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飞速在街道上行驶,风铃响得急促,冯小宝几乎是被上官婉儿一路挟着入了宫。 “别担心了,”冯小宝无奈地被上官婉儿拖着走,“就算是刚死过去的人我都能救回来,你放轻松一点啊。” 上官婉儿充耳不闻,冯小宝只好苦着脸看了一眼被她扯得皱巴巴的新棉衣,暗自叹了口气。 “公主,我还有一件事想求您。”上官婉儿对李令月道。 “你直说便是。” 上官婉儿看了一眼掖庭方向,皱着眉担忧道:“赵道生被我护在掖庭里,我今日总是心神不定,还请您去替我看一下,等我这边的事情一完,我立即去掖庭替您出来。” 即使上官婉儿并没有讲明利害关系,李令月似乎也明白这件事的重要性,她的神色变得肃然起来,点了点头道:“好,我明白了。” 望着李令月马不停蹄赶向掖庭的身影,上官婉儿微微松了一口气,稍微放下了一点心,她进殿看看郑月的状况。 冯小宝看了一眼郑月的脸色,微微挑了一下眉,随后伸手把脉,他闭目沉吟片刻,站起身来走到桌边,在纸上笔走龙蛇,姿势潇洒不羁。可当上官婉儿探头一看,只见纸上又是一堆狗爬似的字。 冯小宝搁笔,将药方交给上官婉儿道:“一刻钟内将药找齐,再煮成药汤,夫人的病得用药浴。” 上官婉儿将药方交给下人,不一会儿,一桶药水就抬了上来,婆子将郑月抱入药水中,待她隐隐发汗,冯小宝施施然从药箱中拿出一套银针来,在郑月的几个穴位上扎下,大概又过了一刻钟,冯小宝伸手把针一根根拔出,最后一根银针离体时,郑月一口黑血喷了出来。 “娘!”上官婉儿短促地叫了一声,上前了几步。 冯小宝看了一眼郑月吐出的血,舒了一口气道:“你娘这下可是从鬼门关被拉回来了。” 上官婉儿微微瞪大眼睛,看着郑月的睫毛动了动,随后慢慢睁开了眼睛。 “娘,”上官婉儿喜极而泣,双手掰着木桶边沿,惊喜道,“您醒了!” 郑月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上官婉儿见势望向冯小宝。 “她现在没力气说话,等过几天就好。”冯小宝将银针擦拭干净,一根根如同对待珍宝一般收回布袋之中,顿了顿,他又道,“这几日每天都得药浴……” 上官婉儿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这就让人去准备……” 冯小宝摆了摆手,“听我说完,这段时间的药浴之后,令母不能再留在长安了。” “为什么?”上官婉儿下意识道。 “长安的冬天过于寒冷,不适合令母养病,”冯小宝沉思了一会儿,提出建议,“最好能带令母去南疆,那边气候温暖,甚至稍显炎热,正能逼出令母心脉之中的寒气。” 可是她走不开身啊,上官婉儿心里想着,难道让娘亲一个人前往南疆吗? 冯小宝没管上官婉儿的纠结,说完便向外走,正撞见李令月急匆匆往这边赶的身影。他停住了脚步,看着李令月从他身边擦肩而过,跑入殿中,急声道:“婉儿,赵道生不在掖庭!” 李令月的话音刚落,屋内便传来一声瓷器掉落在地碎裂的声音。 冯小宝深知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的道理,不等那两位少女的下一步动作,揣着自己的药箱赶忙离开了。 “怎么会?”上官婉儿不顾脚边尖锐的瓷片,大踏步走到李令月面前,“我当时命令暗卫保护他,而且我也没有离开多久啊!” 李令月沉思一会儿,骤然抬眸道:“我给你的暗卫除了你我,还听令于父皇。” “陛下?”上官婉儿一惊,她脑袋里乱糟糟的,下意识道,“陛下为什么……” “别管为什么了,”李令月打断上官婉儿,果决道,“这件事我们只有两条路可选,第一条,瞒着六哥一直到瞒不了为止,第二条,现在就去告诉六哥,让他救赵道生。” 上官婉儿犹豫地迈出一步,“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李令月一把拉住上官婉儿的手向殿外奔去,耳畔呼啸的北风中,她的声音飘渺空灵,“母后不一定会出手,我们二人保不了赵道生,那就只有身为太子的六哥可以一试了。” “至于六哥的反应,”李令月的声音低沉了一霎,“父皇既然抓走了赵道生,那他就肯定已经不在乎六哥的反应了,我们现在去通知六哥,兴许还来得及,若是慢了,就真的来不及了。” 赵道生躺在刑床之上,从进入这阴暗天牢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了。 陛下将他丢入天牢,要求那些酷吏找出他赵道生秽乱宫闱,卖国通敌的证据,整一场残酷的刑罚走下来,他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完整的地方了。 酷吏周兴慢条斯理用丝绢擦着手,随后抬起头望着赵道生冷酷地笑了笑:“赵公子还是不愿意说吗?” 周兴慢慢踱步走到赵道生面前,一抬手钳着他的下巴把他的头抬了起来,他眯着眼睛,视线在赵道生的脸上巡睃片刻,咧嘴轻轻笑了笑:“怨不得太子殿下被你赵公子迷得五迷三道,这张脸的确好看。”他顿了顿,视线集中在了赵道生那一双奇特的眼睛上,啧啧称奇,“尤其是这一双眼睛,真叫特别,不知道在床上的时候是不是更好看呢?” 他说的那些污言秽语以及对他与李贤榻上之事的无端臆测,其实赵道生已经听不太清了,他的意识已经变得昏沉,仿佛那缕伤痕累累的魂魄已经慢慢离开了□□,而身体上的一切痛苦也随之变得浅薄,周围的一切都已经不再能让他有所反应了。 