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转身就要走,李贤叫住了她,疑惑道:“道生呢?他怎么不在?” 侍女背影一僵,随后飞快回答道:“道生公子照顾您许久,方才刚歇下。” 李贤不疑有他,用衣袖擦了擦双颊,淡声吩咐道:“若是道生歇下了,你们就不必去打搅他了,让他好好歇息一会儿吧。” 侍女不敢回身,背对着李贤道:“奴婢知道了,奴婢这就去告诉太子妃!” 李贤心头慢慢升起一丝隐忧,但又不知从何而来,他微微摇了摇头,重新躺下。 他心中正盘算着此番拉下了王立本,届时安插入己方人手后的种种打算,就听到殿门咯吱一声响,李贤闭着眼,轻笑道:“道生,不是让你多歇息一会儿吗?就这么舍不得本殿?” 但当他听清来人脚步声时,笑意便收敛了,抬手掀开帐幔,望向从门口袅袅而来的女人。 太子妃房氏走到桌边拿起了药碗,走到床边望着李贤温和道:“太子,妾身伺候您喝药。” 李贤点了点头,房氏笑容便又大了些,她坐在床沿上,抬手舀了一勺药凑到唇边吹了吹,随后递到了李贤嘴角边。 李贤坐起身来,张口喝下这勺药,他的眼睛随意扫了一圈四周,突然见到自己的桌案上似乎摆了两本书。 他皱了皱眉,指着书案道:“那是什么?拿来给本殿看看。” 房氏顺着他的指尖看去,当看到那两册书时,表情变了变,随后压下心绪,又摆出笑容道:“太子喝完药,妾身就去给您拿。” 李贤此时才感受到了一丝不对劲,他用眼神一点一点扫过房氏的整个脸庞,面色慢慢阴沉下去:“孤的话你也敢违抗?” 房氏惊慌抬头,李贤冷淡地看着她道:“去拿!” 房氏没有办法,只好把碗放下,去书案便将那两卷书拿起来,又看了一眼盯着她的李贤,这才闭了闭眼,犹犹豫豫将两卷书交给了李贤。 李贤刷得将那两本书扯出来,垂眸一看,就狠狠皱起了眉。 这两本书竟分别是《少阳正范》和《孝子传》。
第33章 二人一时无话,李贤呆呆看着手中这两本书不知在想些什么。 “是母后送来的吗?”半晌,李贤轻轻道。 “殿下,”房氏哀声道,“殿下切莫忧思,保重身体啊!” 李贤骤然合上双眼,忽然一双灰蓝色的眸子出现在他眼前,这双眼睛正含着笑意与他对视。 奇迹一般,李贤的情绪竟就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平复了许多,他正想说些什么时,却看到眼前这双眼睛一眨,两行血泪缓缓流下,沿着双颊滴落。 李贤乍然睁眼,他一把抓住房氏的手臂,质问道:“道生呢?” 房氏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待听清李贤的问题之后,她眼里慌张一闪而过。 李贤没有漏看房氏的惊惶,他握着房氏的手愈发用力:“本殿在问你话!” 房氏轻轻一抖,强自镇定道:“道生日夜守候殿下,如今才歇下……”她的话还没说完,手里端着的药碗就被李贤一把掀开,瓷碗啪得坠地,滚烫的药汁溅了满地。 “把他叫来。”李贤看见房氏惶惶失措的面庞,将自己的怒火微微收敛,声音略微放轻了些,“让他来这儿歇息。” 房氏却并没有动作。 李贤意识到不对劲,他瞪了她半晌,随后一把掀开被子,摸索着下了床:“既如此,我自己去看!” 房氏的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她哭着跪在地上,抱住了李贤的腿:“殿下!” 