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景沉默不到三秒,立刻改口道,“快让她进来吧。” 帮她梳发的红芪笑了声。 “笑什么,”傅景瞪眼,从铜镜里盯看她,大声地说,“你道我是会怕她生气吗?” 这脱口而出没藏住的大实话,左右都笑起来。 “郡主,红芪什么也没说啊。” “我才不怕她……”傅景听见绿萝轻快的脚步声,她话停住,轻轻咳嗽一声,向后瞥眼,故意拖长语调,“哪里来的贵客啊。” 顾青瓷微微笑了一下,她望眼旁边的绿萝,绿萝便把她带来的东西放到了傅景眼前。 “给郡主带了今年新染的丝线,不知之前给贵妃娘娘的荷包可绣好?东西还派不派的上用场?” 她语气是极温柔的。 傅景毕竟在她身旁长大,瞥见她唇角那危险的弧度,便知道她心情不佳。 犹豫片刻,心中忍不住服软,嘀嘀咕咕地道:“已经送完了,姊姊送晚了。” 她小声抱怨了句:“荷包好难绣喔。” “不难,多练习便娴熟了,”顾青瓷走到那小箱东西前,打开锁扣,给她看里面琳琅满目的小块绮丽绸缎绢布,“郡主用这些,将荷包做得很漂亮。” 傅景道:“可我已经做完了。” “阖宫上下,定然不止贵妃娘娘喜欢郡主亲手做的荷包。”顾青瓷柔软地笑了一下,低头摆弄着裁成小块的布料,语气似有深意,“郡主不如多做几个送送,才不容易得罪人。是不是这个道理?” 明晃晃的威胁。 傅景思忖了会儿,决定忍气吞声地问:“姊姊喜欢什么花样的?” 顾青瓷:“给贵妃娘娘绣的是什么?” 傅景想了想说:“就一朵荷花。” 顾青瓷皮笑肉不笑道:“我要十朵荷花。” 傅景:“……” 顾青瓷微笑道:“底下最好还要有荷叶相称,荷叶不能比花少,这样风过浪起,有荷叶衬托着荷花,画面才好看。” 傅景托着腮帮子看她,语气幽幽:“姊姊是打定主意,想让我好看吧?” 说话的功夫,侍女端上瓜果点茶。
顾青瓷坐下来,她拿起湿帕擦干净手,剥了一个橘子,自然地喂到傅景唇边。 “是知道郡主心灵手巧,想见识一下郡主的厉害。” 傅景吃掉她递到唇边的橘子,认真品了品她的话,掐头去尾,重复道:“你是想教我知道厉害!” “……” 顾青瓷唇边忍不住上扬,“臣嘴笨,总说不过郡主。” 橘子有点酸,傅景吃得微微拧眉,还得无奈地附和:“是是是,全天下都知道,顾大人是最不会说话的人,成天忠言逆耳的,尽说实话,不知得罪了多少人,否则早就青云直上了。” 顾青瓷似笑非笑:“郡主明白便好。” 傅景撇了撇嘴,暗暗腹诽她的厚颜无耻。 顾青瓷凝望着她,又道:“这荷包绣是不绣,郡主倒是给个准话。” “……” — 从离朱宫回来,顾青瓷轻松愉悦的心再次沉寂,路过傅景总爱对着发呆的小湖泊,夕阳的霞光映得满池潋滟,满池像碎万金。 傅景说,她问过哥哥,并没有要给她指婚的意思。 还当顾青瓷上次说的话全是胡诌。 “……” 景星郡主择婿一事,果然撂了。 回到屋里,顾青瓷静静地把纸条折迭一下,放进烛火焚烧干净。 她面上不辩喜怒。 窗外,突然间雨下起来。 她缓缓阖眼,仿若回到金戈铁马,黄沙漫天的边疆战场—— 平定匈奴的那晚,夜深无人,燕帝携几个亲信秘密前往齐妃之墓。齐妃生前乃先朝宠妃,西域第一美人,容盖天下,却不争不抢,性情娴熟。 她因难产而亡。 死后,先帝追封妃位且遵其遗愿,将其遗骨以锦缎包裹送往故土收敛下葬。 胡姬齐妃,正是燕帝的亲生母亲。 二十年后的那夜,大燕铁骑踏平此地,掘开墓碑,挖出棺椁。 燕帝开棺以血滴骨。 淅淅沥沥的大雨不断地冲刷着黄土。 燕帝在刨开的白骨前蹲下,手执匕首,毫不留情地往手臂刺几道划痕。他不停地流血,鲜血往下滴滴渗透森森白骨中。 迹象表明,是她的骨肉。 燕帝仰头大笑几声,雨水打到眼旁脸颊似有泪滑落,下令让侍从将棺墓恢复如初。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军帐里,黄酒尚温。 顾青瓷拿出杯盏,轻轻取出器皿依次摆好。她素手斟酒,低眉垂目间,终于想明白了—— 为何燕帝冒天下之大不韪而亲征。 他忽然抬眼看她,俊秀的眉眼里,仅那一双比常人略浅的褐色眼瞳,有半分西域的影子。 映着烛光,唇角微微上翘,眼神里晃荡着虚空,像是透过她,在对别的什么人说话: “原来,真是……还以为星星是朕的……” 顾青瓷收拾着空掉的酒杯,动作不疾不徐的。她并未出声追问,哪怕心已为这话而高高悬空起来。 燕帝在彻底失去神志前,突然又大笑起来,喃喃地道:“罢了罢了,星星是朕的。” “……” 那种语气,并非醉后轻飘飘的胡言乱语。 突兀且沉重,竟像透着股不可言的深深执念。
