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哥哥的改革未稳,朝堂之中,权臣士族必会逼你重立法典,你若不想,须得有个外敌转移视线拖延内忧。没有什么比向南临国开战更合适。” “……” 顾青瓷凝视着傅景,“下令,让我安排出征事宜。” “你是南临的公主!却要同我里应外合灭掉南临国么?”傅景心头发麻,瞬间相信她说的是真话,“你…你想要教天下人怎么看你?” “想要教天下人怎么看么?只愿郡主能平安喜乐,一世顺遂……臣何曾惧怕过千刀万剐,遗臭万年。” 顾青瓷笑意不减。 这个女人,浅淡温柔的语调,那看似柔美温情的体贴外表下,藏着至死不会变的桀骜不逊。 傅景登在原地,半晌道:“便是如此,我也不会原谅你。” “好,不原谅。” 顾青瓷端起甜汤,舀一勺,喂到傅景唇边。 似还是往常的模样。 淡声道:“削王为藩算什么,我会让南临,彻底成为燕国的南临。” — 南临国破的那夜,灯火通明。 顾青瓷身着玄衣铁甲,剑指着匍匐在地的年幼弟弟,旁边的贵妃嚎啕大哭:“别杀我,别杀我!” 下一秒,剑抵住她的脖颈。 “收声。” “……” “对,只要别哭闹,没人会杀你。” “那…那……” 顾青瓷环顾四周,她垂剑指地,淡笑着给和自己流淌着同宗血脉的皇亲国戚们解释:“将你们押至燕国,囚于别院罢了。无性命之忧。” 话落,方才一直垂着脸的宗室公子抬头,忿忿不平道:“你贵为南临公主,竟通敌谋逆,对得起祖宗,对得起南临国的百姓吗?!” 顾青瓷笑得温柔:“南临国的族谱不录女子,祭祀本就与我无关,又何须担心祖宗怪罪。” “……” 想了想,顾青瓷挑眉道:“至于百姓?尔等不亡,南临的百姓何时才有不担惊受怕的一日。我也算是造福苍生了。” 话落,大殿里的南临国宗室们皆抬头。 满是震容,敢怒不敢言。 顾青瓷笑得愈加畅快,甚至有耐心说教道:“昔日梁武帝曾问达摩,他的一生造寺度僧,布施设斋,有何功德?达摩言:实无功德。换到今朝,便是顾青瓷灭南临有何罪孽?实无罪孽呐。\" 为她这半疯魔的话,满殿寂静。 ”……“ 最后的搜寻点数很快结束。 顾青瓷一挥手,身旁的将士上前将他们一个个捆绑住手,排着长队,押至马车上。 侍从在旁担忧地问:“大人,可要去往驿馆休息。押送之职由安西将军接任,您大可不用……” 顾青瓷摇了摇头,打断他的话。 侍从迟疑着道:“可您的伤。” “无碍。” 顾青瓷拿剑的手臂隐隐作痛,疼了许多日,伤可见骨,钻心得疼。 本该好好修养的, 她却迫不及待地下令,准备日夜兼程回燕。 这是在战场上受的重伤,想来能够博到些傅景的心软。 不远处,有一队轻骑快马加鞭。 安西将军前来接任。 年轻的将军准时到达,他下马拱手行礼,同时带来了大燕那位新王的旨意: “……封顾青瓷为南临君,食邑三千户,驻守南临,非召不得入燕。” 非召不得入燕。 非召,不得。 “……” 顾青瓷脸上的表情彻底消失。 她方才的从容破裂。 一身黑衣,立在夜里,衣袂飘扬着。却钉在原地似伶仃寂落的永恒剪影。 她脸色苍白到近乎透明,唇色也淡,只有眼眶通红。 风吹过,冷冽寒冬里飘下几片未落尽的干枯秋叶。 — 踏着清晨的朦胧雾气,从山寺回来。傅景神情看着不错,却觉得日渐聚不齐力气,她对自己的状态大抵有数,便不动声色地给顾青瓷写了一封书信。 桌案抽屉中,压着一支整齐干瘪的桂花。花色已绣,绿叶已干,却还飘散残留的淡淡的甜香。 花枝底下藏着厚厚的书信。 全是顾青瓷的。 她轻易是不会敢拿出来看的。 今日却平常,先小心地将花枝移开,再将底下的一封封书信拆开细读。面容愉悦,竟是难得的平和喜悦。 手上的这一封信,顾青瓷问她早膳还爱喝莲子粥吗? 读到这里,傅景顿住想了想,发觉,连这东西是什么味道都记不太起来了。 今天早膳吃的什么,傅景也记不太清。她读完信,将自己新写的那一封也放入其中。 重新翻开奏折。另一只手用力地按压眉心,驱散恍惚感。 这些年,南临成为燕国的郡县、新法彻底推行、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她也算延续了祖宗基业,对得起天下苍生。 大概是尘埃落定,绷着的心弦逐渐松懈。 最近愈发夜难成眠。 连续几天,她睡着便会做噩梦。 梦见小时候,还梦见哥哥的各种死状,一时被迫喝下毒酒,一时有人以粉尘捂住他的脸。 前两天,她闻着窗外的桂花幽香小憩了会儿,眼前便浮现出九重王座上的哥哥,又突然消失。 她走近,王座底下看见一张青紫扭曲的脸庞,手脚被压得断裂。 是谁坐在他的身上?害死了他? 慢慢地,这张脸越来越清晰。 竟然是自己。 傅景瞬间吓醒。 