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近来算的卦与南蛮无关,是上次天象的事。”她看了一眼穆蝶至,又像在自言自语:“帝星势强本是好事,但这能量旺得有些不太对劲,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呢?” == 天嘉十年初夏。 那日子逐渐逼近,我虽知道历史已被错换,但不免会产生些惶恐不安;不过好在,刘月盈的身子一日更比一日康健。 她萦绕全身的冷气逐渐消失,手心总是暖着;夜晚入睡不再是个难事,御医例诊请脉一连许久都没有查出什么毛病来。 于是,我终于安心了。穆蝶至不愧是当世神医。 在我又一次戳破手指,挤出两滴血融进那汤药里端给皇帝的时候,刘月盈终于开口说:“这药吃了快有四年了,可以停一停了罢?” 我觉得有理,于是点点头:“行,陛下若是爽利许久,那就不喝了。” 她将我今天端来的药一饮而尽,从桌案左边堆放的文书中抽出最底下的那份,摊在桌上。 “南蛮虽然用许多卑劣的诡异秘术害我大军性命,但他们的军队战力实在不堪一击;南宫给朕传了羽报,再过一月左右就能攻进他们的南都。”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我由衷的感到喜悦与兴奋。 “小虑,”刘月盈喊我名字,目光却一直盯着桌案上的文书,沉默片刻才缓缓说:“沙锦毕竟是沙钰同父异母的哥哥,沙钰又从小在南蛮长大,你可知晓……沙钰的态度?她会出手与大兴为敌吗?”
她又把我问住了。 我与沙钰接触甚少,对她不够了解,只是冥冥之中总觉得沙钰一定不会出手帮助她的那个哥哥,只怕恨他还来不及。 这样回答就行了吧?但我没说话。因为想不明白刘月盈为何要问我这个问题。 我和沙钰屈指可数的几次见面,次次都是她来找我,而不是我去找她,更何况我连如何能找到她都不知道——原先,原先若是真的有事要见她,还可以去问问师父,可现在呢…… 不知如何回答就缄默慎言,是我总结出的经验。 四周安静的吓人,外面树梢上的蝉鸣听得格外清楚。 她一声轻笑,依旧没看我的眼睛,自顾自说道:“我又糊涂了,你怎会清楚这种事。迁都金城的折子搁置许久,现如今南蛮已构不成威胁,也该再议了。” 自然而然的移过话题,刚才的沉默瞬间碎开。刘月盈又抽出几份文书,对外面的常侍命令道:“传礼部尚书和工部尚书过来。” 迁都金城此时是必要的了。 金城在荣城的西南方,同样有淮江穿城而过,土地肥沃,且毗邻不安分的江南郡。 北羌覆灭之后,北方四郡城墙以北的广大草原被三三两两的部落瓜分完毕,而每个部落都有大兴的驻军,对我们俯首称臣,至少百年无忧。 但是南方,尤其是南蛮占据的广阔密林,那里物资富饶、景色秀丽,却一直没有被蛮子们充分开发过,实在可惜。 若是首都南迁,自然会有大量的百姓也跟着南下,去到现在南蛮的地界。在蛮人归顺之后再将其同化,让大兴百姓去那里劝农事耕、掘井惠民,再进一步良方医疾、授人酿酒、南庵讲学…… 这是造福子孙后代、功在千秋的大事,刘月盈当然有这野心。 我知道,她最后实现了这个想法,让兴人的汗水流满了南蛮的土地,最终再也分不清彼此,如是同化。 只过了一会,礼部与工部的尚书急忙赶来面圣。 张仪大人手里捧着地图,在另一张更大的桌案上铺平开来,礼部尚书用手指了指几个重要地点:“陛下,若我们攻破南都,则南蛮密林完全为我大兴所控制。