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景:“可……” 李子恒压低声音:“去找卫敬吧,其余的事情我吩咐过他。” 卫敬是李子恒的心腹。 傅景眼眸一亮,忙连连点头:“好,哥哥。那我走了。” “嗯。” 傅景刚转过身,又像是察觉什么。 回过头去。 只见李子恒目光依旧凝视着她。 他那一双褐色眼瞳映着光竟似瞬着泪意,细看才知错觉。 “哥哥,”傅景心中不安至极,轻声问,“可是有什么还未说的?” 李子恒忽而轻笑,他挪动身子靠后坐了坐,缩进旁边的蓬松稻草堆里,显得整个人放松起来:“没事了。星星,你别害怕,有先帝圣旨和太皇太后遗诏……他们反不了你。” 这话,让傅景听着越发心慌,“那些分明都是假的东西!” 她强作坚定道:“哥哥,我定会尽快查明真相,还大燕一个清白光明的王!” “倘若败了,也无需难过。” 李子恒点点头,唇边衔着温和笑容,“朕以天下为局,既已落子,后悔何堪。” 傅景抿紧唇,默不作声地摇了摇头。然后转身快步往外走。 这次,她没有再回头。 李子恒默默地望着她的背影。 他以一己之力压着大船的颠簸全速前行,为着大燕盛世,为着天下黎民。期间几次变法,得罪过多少权贵,治罪过多少士族,自己心中有数。 全速前进的大船在浪涛夜色里撞到暗礁,是一朝不慎,冥冥之中亦是必然。 已无力回天。 他这妹妹太稚嫩、太娇惯、太善良,是没法将他从汹汹浪潮里捞回来的。 李子恒一直目送着她那很快消失的背影,直到再也望不见。脑海里浮现出,傅景身着绣满银色富贵花的雪缎襦裙的模样。 他忍耐地闭了闭眼。 生来为帝王,他不能耽溺于各类玩物以致消磨志气,所以爱花花灭,喜鸟鸟亡。 为君,只能将感情寄于黎民苍生。 只有妹妹是例外。 年幼失去双亲的小郡主,被接入深宫养在太皇太后膝下的小女孩,这是他可以触碰到的、被允许喜爱的唯一的存在。 而今往事难重省。 归梦绕秦楼。 “……” 这次的转身后,妹妹和他,此生多半是没有再见的机会了。 李子恒缓缓地阖上眼。 昏沉沉的天牢外,日光融融。 梨花先雪,一半春休。 — 大殿内沉香不断,从金樽带座双耳炉里袅袅盘旋而上,缭绕不绝。 卫敬穿着一身雪白衣着,太过白,映着光线耀得刺人眼。他听说傅景去天牢后,便等在殿前,仿佛早料到会被召见。 傅景直言地问:“哥哥关照了你什么?” 卫敬行礼后上前,躬身奉上一个鼓鼓囊囊的缝线牛皮袋。 以为是什么书信密令。傅景欣喜打开,而后愣住。 里面满满当当,装满了米粒大小的珍珠。大小均一,浑圆莹润,颗颗泛着漂亮的淡淡光泽。 这是,她前阵子满城都没能找到几颗的粉珍珠。 祈城靠海,盛产珍珠。 卫敬解释道:“陛下命令臣在祈城寻找这个。听说郡主想要绣荷包。” “什么,”傅景拿着沉甸甸的牛皮袋愣住,“哥哥交代你去办的事,只是这个吗?!” “是,”卫敬面无表情地说,“陛下曾笑说,郡主给贵妃娘娘的那个荷包,至多头几针和收尾是亲手绣的……陛下会猜这小小的针脚,却猜不到郡主的雄心。” 傅景:“此言何意?” 卫敬泰然道:“郡主伪临朝政,实为谋逆。既江山易主,臣愿为吾王殉葬。” 说完,他缓缓下跪。 那身雪白衣裳看着愈加刺目。 “你…你……” 殉葬是指为死人陪葬。 傅景被他的话气得胸脯起伏不定,还没来得及说什么。 侍女突然撞撞跌跌地进来,禀告道:“废、废帝……在牢中畏罪自尽了。” — 燕帝驾崩后,南临王也在随后病逝。 顾青瓷回母国披麻戴孝。 早几年削王为藩后,南临国渐渐礼崩乐坏,如何安葬都聚讼纷纭。 顾青瓷跪在堂前,身上的九重丧服端着一丝不苟的肃穆。她时不时引帕拭眼角,眼底却清明沉静没有半点泪意。 阵阵号哭声里,顾青瓷的心神飘忽起来。 她想到燕国的太皇太后驾崩那天,傅景跪在堂前的单薄背影。骨肉之情离世的伤痛,她很难感同身受。 那个于年幼收养她,冷落她,揶揄她的宠妃,在几年的岁月里容颜衰败失宠后,因为膝下无所出,而对她逐渐上心。 也曾给她轧纸鸢、教她习字、为她画花样打首饰。 虽是顾青瓷知道她是为了利用自己,要她去争父皇的宠爱,但依旧认真习字,珍惜她的纸鸢,宝贵那个发簪。 宠妃家传的修书本领,她都一丝不苟地学了过来。 直到后来,宠妃说错了话,引得喝醉的皇帝勃然大怒赐其鸩酒自尽。 顾青瓷便又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魂兮归来,君无下此幽都些。 — 在烟雨蒙蒙的天色里,两国大丧。葬礼刚完,顾青瓷便立刻回到傅景的身边。 最近一段日子,顾青瓷离她有些远。 她躲在暗处忙着摘清自己。 谋反一事全凭快,密重臣、挑士族、伪假令……如此大的动静,时机一错便难再寻。 她只能在事后,尽量灭干净所有的证据。 