周兴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扯着赵道生的头发把他的脑袋扯得向后仰起,待看到赵道生涣散的瞳孔时,他的声音陡然变得极具诱惑性,他堪称温柔地问道:“赵公子,我再问一遍,你是不是龟兹的细作,有没有唆使太子谋反!” 赵道生明明都已经快失去意识了,可当他听到“太子”二字时,就好像有什么强大的力量阻止他的昏沉,镇压着他的痛楚,强制要求他清醒过来,他张了张口,吐出两个字:“没有。” 周兴一巴掌扇在了赵道生脸上,随后瞥了一眼角落里那柱燃了一半的香,对着下属道:“来不及了,直接让他画押。” 下属诺诺,可当他抓住赵道生的手要让他在供状上按手印时,却遭到了这位濒死之人的殊死抵抗,赵道生拼命缩手,一口咬在了那名牢差的手背上,牢差猛地叫出声来,其他人围上去解救他,可无论别人怎样折磨赵道生试图让他张嘴,他始终都不肯松口。 他咬得那样狠,几乎将对方的皮肤撕扯下来。 在牢差的尖叫声中,周兴忍无可忍地抓起一样刑具,戳在了赵道生的眼睛上。 一阵剧痛中,赵道生嘶吼着张开了嘴,浓稠的血液从他两只空洞的眼窝里淌出来,洒在了那名牢差的手心里。 不知是不是因为赵道生的血太烫了,牢差沾血的手闪电般抽搐了一下,缩了回来。 周兴面无表情地把那张已经被血弄得污浊的供状拿起来,强行抓着赵道生的手,让他在那张满是谎言的供状上狠狠摁下了带血的指印。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出喧哗声,牢门被啪的一声打开了,一群身着铠甲的军士闯进牢房,为首者身披金黄蟒袍,在他身后还有两位年轻的姑娘,周兴认得他们,来者正是李贤兄妹与上官婉儿一行人。
第36章 天牢之中似乎总是要比外面冰冷许多,血腥气和这里无处不在的阴冷气息混合在一起,紧紧围绕着闯进来的每一个人,密不透风地缠绕在他们口鼻之上,令人无法呼吸。 为首的男子看到赵道生后,浑身软了一下,被身边的李令月搀了起来:“六哥!” 被挖去眼睛的赵道生似乎感受到了些什么,他竭尽全力抑制住自己悲痛渴望的心情,努力低着头,不想让李贤看到自己狼狈丑陋的面孔。 李贤颤抖着呼吸,慢慢走向那个几乎不成人形的赵道生,他托着赵道生的头,眼泪一滴滴掉落在衣襟之上。赵道生的面孔恍然间与曾经的幻象重合在一起,令李贤无法分辨现在他托着的到底是幻觉还是现实。 “殿下,”赵道生喃喃道,“不要看……做噩梦。” 李贤浑身一震,随后全身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 天啊,这到底是什么世道啊! 李贤只觉得自己心脏被猛然间撕扯成了两半,不顾对方满面的血污,他一把抱住了赵道生的脑袋,附在他耳边语无伦次道:“道生,我不怕,我会治好你的,你不会死的,道生……” 赵道生想伸手碰一碰李贤的脸颊,但他已经没有力气了,只好掀开嘴唇,气若游丝道:“殿下,我不是细作……也没有唆使您谋反……” 李贤使劲点头,把赵道生抱得更紧了,他的眼泪冲刷开那一层层的血污,他乱七八糟地点着头:“我知道,我知道!道生,我知道你不是……”他的话还没说完,就感觉到怀里的身躯微微一重,他眼睁睁看着道生的手臂无力地低垂了下去…… 那一瞬间,李贤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心情是什么样的,也许他哭了,也许没有,但他只知道从那一刻起,他的心脏就好像缺了一块儿,呼啸的北风呼啦啦从这块空洞中吹过,眼前是一片茫然的黑暗,耳旁是尖锐的轰鸣,他好像成了一具冰冷的死物,无边的黑暗就从他内心的空洞中发散出来。 李贤张着嘴,好像想哭,但又好像很茫然,他无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李令月。 第一次看到李贤这样无声却又滂沱的泪水,李令月闭了闭眼睛,随后猛地从身边军士腰间抽出了一柄刀,刷得架在了周兴脖颈上。 “公主殿下,”明明是自己脖颈上架着刀兵,可周兴却不慌不忙,仿佛没看到似的,笑道,“您看看您身后。” 李令月骤然回头,只见她身后站着的竟是戴着兜帽的高宗李治! “太平,”李治盯着李令月的双眼,目光中饱含怀疑与威胁,“放下刀。” 李令月握着刀的手颤抖起来,双目慢慢染上泪意,心里涌动的感情叫作失望:“父皇……” “放下!”李治厉声一叫。 李令月闭目将刀收回,手指紧紧握在刀柄之上,因为过于用力,指甲都泛白。 李治没再管她,穿过满地的血迹,他走到李贤身边,想将李贤与赵道生分开,可没想到当他伸出手去之时,李贤忽然发出了一声悲鸣。 一声悲痛欲绝的哭号之后,他的眼睛里竟也慢慢曳出两行血泪。 李治一巴掌扇在了李贤的脸上,恨铁不成钢道:“没用的东西!” 李贤被他打得脸一侧,但他没说话,只默默抱紧了怀中赵道生的头颅。 “为君者,怎么能耽于情爱?!”李治指着李贤愤怒道,“更何况是跟一个外族的奴隶!” 李贤依旧沉默着,仿佛已经听不懂他人的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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