我李贤谋反,那我反了又如何?! 他一把抱起赵道生的尸体,带着他慢慢走出天牢。李治眉头一皱,正要斥责,却被李令月一把抓住了衣袖,她摇着头:“父皇,太平求您了,对六哥宽容一些吧……” 李治只好暂且压下心头怒火,拂袖而去。 等所有人从天牢中退出去之后,李令月瞬间脱力,几乎跪倒在地,上官婉儿用力挽住了她的腰,把她拖了起来:“公主!公主,你没事吧公主?” 李令月摇了摇头,她恍然看着天牢中阴沉沉的屋顶,低声喃喃道:“婉儿,这世界上有逆天改命之事吗?” 上官婉儿愣了一下,半晌,她摇了摇头道:“世间事早已注定,并非人力所能改变。” 李令月听完,低声笑了一下,随后用手盖住了眼睛,悲哀道:“那何苦让我……” 后面的话,上官婉儿没有听清,她只觉得现在的李令月非常难过,甚至承受的悲痛比失去挚爱的李贤还要更大,更绝望。她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只好更用力地抱紧了她,试图让对方知道,她会始终站在她的身边。 在冯小宝的精心治疗下,郑月的伤势已经好了大半。但南疆之行却迟迟没有定下人选,直到某一日,明崇俨来访。 “您知道天枢的下落了?”上官婉儿听到消息时猛地站了起来,差点带倒了桌上的茶水。 明崇俨不慌不忙将茶杯扶正,冲着上官婉儿点了点头道:“此事事关龙脉,更牵连天下苍生,我这些年一直在掐算寻找天枢下落,前些天天机乍现,虽只有短短一瞬,但也足够我掐算出大致方位了。” “在哪?”上官婉儿追问。 “南疆。” 上官婉儿无意识喃道:“南疆?” 明崇俨喝了一口茶水,“怎么了?南疆发生什么事了吗?” 上官婉儿便把郑月的病告诉了明崇俨,并请求他去南疆寻找天枢时,带上母亲郑月。
明崇俨沉吟片刻:“师姐聪慧机敏,若是她愿意前往,那我自然欢迎,只是……” “只是什么?” “我在朝中任职,如今自己一人尚难以脱身,若是再牵连师姐,”他摇了摇头,“我还有何面目面见上官师兄和师父?” “是因为武后吗?”上官婉儿皱了皱眉道。 明崇俨叹了口气,无奈道:“若是只她一人倒也罢了,如今陛下也依旧在旁虎视眈眈,我想轻松一身前往南疆,恐怕是难上加难啊。” 上官婉儿凝神思索片刻,然后忽然抬头道:“若是不能明着走,何不选择暗着离开?” “你的意思是,”明崇俨用手在桌上写了一个“死”字,然后抬眼看她,“这样暗着走吗?” 上官婉儿坦然笑了笑,挑眉道:“还得多谢当初您告诉我这长安城里来了一位神医,否则我们如今哪能走出这样一步?” 一个月之后,侍女匆匆走过,敲了敲门:“娘娘,东西到了。” 上官婉儿将盒子拿在手上,抬眼看向对方:“他还说了别的吗?” 侍女想了想,摇头道:“不曾。” 上官婉儿挥手:“你下去吧。” 小心合上房门后,借着黯淡的烛火,上官婉儿打量着盒中那一枚小小的药丸,这是她特意要求冯小宝制作出来的假死药。 她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了,只等三日后,明崇俨吃下假死药,她就送崇俨叔和娘亲出城。 上官婉儿望着那枚药愣愣出神。很多年后,当上官婉儿回想起这一幕时,她常常会想,假使当时她没有这颗药丸,若是她此时将目光投向那寂静如墓穴的东宫,那是不是很多事情都会不一样?李贤是不是就不会死?只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当她拿到药丸的时候,一切就早已注定。 此时的东宫,正睁着幽暗的眼睛,注视着这大明宫内至高无上的宝座,眼里透露出憎恶怨恨的微光。 李贤枯坐于东宫榻上,他遣散了下人,独自一人守在这曾经充斥着欢声笑语的空房之中,烛火明明灭灭间,一阵刺骨北风忽然从未关紧的窗户中吹来,烛火晃了晃,倏忽灭了。 整个房间骤然陷入一片黑暗。 如果这是在往日,那他必定会撒着娇推赵道生去点火,自小时候被李显吓过一次之后,他真的非常讨厌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环境,即使已经睡着了,若是灯火熄灭了,他也会很快惊醒。 后来道生知道了他这个毛病,于是哪怕是已经伺候他睡着了,道生也会常常注意着灯火,不让它熄灭。 但如今毕竟不同于往日了,这世界上,除了道生,没有第二个人会这样仔细周全地照料他了,李贤自嘲地笑了笑,他现在已经不怕那些怪力乱神的东西了,也不怕黑了,在这黑暗之中,他睁着眼,期待着真的能有一缕幽魂出现在他面前,然后他能告诉那缕受尽苦难的灵魂那未尽的相思之情。 但李贤注定要失望了,即使任由风将窗纸吹得簌簌作响,他期待的人却也永远不会宠溺地摇摇头,起身为他点灯关窗了。 天光微明时,有人敲响了宫门。李贤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扬声道:“进来。” 一名身着布衣的老头走了进来,望着这凄清苦冷的宫殿挑了挑眉:“殿下找我?” 李贤慢慢抬眼看他,声音沙哑:“李勣,孤要你的兵。”
