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丝光线被夜幕吞没的时候,摇曳烛火中,上官婉儿搀着盖着红盖头的李令月一步一步走出房间。 她将她送上了花轿。 “起——轿——!” 上官婉儿骤然摇晃了一下,身边有人一把扶住了她,“娘娘?” 上官婉儿摆了摆手,“我没事。” 一片片雪花慢慢飘下来,落在了上官婉儿的发上,竟像是一夜白头。 上官婉儿沿着明月楼之后的石阶拾级而上,坐在石台旁的栏杆上,她闭目横笛,笛声远扬。 笛声清泠,宛如一阵清风,温柔地破开密密雪幕,飘入了另一位少女的耳中。 李令月抬手掀开一角轿帘。 旁边跟着的喜婆快走几步,“公主殿下,快把帘子放下来,新娘子这么做是要遭晦气的。” “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李令月抬头问道。 喜婆侧耳听了听,又笑了起来,道:“您是指这沿街吹吹打打的热闹声吧?” 李令月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慢慢把帘子放了下来。 玉笛声声,一位红衣少年从明月楼慢慢踱步出来,摇头晃脑走到了石阶之下,寒冬腊月,他身上披着大氅,手里却摇着白纸折扇。 少年走到石台底下,仰头看着高高的石阶。 他站在原地,侧耳细听那阵阵催人肺腑的笛声,身后忽然传来沉重的喘息声。 一个书童气喘吁吁跑到少年身后,弯腰用手撑着膝盖,抬头喘着气道:“崔少爷,您能别想一出是一出行吗?” 少年将扇子刷得展开,盖在他的嘴上,又将一根手指立在自己唇前,“你听,我说了有人在吹笛。” 书童无奈地点了点头,拽着少年的袖子往回拖,“是是是,小人听到了……崔少爷,赶紧跟我回去,老爷要生气了。” 对牛弹琴。 少年看着书童,扯出自己的袖子,“我得去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竟能吹出这样凄清的调子。” “哎呀,少爷,别去了!”书童跟在少年身后,又不敢拉扯,只好一路碎碎念道,“谁知道上面是什么人啊?什么人没事来这这阴森森的地方?万一是什么精怪妖鬼之类的,见到少爷您细皮嫩肉的,把您抓了吃掉怎么办?” 少年似笑非笑地回头望了他一眼,挑眉道:“那我更要上去看看了,我倒是想知道那些话本里吃人心的妖怪到底是些怎样的美人。” “少爷……”书童亦步亦趋跟着,却忽然撞上了少年的后背。 笛声愈发清晰,那调子也愈发哀婉。 到了最后一节阶梯,少年停住了脚步,手里的折扇啪得落在了地上。 书童被少年的动作吓了一跳,一颗心七上八下的。 不会真的有女鬼勾魂吧?犹豫半天,书童吞了口唾沫,从少年的肩膀处缓缓探出脑袋往外看…… 只见一个身穿单薄白色衣衫的女子背对着他们半坐在石头栏杆之上,一头青丝上缀满了片片雪絮,双手指尖轻轻压在白玉制成的笛子上,风卷起雪花从她纷飞的衣摆边穿过,整个人便像是迎风欲飞的仙子。 书童忽然就想起曾经少爷读过的一句话: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 这人不像吃人的妖精,倒像雪山的神女。 少年回过神来,他低头捡起扇子,捏在手里正正经经行礼道:“小可崔湜,请问姑娘芳名?” 笛音骤然一变,整首曲子忽然就毁了。 崔湜眼神一变,他看着那位白衣姑娘慢慢放下手里的笛子,回过头来,整个身体大半悬在栏杆之外。 上官婉儿垂眸看着手里的玉笛,缓声道:“我吹错了音。” 崔湜以为姑娘是在跟自己道歉,赶忙道:“无妨,是小可惊扰了姑娘。” 上官婉儿的视线慢慢落在崔湜身上,但目光却没有聚焦,她喃喃道:“我错了。” “姑娘?”崔湜感觉眼前这位姑娘似乎神志有些不清醒,眼看着对方在石台边沿摇摇欲坠,只好慢慢走上前安抚道,“您没错,是小可不该打扰姑娘的,您先下来,我怕您摔着……” 上官婉儿低头一笑,淡淡道:“既然错了,诸位便瞧我断了它。” 话音刚落,上官婉儿一把将庄周蝶抽出,一道剑光闪过,那支玉笛断成两截,断口平滑干脆。 两截玉笛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第53章 书童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幕,他拉着崔湜的袖子,哆哆嗦嗦道:“少爷,这人看上去脑袋有些问题,要不我们还是走吧。” 崔湜皱眉盯着上官婉儿手里的庄周蝶,挣开书童,缓缓走向上官婉儿,嘴里轻声道:“姑娘,您先下来,我没有恶意……”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个身影比他更快,从他身边一阵风似的划过,一把抓住了上官婉儿的肩膀,用力把她从栏杆上拽了下来。 “你不要命了?!”来俊臣看着上官婉儿大声道,“一身酒味……你到底喝了多少?!” 明月急匆匆跟着上了高台,道:“一斤黄酒,婉儿姑娘喝醉了便要跑到这里来,我拉不住她。” 上官婉儿用手腕盖在眼皮上,嘟嘟囔囔道:“别管我……” “我不管你?”来俊臣冷笑一声,掐着上官婉儿使劲摇了摇,像是要把她脑袋里进的水摇出来似的,“我不管你,你明日就要冻死在这雪地里啦!” 