李贤堪堪才醒过来,正是最为虚弱无力的时候,但当房氏的哀号声响起时,他骤然意识到赵道生必定出了意外,幻象中赵道生的两行血泪又浮现在他心头。 李贤心头一痛,他不顾房氏的哀求,拖着房氏往房门走去—— 几番踉跄中,他差点摔倒在地,就听到身后房氏绝望无助的叫声:“道生被母后抓走了!” 李贤如遭雷劈,他愣愣回头,望着一身狼狈的房氏,恍惚道:“你说什么?” 房氏泪水滂沱而下,抽泣道:“道生,道生他被母后抓走了,如今,生死不知。” 李贤只觉得自己的力气全部被抽走了,只余一具行尸走肉站在原地,灵魂高高飘起俯视着站在原地的自己,耳畔轰鸣声阵阵,头脑中反复闪现着方才房氏的话—— “生死不知。” 生死不知?怎么会生死不知?道生他,道生他明明什么也没做,他明明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母后要抓他?为什么会生死不知? 周围的事物仿佛融化的糖浆,不断地被拉长又收缩,他忽然听到了房氏的尖叫声,他怔怔看着颠倒了的世界,这才意识到自己摔在了地上。 可是他一点也不觉得疼,或者说,心脏骤然收紧的疼痛已经占据了他全部的心神,他根本没办法分心去关注自己摔倒时的痛楚了。 心痛过了劲,便是一阵阵的空洞感,仿佛自己已经变成了一张薄薄的纸,薄脆透光,一阵阵风呼啸着要将他撕碎。 我不信!就算道生已死,我也非要看到他的尸体不可! 下定这个决心的一瞬间,耳边的轰鸣声止住了,眼前光怪陆离的场景也消失了,他刷得打开房门,外头刺目的阳光让他有些睁不开眼。 “准备一下,”他的声音冷静克制,细听之下却带着隐隐的疯狂,“我要入宫,面见母后!” 李贤穿戴整齐,健步如飞,无视宫人的阻拦,用力推开了武后宫殿的大门,阳光倏忽撒入昏暗的宫殿之中,细细的清尘在光线之中飞舞着,仿佛细小的蜉蝣。 跪坐其中的上官婉儿一惊,蓦地看向李贤。 几个宫侍跪在殿外,哭哭啼啼道:“我等无能拦不住太子殿下,还请皇后娘娘恕罪啊……” 武后沉默着看向门前仰头直视她的儿子,半晌,挥手道:“你等先下去。” 众人如蒙大赦,纷纷退下,上官婉儿正要起身时却被武后拦住了:“婉儿,你留下。” 上官婉儿低眉谦卑道:“是。” 宫殿大门再次合上,光晕一点点消失在大门之外,等一切归于平静时,大殿又是一副昏暗陈旧的样子。 “母后,”李贤跪地,双手并在身前,扬声道,“不知儿臣殿中的家奴如何冒犯了母后,竟惹得母后如此大怒,儿臣请求母后将这奴才交给儿臣,儿臣回去后必定好好责罚于他!” 武曌垂眸看着他,一言不发。 殿中一下子安静下来,只能听到几人细微的呼吸声在殿中回响。 “既然不过是一个家奴,我替你做主杖毙便是,何必劳你来这一趟。”武曌盯着李贤久病初愈的苍白面孔,低声道。 李贤在听到“杖毙”二字时心脏猛地一沉,但很快又打起了精神,抬头道:“母后,此乃儿臣家事,儿臣不想劳累母后。” 武曌冷笑,那短促的笑声中藏着说不出来的讥讽与苍凉,她居高临下道:“你那家奴是龟兹人,有人指认他是龟兹细作。” 李贤猛然抬头,笃定地看着武曌:“不可能,母后,道生绝不可能是龟兹细作,这必定是有人栽赃!” “他到底是不是,我心中的自有数,”武曌用手轻轻揉着额角,闭目忍耐片刻后道,“你今天若只是为了一个家奴过来找我兴师问罪,现在就可以回去了。” 