她真的不愿入眠,从那以后,手边总是放着苦到极涩的浓茶提神。 灯火如豆,夜以继日。 傅景坐在勤政宫里,她手上的折子里是天下黎民是否安康喜乐,江南洪水赈灾是否完毕,写诏书、下命令。 桌上总是放着那袋淡粉色的珍珠。 当无数个夜晚被事情填满,忙到朝阳东升匆匆就寝。 ——仿佛也不太能够想起那个,从前陪伴在身旁的敌国阿姊。 只是当百官奏折堆积,公文堆砌,提着一笔朱砂墨困倦头疼时,她会想起幼时的离朱宫里。 顾青瓷教她背诵: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那时光景。 天资聪颖却不好学的小郡主,一板一眼地照样背诵着,顾青瓷说意思,她点头记住。 隔天糊弄先生而已。 可这些东西,已然是她少女岁月里未曾理解却深刻的记忆。 顾青瓷教过她的话,陪她读过的书,甚至是给她讲过的话本故事。 都使她批复奏折时清醒明澈,落笔坚定。 “……” 傅景在南,余生遥望而不及北。 — 遥隔千里。 无宣召不得入燕。 顾青瓷为她守着南临,她参与朝政,不乱方寸。每月都会在奏折里夹一封书信,时常满纸叮嘱,偶尔几句思念。 从未有过回应。 顾青瓷便日复一日地等着。 她不敢猜结局,只能索性不想,靠着从前在宫中安插的线人获取些傅景的近况。 这个她亲手宠大的孩子,也因她而身负天底下最重的担。 直到最近,给她传递消息的几个侍从,陆陆续续,都被傅景遣散出宫了。 她这是拒绝被她窥探的意思。 顾青瓷愣住大半天,心中空洞洞。 忍耐,忍耐着那个本该依偎在她怀中的娇娇,变得冷漠果决,遥远而不可及。 …… 不久后的一天,寒冬的末尾,淡青色的天飘着微微雨丝,空气里是冷冽而湿润的泥土气息。 大燕国丧。 听到这个消息,顾青瓷一滴眼泪都没有流。她举目四顾,目光迷离氤氲半晌,弯唇笑了,心竟轻松起来。 不料接到了傅景的最后一道圣旨,连同一封她的亲笔书信。 诏书用词平稳,信里字暖意真。 说的却是同样的事情。 要加封顾青瓷为摄政王。 请她入燕,辅佐年幼登基的恒王。书信上还写:希望顾青瓷长命百岁。 顾青瓷一字一字,摩挲着,盯着大半天。半晌,眼泪决堤。 要她长命百岁么…… 这位娇娇,是多狠心。独行于黄泉路上都不愿身后有她跟着。 — 十年后。 庭院的新桂绽出星星点点的花香,大燕国的恒王已然成年。 顾青瓷当即递交辞官奏折,她坚拒三次挽留后,被封了个不能世袭的响亮爵位,抽身离开。 入夜。 佛堂前亮着光,侍女小红只看见一个纸窗隐隐约约的剪影,她悬着心走过去,还以为溜进了贼人,却发现堂前跪拜着的是宫中那位如日中天的大人。 顾青瓷手里握着燃香,直身而跪在佛前,一缕缕青烟盘旋轻拂过她低垂的眉眼。 夜里穿堂风过,吹动衣衫。 她身子却静如玉塑,眼中无波澜,须臾轻轻道: “来世,一愿郡主双亲健在富贵平安,二愿郡主无忧无虑无拘无束,三愿……愿郡主终遇良人,得偿所愿。” 最后几个字轻之又轻,似极不情愿。 几乎出口就散。 可她还是继续往下说: “来世,信女愿永守青灯,常跪佛前。” 顾青瓷从袖口掏出药瓶,吞进一个小药丸。她在等待失去意识的剧痛里,记起当初那个中山狼的故事。 本是随口杜撰,逗逗她而已。 哪知此后竟一语成谶。 郡主,恕难从命了。 阴阳两隔,臣……实在不敢再耽搁了。 她在佛前长跪不起。最后能做的便是乞求来世……事关傅景的,皆能如她所愿。
第97章 夜深,傅景恍惚地醒过来,她思绪沉浸在梦里昏昏沉沉天旋地转。脸上冷冰冰的,抬手一抹,全是眼泪。 她无声无息地哭湿了枕巾。 四下漆黑寂静,只觉得四面八方有股看不见的飞沙笼罩过来,将她团团围剿,抑郁内疚的负面情绪占满。 傻傻地,却也不知道在难受什么。 傅景翻过身,看见枕边睡着的顾青瓷。月光透过窗帘的一线缝隙投进来,极其细微、淡淡地映亮她的眉眼。 看见心上人恬静睡颜。 她终于从梦魇里略微回神。 她闭起眼睛,回味刚才做的那个梦。 长而真实,那些画面,甚至还能与她之前大白天里幻想的事情相连起来。
傅景心还是慌的。 她深呼吸,调整了一下情绪想继续睡,发觉睡意全无。躺在床上挣扎几秒,干脆起身披了件衣服,蹑手蹑脚去隔壁的书房。 书房的窗帘没有拉,橘色路灯的光线投进昏暗的房间里。傅景打开灯,从打印机里顺手拿了张纸,坐到桌前。 她回忆着刚才的梦境。 随着细节愈多,抑郁的情绪瞬间弥漫心底。 傅景吸了吸鼻子,双眼一垂,泪珠坠到白纸上。 她小声抽泣憋着泪,拿了支圆珠笔,认真地在纸上记录下这个真实古怪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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