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曌忽然出声问道,她紧紧盯着上官婉儿的表情,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一些什么。 上官婉儿不为所动,手中的笔连一丝停顿都没有。 “太后娘娘,仅凭公主一人,一个晚上她绝走不了多远,您现在应当迅速派人在附近寻找。” 武曌摇了摇头,叹息道:“女儿大了不由娘啊!” 上官婉儿吹了吹墨迹,待字迹干了,便伸手将圣旨卷起来,搁在桌案一边,又铺开一张崭新的宣纸,略略思索了一下,再次静静书写起来。 她当然知道李令月去了哪里,因为昨夜就是她为李令月打开的城门,递的缰绳。 上官婉儿下笔如风,思绪却已经飘到了昨日下午。 她在经过李令月的房门时,忽然被她叫住了。 “婉儿,你当初给我的承诺还有用吗?”李令月低低的声音传出来。 上官婉儿停住了脚步,沉吟片刻后,问道:“跟薛绍有关吗?” 过了好一会儿,李令月才回答道:“是,我得去救他,如果我被困在这里,母后一定会杀了他的。” 上官婉儿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我明白了,公主,我答应你。” “你能帮我拿到钥匙吗?” “不能,”上官婉儿仔细思量了一会儿,“钥匙一直被嬷嬷贴身放着,我没有近身的机会。” “好,我的窗户正对城门之外,今夜我会从那里逃出去,今夜丑时请你替我打开城门放我进来,另外,再借我一匹马。” 上官婉儿定定看着那扇紧闭的门,似乎能够透过密封的门扉看到站在门后的李令月。 “值得吗?此举无异于公然与太后叫板,您就算救出了薛绍,自己恐怕也要搭进去了。” 门内,李令月望着门上印出的上官婉儿的身影,微微笑了笑,道:“婉儿,我已经想好了,你只要帮我这一次……也许将来我也没有求你的机会了。” 上官婉儿闭上眼睛,拼命压住心中翻涌的情绪,“好,我答应你。” 思绪翻涌间,又是一篇极其漂亮的檄文出现,上官婉儿搁下笔,忽然耳畔好似听见了飞鸟扑动翅膀的声音。 她下意识向着窗户望去,却只见到一片大白的天光。 李令月伸手,一只信鸽乖巧地落在了她的手指上。 信筒里塞了一卷书信,来自宰相裴炎。 信中的内容很简短,只说今夜子时,薛绍会被一辆青顶小轿送出洛阳城,请公主注意。 李令月松了一口气,心里不由庆幸自己当时做好了退路,与裴炎搭上线,在此时能够将薛绍救出来。 等她救出薛绍,立刻动用当初埋下的暗线,一同前往南疆。 这条路她已经全部铺好了,只要薛绍一出现,他们就可以立刻离开这里,也许以后还能再与兄长谋划将来之事。 无论如何,只要他们还活着。 裴炎在收到了太平公主的密信之后,第一时间下令把薛绍从天牢里捞出来。 他穿梭在天牢的密道里,拿着钥匙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但脚步却越来越快,越来越迅捷,到最后几乎是小跑了起来。 裴炎跑到薛绍的牢门前,看着牢内颀长清瘦的身影,长长舒了一口气,扬声喊道:“薛公子,你快点跟我出去。” 那个年轻人闻言回过头来。 子时将近,李令月抓着缰绳的手越来越紧,她望着城门,心情有些激动,恨不得立刻见到薛绍。洛阳城门早已经打点好了,只有寥寥几名士兵在门口打着哈欠,视线穿过高高的城门,还能看到高耸的观星台,远处深蓝天空的点点星子和一弯月亮。 这是一个极好的天气,也是一个极好的兆头。李令月心想。 更夫敲着小锣走过。 子时已到。 一顶青呢小轿按时来到了城门前,那几名士兵只是掀开了眼皮略微看看,又很快闭上了眼睛。 轿子一路畅通无阻地通过城门,按照李令月之前的指示,一路朝西边而去。 李令月不远不近地跟着,可是没来由地,心里忽然一跳。 远处清幽冷清的月光轻轻地洒下来,这条小路像是被铺上了一片石灰粉,把一切弄得惨白又诡谲。 气氛变得阴沉沉的,李令月的心跳得越来越快,似乎脑袋里有什么莫名的东西在催促着她。 “薛绍!”李令月忽然大声叫了一句。 她叫出声来后忽然一惊,懊恼了一下,这里离城门不远,公然叫朝廷钦犯的姓名,她真是昏了头。 前方那顶小轿忽然停住了,一个清瘦的人影下了轿,侧身看向她,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蔓延到了李令月的脚下。 李令月看到了那个熟悉的人影,缓缓露出了一个笑容。 她下了马朝他走去,脚步由慢变快,最后几乎是逆着风朝着他奔去。 忽然间,仿佛天地骤然暗了下来,唯一的光点出现在一名轿夫的手中,他手里的冷光闪彻天地,朝着毫无防备的薛绍而去。 李令月蓦然睁大了眼睛。 白光一闪而过,没入薛绍后心处,接着就是刺目的红光四溅开来。 “不!——”李令月大声喊道。