第94章 这一年,大燕与南临国交好频频,屡有使臣前来。燕帝年轻且勤政,他心思都花在如何强盛国家上面,并无扩充领土的打算,因此对南临国呈现出的臣服之姿相当满意。 于是,两个有过世仇的国家,渐渐有那么些和睦融洽的氛围。 近日南临国梁候之子出使献礼,庆贺燕帝生辰。 宫中大办宴席,歌舞盛宴。 傅景给哥哥的礼物里有一曲古琴演奏,她谁也没有告诉,偷偷地练习许久,终于曲能成调。准备在晚宴表演。 谁知燕帝有要务,并未出席。 傅景坐在镜前,既然哥哥不去,她也懒得凑热闹了。抬手本欲摘掉珠钗,身后的绿萝忽然道:“郡主,听说顾大人会赴宴。” “……” 傅景眼神一亮,虽是什么话也没说,面上却已笑开了。 — 顾青瓷坐在昏暗屋子里,纤细手指上的字条薄如蝉翼,带着卷曲的弧度。让人一看便知先前是卷起藏住的状态。 烛光晃动,却映不暖她咫尺眉眼。 纸上的内容寥寥数言,还有部首偏旁。是加密过的。 顾青瓷译完,唇边冷笑便抑制不住。看完许久,方才置于烛火上燃烧干净。 她的父亲,这一手棋真是半点不会下。 若当年,南临的储君没那么善良,便不会让这个只知狠厉、不顾手足之情的庸才弟弟夺走君王之位。 大概,南临国此刻的处境也不会那么差罢。 过了半晌,顾青瓷才冷静下来,仔细地分析面前的局势。她猜到燕帝北伐的目的了。 今日是燕帝的生辰,也是齐妃的忌日。 二十几年前的这一夜,据说先帝的妹妹永康公主误食呕血,秘宣太医。她的影卫跟着燕帝的调查顺藤摸瓜,查清所谓的误食,大概是被人下了落胎药。 ——深居简出的公主,已然怀有身孕。 那孩子未知死活。 燕帝怀疑自己乃永康公主所出。 顾青瓷想着那一晚,燕帝酩酊大醉,松懈防备后喃喃的话。他说过,永康公主与先帝有染。 “……” 顾青瓷按压着眉心,她暗派影卫调查多日,先帝与永康公主的确是同父同母的双生兄妹。 该怎样做,才能万无一失?眼前是烽火连天收骸沟壑。 该怎样做,才能保她无忧。既然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 顾青瓷满腹心思地来到宴会。她是南临国的公主,在迎接南临时辰的宴会上,无论身为何职,只能落座于王孙贵女之桌。 她是姗姗来迟的。 舞台上,一曲罢接着一曲。 珠帘碰撞发出清脆声响。 顾青瓷不经意地抬眼,便没有在能挪开视线。 台上是她的小郡主。 顾青瓷知道她学过古琴。那会儿年纪小,她练一会儿便嫌手指疼,搁置在旁,不情愿学。 想不到初初及笄,琴也会弹了。 傅景琴弹得并不好,因此格外认真地弹着。 她不太敢抬眼。 幸好能保证韵律正确,手势也没有丝毫问题。她背脊直挺,吉祥大气的曲调用清亮朴素的古琴弹奏,平添沉稳雍容。 台下,顾青瓷的目光一直望着她。 笼罩在琉璃盏内朦胧闪烁的烛光映着傅景的侧脸,柔和稚气的曲线,显得利落硬朗许多。 她弹琴时长袖上下起伏,锦缎华服以金线勾勒的火鸟,隐约反射着熠熠生辉的奢华。长发从薄肩滑落。 白嫩指尖划过琴弦。 弹的是大燕盛世,奏的是歌舞升平。 在场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一曲终了。 傅景站起身,目光匆匆地越过众人后,很快找到顾青瓷,唇角旋即弯出一抹娇稚的笑容。 那双漆黑晶莹的杏眼里,仿佛只有她。 顾青瓷收敛视线,长睫低垂。 她心头荡漾起轻轻的,无以名状的柔情。紧接着便是一阵,难以遏制的焦躁苦闷。 抬手喝光杯中的酒。 一杯接一杯,直到醉意上涌才略略停止。 满腔都是苦涩。 — 宴席散场,傅景换了身方便行动的衣裳,等在顾青瓷回去的路上。她盈盈带笑地道:“姊姊,今夜喝了好多酒,可是心情极佳?” 顾青瓷垂下眼,望着石砖缝隙里挣扎而长的杂草,语气淡淡道:“郡主说反了,是心情欠佳。” 傅景愣了愣:“为何?” “郡主今晚的衣衫,这种特殊织锦乃南临国进贡。便想到我南临国弱贫困,年年败仗,国之不国。” “……” 顾青瓷视线并没有看她:“其实,本不该同郡主有所往来的。” 这话说得深轻,却听得傅景眉头紧缩,脸色一下变得苍白。整夜的欢快错觉,被她打散。 傅景心中清楚,她这话半真半假的,说出来,只是要借这事,再一次同自己拉开距离。 但她不明白到底为什么。 “姊姊,不若有话直说。”傅景语气低沉下来。 “吓到你了?” 她却忽然笑了。 顾青瓷笑得满脸宠溺,眼神温柔,带些玩笑地道:“郡主,很担心我会不理你吗?” “……” 她的反常,让傅景不敢说话了。 却忽然被她从身后抱住。顾青瓷有些突兀地将她拥紧,停顿半晌,才松开道:“不用怕,以后不会再说这种话了。” 傅景微微瞪眼。 片刻寂静,嗅到她身上浓厚的酒气,傅景方才紧张的心悄悄放松下来。以为她是醉了,神志不清醒。 “姊姊,快点回去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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