第37章 东宫这几日没人来收拾,所以书简蜡烛之类的东西丢得到处都是,凌乱地堆在了各个角落。 李勣从一堆衣物中挑出一件干净的大氅,想要披在李贤身上,却在靠近他时,被李贤一把抓住了手腕,他垂眸看着一脸因走投无路而日渐憔悴的李贤,任由对方抓着自己的手越收越紧,李勣一言不发为李贤系好了系带。 “李勣!”李贤注视着沉默的李勣,眼中血丝密布,他喝道,“你答不答应!” 李勣以为李贤此时大概是要哭了,他小时候经常哭,为骂不过兄长哭,为罚抄书卷哭,为摔下马哭,这次大概也要为自己的冷酷而哭……但他惊讶地发现,李贤没有哭,虽然眼圈通红,但他咬着牙关看向他时,眼中没有一丝水意。 这个看着李贤长大的看门老头,在这一刻终于意识到,当初那个小小的幼稚少年原来一晃眼,竟也长得这么大了。 李勣缓缓叹了口气,这么多年的相处,他早把李贤看做是自己的亲儿子了,为人父母者,不过为了儿女一生操劳,既然儿女已经执意向着一条不归路而去,那他作为父亲,既然拦不住,那就只能陪着他走上这条注定没有结局的道路了。 他在李贤面前缓缓跪下,双手托着一块儿兵符,低头道:“臣英国公李勣愿为太子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盛宴之上,觥筹交错,侍女们端着精致的蔬果行走,屋外寒风凄凄,屋内却温暖如春。 明崇俨谢绝了同僚敬来的酒,正要借口酒醉出门时,一道黑影从天而降,一刀捅进了他的心窝。 大厅一下子安静下去,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看着刺客缓缓将刀拔出,他甩了甩刀,一溜血线就那样甩在了门庭之上。 明崇俨捂着胸口,茫然地瞪大了眼睛,血汩汩涌出,他站立不住,向后仰倒落地,发出砰的一声。 等明崇俨倒下之后,所有人才如梦初醒一般,短短几息时间,整个大厅由极致的安静变为极致的喧哗。 “杀人啦!” “救命!来人!” “明大人!快救明大人!” “抓刺客!快来人,有刺客!” 而那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人的刺客却不慌不忙,足尖一点,飘然而去,竟将那些侍卫远远甩在身后。 主人大着胆子靠近明崇俨,摸了摸脉搏,随后抬起头望着那群紧张的宾客,眼神哀戚:“明大人没气了。” 消息传到李治那里,他不动声色地听完了那场刺杀事故中的宾客描述,随后挥了挥手,让他们通通离开,他一个人坐在高高的宝座上,神情莫测。 当天晚上,有暗卫夜入明府探查,他们小心翼翼掀开了棺材,看见了棺材之中尸身僵硬的明崇俨,他们彼此看看,点头后朝着大明宫而去。 躲在帘子后头的上官婉儿看完着那些暗卫离开的背影,确定他们不会再返回之后,走到了棺材前。 “你确定这样可以打消皇帝的疑虑?”有一个声音问道。 “不一定,”上官婉儿听到声音却并不惊慌,反而镇定回答道,“但陛下不会过多干涉,毕竟明崇俨一死,于他而言有益无害。” 来俊臣走出白色的招魂幡,看着大厅中央的少女,淡淡问道:“那什么时候送他们走?” “宜早不宜迟,明日出殡,”上官婉儿回头莞尔一笑,“今夜就走。” 守门军士靠在门前打了一个哈欠,他搓了搓冻僵的手臂,正想咬牙骂这该死的天气时,一个人拖着一辆板车慢慢走来,军士伸手拦住他:“什么人?” 那个矮小的男人点头哈腰,谄笑着看向军士:“军爷,今夜医馆突然死了个得了疫病的,小的正要去将这具尸体火化呢。” 军士一听,便用手捂住了口鼻走到板车前,微微掀开了盖在尸体之上的白布一角,一股腥臭味扑面而来,只见白布之下的尸体满身脓疮,脸色青紫,的确是一副得了疫病而死的样子。 他忍住恶心,挥了挥手不耐道:“快走快走。” 拖着板车的男人嘿嘿笑了笑,又伸手拉住板车缓缓向城门外走去。 军士望着男人拖着板车慢慢走远的背影,嘴角扯出一抹冷笑,他吐了口唾沫,“还敢骗我?”说完,他转身小跑上了城门,敲了敲城门之上某间房的房门。 “王大人料事如神,今夜果真有人拉着尸体走了。” 半晌,房中传来一声冷笑:“跟着,看他们打算去哪,然后给本官把他们抓起来。” 军士垂头行礼:“是!” 那个矮小的男人拖着板车一路走到了荒无人烟的荒山脚下,他停住了脚步,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然后向着尸体鞠了几躬,双手合十喃喃道:“快走吧,快走吧,我就送你到这里了。” 他的话音刚落,一群人像雨后春笋一般突然从草丛里冒出来,一排排军士举着火把出现在男人面前,火光漫天中,男人的额角骤然滴下一滴浊汗。 军士分开,从后面走出一个身着官袍的官员,大冷的天气,他手里抱着暖炉施施然走过人群,笑着看向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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