轿夫拔出匕首,被这一变故惊呆了的其他轿夫尖叫着四散而去,薛绍难以置信地回头望去。 拿着匕首的轿夫冷然一笑,挥着刀刃从薛绍的咽喉处抹过。 温热的鲜血喷射得很高,李令月的瞳孔放大了。 她扑到薛绍身边,手忙脚乱地用手捂住他的脖颈,“薛绍,薛绍你会没事的……” 黏腻浓稠的鲜血从她的指缝里滑落出去,滴落在洁白的地面上。 薛绍的视线开始涣散,只能费力地朝李令月笑了笑,声带已经被割破了,发不出声音,于是他张了张口,用口型说:“别哭。” 他缓缓伸出沾满鲜血的手。 他的手还没来得及碰到了李令月布满泪水的脸颊,就已经无力地滑落下去。 李令月抓住了薛绍的手腕,将他的手凑到了自己的脸颊上,“薛绍,不要,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她一瞬间泪如泉涌。 薛绍睁着眼睛,身体却已经慢慢冰凉了下去。 他直视着天空,似乎想说些什么,又似乎只是想无奈地笑一下。 怀里的身体再也没有温度,也没有了声响,他将永远安静,永远沉默。 李令月擦了一把眼睛,缓缓伸手合上了薛绍的眼睛,抬头看向那名轿夫。 “是谁?” 轿夫微微叹息了一声,轻声道:“千金公主。” “千金公主?”李令月苦涩地笑了笑,“我又哪里惹到了她?” “不是您,公主,当初薛家薛顗坏了千金公主的好事,之后还大言不惭,私底下给千金公主使了不少绊子,薛顗死期已近,千金公主便命我亲自杀了薛绍,以解心头之恨。” 李令月深深吸了一口气,呼出来的时候都带着颤抖的意味。 “自裁吧。”李令月轻声道,“否则,我会亲手活剐了你。” 轿夫将匕首捅进了自己的咽喉里,热血溅了李令月一身。 她低下头,抱着薛绍的尸体,无声地哭了起来。 武曌拆下信筒,读完了信纸后,将信凑到蜡烛的火光之上,那张薄薄的信纸瞬间被点燃,明明灭灭的火光暗下去了,她拍了拍手,将手中的轻灰弹进铜盆。 她脸色好看了些,甚至还微微带了笑,忽然对着上官婉儿道:“太平找到了。” 上官婉儿一惊,手里的笔一瞬间划出了界限,墨汁慢慢晕开,这篇文章被这一笔毁掉了。 武曌没有多加理会上官婉儿的失态,而是点着头有些满意似的道:“人在洛阳城外,很安全。” 上官婉儿盯着武曌唇边的笑意,背上莫名出现了细微的冷汗。 “既然这边的事务也基本上已经结束了,”武曌拔下发髻上的金簪,一头乌黑的头发散落下来披在了她的肩背上,“我们也不日就启程回洛阳吧。”
第67章 天牢之中,一位年轻的公子垂首坐在角落里。 牢外有轻轻的脚步声响起,他抬起头来,只见一位头戴黑色兜帽的人慢慢踱步而入,行走间,偶尔在披风下,有丝绸中隐隐的流光闪动。 来人走到牢门前,伸手摘下兜帽。 “儿子,爹来送你最后一程。” 薛顗看着冯小宝,竟忽然无言以对,他淡淡移开了视线,“少说风凉话。” “千金公主今日本来也想来,被我在天牢门口拦下了。”冯小宝将怀里的酒壶拿出来,朝他使了一个眼色,“喝酒吗?” “什么酒?”薛顗微微坐正了身子,伸着脖子看了一眼。 “明月亲手所酿的梨花春,千金难换。”冯小宝晃了晃手里的酒壶,扬眉道,“要试试吗?” 薛顗站起身来,囚服稍微有些脏,但人好歹看上去还算精神。 他盘腿坐下,与冯小宝隔着牢门对饮。 一杯清酒下肚,薛顗受用地眯了眯眼睛,笑道:“好酒啊!” 冯小宝撑着下巴看他,冷不丁忽然道:“薛顗,你明天就要死了。” 薛顗一口酒差点喷出来,呛得他连连咳嗽,憋得脸都红了。 半晌,薛顗平复了呼吸,这才抬起头来道:“你以后在别人面前这样说话,几个脑袋都不够人家砍的。” 冯小宝无辜地耸了耸肩,无所谓道:“可能吧,反正我也不怎么跟别人说话。” 薛顗忽然觉得自己手中的梨花春都不香了,面对着倒尽了自己胃口还对此一无所知的罪魁祸首,他保持了一个贵公子最后坚持的气度。 “明天死就死吧,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冯小宝垂下眼睛略微思量了一下,抬眼认真地看着他道:“你为什么觉得你十八年后依然是好汉,而不是好女或者动物呢?你有证据证明这一点吗?还是说有什么方法可以确定呢?” 薛顗深深看了冯小宝一眼,随后抬起手指着牢门外,冷静道:“出去。” 冯小宝挠了挠头,“我说错什么了吗?” “你没有错,是我错了,我错得离谱,居然还以为你这家伙在我死之前能说两句好话。”薛顗叹了口气,“你再不走,我怕我活不到明日上刑场,就先被你气死了。” 冯小宝无奈地起身,快出门时,身后忽然又传来了薛顗的声音。 “明日不必来刑场送我……我不想见你。” 冯小宝回过身,点头道:“放心吧,我不会去的。” 薛顗看着冯小宝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咬了咬牙,恨恨道:“说话真是没一句能听的。” 但转念一想,自己明日受凌迟之刑,据说得流满地的血才能死透…… 疼不疼的另说,血次呼啦的那也太难看了。 不知道会不会吓到明月楼的香香姑娘、阿欢姑娘、浅浅姑娘……如果她们会来送他的话。 真是不明白,薛顗感叹地仰头喝下最后一杯酒,为什么人们总是在折磨同类的事情上有着那么多创意,那么多奇思妙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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