上官婉儿一看武曌的模样,便知她头疾又犯了,她垂着眼皮快步走过李贤身边低声道:“殿下还是先回去吧。”随后,她拨开层层纱帘,跪坐在武曌身后,为她轻轻按着太阳穴,舒缓疼痛。 但李贤并没有走,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突然开口道:“母后,您是想效仿汉代吕雉垂帘听政之路吗?” 武曌一下子抬起了头,双目紧紧盯着李贤。 上官婉儿没控制好力道,她跪伏在地:“奴婢有罪,还望皇后娘娘责罚。”她希望自己的话能够拉回武后的注意力,李贤方才的话太过大逆不道,若是激怒武后,他死路一条。 “你说什么?”武曌的声音回荡在空荡荡的宫殿中,阵阵回音排山倒海般压过来,让人窒息。
“我说,”李贤腰杆笔直,不屈不挠道,“母后作为大国之母,不思遵循古制,反倒与男人一道争权夺势,”他顿了顿,毫不畏惧地看过去,“难道果真是孔孟已死,儒道皆亡了吗?!” “你放肆!” “还是真的就如传言所说,我李贤果真不是母后的亲生孩子,所以便可被您肆意玩弄于股掌之中吗?!” 一块厚重的砚台冲着李贤狠狠砸过去,他没有躲,砚台一角打过他的额头,血迅速涌了出来,一滴滴浓稠的鲜血落在他的衣襟上,转瞬又被衣服所吸收,变成了点点红斑。 武曌气得用手捂住了胸口,抽气声不绝于耳,她颤巍巍指着门口,声音带着压抑至极的愤怒:“滚出去。” 李贤垂下眼睛,任由血污沾染了自己半边脸颊,他拱了拱手:“儿臣告退。” “皇后娘娘,”上官婉儿察言观色,随后跪地道,“奴婢去看看太子殿下伤势。” 武曌闭上眼睛,深深叹出一口气:“去吧。” 上官婉儿得令退下,殿门开了又关,光线一明一暗后,这寂静的大殿中便只剩下武曌一人坐在那高高在上的阴影处。 “太子殿下!”上官婉儿连披风都来不及穿,身着单衣在结着薄冰的宫道上追上李贤,用干净的手帕替他擦拭干净血迹后,她皱眉道,“太子殿下,赵道生之事你冤枉皇后娘娘了!” 李贤一把抓住了上官婉儿的手腕,急切道:“道生还活着?” 上官婉儿点了点头,开口道:“赵道生如今在掖庭,您病倒在床时,有人上疏向圣上告发赵道生通敌,圣上大怒,皇后娘娘知道您的心思,便让奴婢将赵道生安排在掖庭之中,暂且保护他的安全。” “是这样……”李贤仿佛一瞬间脱力,整个身体瘫软下去,上官婉儿一把扶住了他,“他还活着,这就好,这就好……” 上官婉儿叹了口气,劝道:“皇后娘娘是您的亲生母亲,您方才的话,是在扎她的心啊!” 李贤沉默不语。 用手帕暂时替李贤止住了额头上汹涌不止的鲜血,上官婉儿抬手叫来步辇,“等这一阵风头过去了,赵道生自然就回去了。” 李贤坐上步辇,却还有些不可置信般垂手握住了上官婉儿的肩,他狐疑道:“你不是骗我的吧?” 上官婉儿伸出手指指天发誓道:“婉儿绝不欺瞒殿下,更何况,皇后娘娘心里明白,前太子李弘之事,绝不可再次发生了。” 望着李贤远去的背影,上官婉儿心里默默道歉:对不起,太子殿下,我的话并未说全,皇后娘娘现在没有杀他,不过是因为当时认为赵道生不过是个玩意儿,没必要为了一个玩意儿与您交恶,但您这一通大闹之后,皇后娘娘会不会还能不杀赵道生,就连她上官婉儿也不敢确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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