上官婉儿想用实力证明自己还非常清醒,于是她张口背了一段道德经。 来俊臣额头上的青筋一根根绽了出来,伸手想把这个醉鬼从高台上扔下去。 深深吸了一口气,来俊臣把上官婉儿打横抱了起来,对着明月道:“我还有事,你跟红袖说一声,让她差人送碗醒酒茶来,死醉鬼不能这样送进宫,就先在我那儿待一夜,等醒了酒,让她自己跟武后说去。” 明月犹豫了一会儿,道:“阿来,你带着婉儿姑娘去天牢……会不会对她的名声不好啊?” “你以为她大半夜还逗留在青楼里的名声就好了?”来俊臣冷笑了一声,压低声音道,“这里人多眼杂,她一个宫妃大摇大摆在这儿买醉,传到谁耳朵里她都得完蛋!” “天牢是我的势力范围,不至于出什么大乱子。再说,让她来一趟天牢也好,看看那些莫名其妙就丢了性命的人,省得天天忘了自己走在悬崖边上。” 明月不再说话,来俊臣抱着上官婉儿就想走,没想到却被一个少年拦住。 少年红衣胜火,手里拿着一把白折扇,他刷得打开折扇,伸手拦在了来俊臣面前。 “你又是谁?”来俊臣顿住脚步,侧着头上下打量了一下少年。 少年将折扇收起,仰头道:“小可崔湜,家父户部尚书崔挹。” 来俊臣以为这少年是来套近乎的,于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说完,他用眼神示意崔湜把手拿开。 崔湜屹然不动,抬眸道:“我听说过你,来俊臣,武后鹰犬,为人心性扭曲,手段酷烈,没人能从你手底下讨一个全尸出来。” 来俊臣听着这些话,眉毛都没动一下,似笑非笑盯着崔湜没说话。 崔湜用折扇指了指他怀里的上官婉儿,道:“你不能带走她。” 来俊臣终于笑了出来,他低头看着尚算稚嫩的崔湜,冷然道:“这么小,就学着人英雄救美,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他绕过崔湜扬长而去,只留下一句话。 “你父亲崔挹不过一个小小户部尚书,小鬼也敢拿来压我?” 上官婉儿迷迷糊糊被来俊臣带到天牢之中,正巧红袖熬的解酒茶到了,来俊臣捏着上官婉儿的鼻子,毫无怜香惜玉的自觉,一口气把解酒茶全给她灌了下去。 上官婉儿像条忽然被捞上岸的鱼,挣扎着咳嗽起来,整张脸憋得通红。 “来俊臣,你干什么?!” 来俊臣把碗抛在一边,白瓷的碗底磕在石桌上轻轻一声响。 “抱歉啊,我手下只走过犯人,没伺候过人,手法生疏,还请才人娘娘不要见怪啊。”来俊臣怪声怪气道。 上官婉儿瞥了他一眼,道:“我怎么到这儿来了?” “让你看看,不想要命了的话,可以来找我。”来俊臣冷冷道,“保证让你死得刻骨铭心。” 上官婉儿勉强笑了一下,低声道:“来俊臣,你也不必在我这里阴阳怪气,我不是想死,我只是心里有点疼……从来没这么疼过。” 来俊臣的表情变了变,他回头看着上官婉儿,道:“你喜欢上谁了?” 上官婉儿摇摇头,闭着眼睛昏昏欲睡,“我头有点疼,还很困,说不清楚。” 来俊臣啧了一声,在放任上官婉儿睡觉和把她扯起来让她看看教训之间犹豫了一下,这次他所剩不多的人性终于占了上风。 他慢慢走出房间,门外低着头站着许多衙役。 “你们今天晚上审犯人的时候,都给我注意着点儿,别让他们发出些鬼哭狼嚎的声音,怪吓人的,吵得人不能安枕。” 衙役们连声道是。 来俊臣把门慢慢合上,从衙役中穿过,行走时衣摆鲜红,像是沾了血。 上官婉儿闭着眼睛,眼球却在眼皮下不安地转动着。 她在做梦。 梦里有一条清澈的小河,她就蹲在一边洗手。 水柔柔地拂过她的双手,又从指间慢慢流淌而去。 上官婉儿玩得不亦乐乎,但忽然耳边出现了一丝不和谐的声音。 远处叮叮咚咚的泉水声好像变了调,隐隐约约像是有人在哭。 那哭声十分飘渺微弱,但又不绝于耳。 她侧着头倾听片刻,随后想起身去瞧瞧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当她低头想站起来时,却发现自己的脚被无数的头发缠住了,它们像是忽然间从土地里生长出来,死死将她缠绕在原地。 上官婉儿一惊,下意识伸手想把那些头发扯开,但当她伸出手时,却惊讶地发现自己一双手正缓缓渗出鲜血来。 她惊诧地看着毫无伤口的手掌上慢慢积聚了一小滩鲜血,沿着掌纹缓缓流过滑下,掉在了土地里。 那些头发吸收了鲜血后,像是忽然发了疯,呼啦啦生长起来,死死缠住了上官婉儿的双腿。 上官婉儿皱眉,想挣脱那些如影随形的头发,一抬眼,却发现方才那条小河竟然变了。 本来清澈干净的河水变得浑浊,许多乱糟糟的人体碎末沿着河水漂了下来。 上官婉儿被这一幕震住了,她呆呆站在原地,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血腥味扑面而来,这里的空气流动起来像是滑腻的,闻上去令人恶心。 忽然一个人从河里爬出来,他全身没一块好肉,胸前破了一个大洞,里头空荡荡的。他看着上官婉儿的眼神带着深深的怨恨。 “你不是说会保住我妻女的命吗?” 上官婉儿愣住了,“你说什么?” “你承诺会保住我家里人的命!”那人冲上来,掐着上官婉儿的脖子,吼叫道,“我要你偿命!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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