抹掉所有蛛丝马迹,才能永远清清白白地陪在傅景左右。 …… 侍从说,傅景已有三日未合眼。 顾青瓷思忖着,端了碗她幼时最爱喝的银耳甜枣汤,送进去。 门内静得毫无声响。 香炉寂灭,烛火未燃。 傅景坐在窗边的雕花梨木案桌前,面色映着晦暗的光,一动不动。 余光瞥见顾青瓷进来。 她垂眼,默默地打开置于膝上的盒子。里面是一把锋芒毕露的短剑。 顾青瓷轻声问:“稍微吃点东西,好吗?” 傅景没应她。 顾青瓷又问了一遍, 她这才抬起脸,忽然说:“为何,要让我坐上这把龙椅。这对你来说很重要么。” 黑云压过,遮天蔽日。 窗外微光逐渐黯淡,黑暗将整个屋内包裹了进去。风雨欲来,周围气压瞬间变幻。 顾青瓷看着她,面容平静。 她拧眉似疑惑不解,语气还带着一种淡淡的失望难过。 “是谁教你疑心我的?” 傅景闻言,唇角往下一撇。 她取过素巾,擦短剑。 树梢哗哗晃动,惊雷轰鸣,瓢泼大雨瞬间落起来,一声声清脆地砸在宫殿瓦片上。傅景坐在窗前,飞逝的电光她脸上闪过一瞬青白之色。 那双清澈杏眼,也映着逼人的亮。 顾青瓷叹气,立在她身旁低声耐心道:“先吃点东西,好好睡一觉。到底是为何教你误会了,等睡醒,姊姊再向你解释。” 傅景低头,专注地擦着手里的银剑。 她顿半晌才道:“南临国无大能,却不缺奇淫巧技。姊姊,你小时候教过我太多东西,其实……每样我都没有忘记过。” 顾青瓷顿时心一凛。 这才记起,她以前同傅景说过,南临国有种野草,用水泡过候的汁液在暗处会发荧光,还能招引萤火虫玩。 她忙沉声说:“以鹅不食草泡过水的汁液,至多微微发亮,不至于让那块令牌如此。” “但南临国的夜光珠磨粉混在里面便可。”
“星星!” “不要这样叫我了。” “……” 傅景语气严厉,面容却平和得过了头:“你的那些影卫,严刑拷问几番,总有那么一两个,耐不住吐露些实话。当然,半真半假的,可他们没料到我也懂南临国的密语……虽不是全懂……但也足够了。” 为这话里的清晰与果决。 顾青瓷猝不及防 。 她不动声色,语气愈加柔和:“星星,这是他们的离间计,你初继位,在朝堂愈是没有可以信赖的人便愈需仰仗他们。” 傅景手上仍旧在擦着剑,动作很慢,然后,竟然淡淡地笑了一下。 “我在你身旁长大……再没出息,也能学到些什么。” “……” “姊姊,这话我以前不曾说过,可你装模作样的柔笑,实在很难看。” 话落,顾青瓷脸上的表情消失。 她冷冷地道:“燕帝疑心病重,此事蹊跷,他必会将我这南临人怀疑到底。星星……难道,连你也觉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么。” 她越说越轻,话落,低眉敛目时流露出一些脆弱伤感。 比起责问,更像是无奈叹气。 傅景闭了闭眼,手上擦剑的动作随之停下,转头静静望着她,眼眸漾着一丝光,也随之黯淡。 “姊姊,原来你在赌……赌我打心底是不愿疑你的。那你真是错了,错在不曾对我设防。错在……” 顾青瓷知道她没说的后半句。 错在,只要被发现,她跟谋害燕帝的事沾一点边,傅景便再不会原谅她。 这个小哭包看着心软,却有不可触碰的逆鳞。 就算不杀她,怕余生也不会再愿见她。 袖子底下的手攥紧,又松开。顾青瓷越恐惧越冷静,越是疯狂便越理智。 她上前,一把夺过傅景的剑。 动作极快。 傅景下意识握住没松手。 “想知道害死你哥哥的真凶吗?” “……” “在背后策划这一切的,是我父亲南临王,他买通狱卒在汤里混入鸩毒。而后,他也同你哥哥一样,死于一杯鸩酒。” “……” “南临王的那杯酒,是我下的令。星星,我已经给你报仇了。” 顾青瓷垂眼,看着傅景攥住剑柄的手,微微勾了下唇。 她用力地掰过剑尖,指向自己。 “星星,若是我要害你哥哥,怎会这般傻。他有先天心悸,只需用一点点粉末便能像是意外了。” 傅景冷冷地望着她。 “好了……现在你知道真相了,可要连我一起杀了?” 顾青瓷握着傅景的手,微微用力,剑尖便划破衣衫,刺进自己的皮肉。 她笑道:“杀了我,能解气吗?” 傅景回过神,勃然大怒。 她一把扔掉剑,转过身将桌上的白玉花瓶掷碎了个满地:“滚!滚回南临国,永世不要再踏入我大燕!” 顾青瓷眼眶渐红,脸上却是笑着的。她随意地看眼缓缓渗血的伤口。 瞥见傅景那半掩在袖底里,控制不住颤动的手。 顾青瓷终于笑出声。 她将剑一转,收进盒,眉眼温柔地道:“既舍不得杀我,不若这样……灭掉南临,为你哥哥报仇吧。” 傅景气得浑身发颤,她边憋不住地掉眼泪,边恨恨地:“你道我是不敢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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