这样看来,金城的位置居于大陆的正中心,而现在的荣城则偏北了,不利于我们教化蛮人。” 张仪大人接着他的话继续说:“陛下将迁都的时间延迟一年有余,正好给了工部充足的时间。如今,天坛、福地以及祭祀所需的地方都已竣工,城下排水暗渠也建造完毕,地砖选用的是青石籽料。” 礼部尚书这时与我眼神示意,又从袖口取出一条长卷躬下身递给刘月盈。 “前些日子,右相与臣会同几位钦天监草拟了一份金城的布局图,还请陛下过目。” 刘月盈有些意外,似乎没想到我瞒着她一早就和其他臣工做了这件事。她接过图纸仔细看起来,我在一旁解释说:“金城的整体依然是正方形,所谓天圆地方;皇城和宫城在最北面,内苑等皇家私密设施在宫城之后,所以北面不设大城门。除此之外的东、南、西三面,每面三个大城门,合计九门,以金光门、明德门、春明门为主。” “城中各街衢完全对称,形制划一。除东市西市外,设坊里一百零八座,其间渠水纵横、绿荫蔽城;祀坛则在城郊外环绕,庇护金城。” 当初和礼部商议布局时,脑海里只有个隐约的轮廓,许多具体的构想细节都是在一次次讨论之中逐步建立起来的。当我将布局的详细解释说毕,一抬头就看见刘月盈正直勾勾的注视着我。 她的眼神亮得像一池清澈的水,正被太阳晒着发烫——被我发现了也没有闪躲。 刘月盈一点也不担心那两位大人会发觉她这模样,我是时隔多年之后才知道的。那时她躺在花海里,被我肆无忌惮的打量着,突然说了一句:“小虑,其实你从来都没守过君臣规矩。” 因为有句话叫“仰面视君有意,刺王杀驾抬头”,臣子面圣从来都不会眼神直视皇帝,哪怕抬起头视线也是往下,而绝不会往天子的脸上看。 只有我,我的瞳孔里每次都会映入她的面容。 == 南蛮一败涂地,溃不成军。 刘月盈的担心并没有成真,沙钰就像从人间消失了一般——像她那样高调的人安静地有些过分,反而让我不安,隐隐觉得要出什么事。 大兴平定北羌用了整整五年,而打南蛮,仅用了一年又两个月。 那些南蛮的巫师在最外围的沼泽地里设满了阵法,让大军脚步被拖了三个月。在大兴打进沼泽地之后,南蛮就开始节节败退,狗急跳墙的用一些阴招,损人不利己,最后结局已是必然。 南都攻破后,首领沙锦被活捉,连带一众贵族尽数进了牢车,运往荣城。 江南郡霎时间沸反盈天,所有的酒楼、茶馆全都敞开大门供居民庆祝,一连七天分毫不收;大兴境内随处可见百姓脸上的笑容,使臣去偏僻的山村都能看见农民们扛着锄头唱“羌子灭,蛮子灭”;朝廷这几天也激动得厉害,那些大臣一个个都像喝高了似的,在大殿里争相庆贺,祝词颂歌写了一篇又一篇。 就连刘月盈都松下了担子,明显轻松不少,偶尔有心情和刘月华打趣,然后在书房里泼墨挥毫。 只有我忧心忡忡,总觉得哪里不对。 该死,我到底忘记了什么事!用劲拍了拍脑袋,仔细回想这一件件事,货币重铸、北方通河、运河扩建、平定北羌、覆灭南蛮……历史的车轮碾着轨迹有条不紊;担心许久的刘月盈,也摆脱了病弱之身。 这一切,这一切都很完美无瑕。
第79章 77清夜月寒 大兴朝62年,元庆元年。 凌空帝在去年活捉首领沙锦、覆灭南蛮主力之后,于年底迁都金城。至此,做了大兴61年国都的荣城被载入史册。 大年初一,帝改元元庆,大赦天下。大年初七,帝泰山封禅;南蛮大片土地得到极好地开垦,各州建筑粮仓上告苍天,百姓的生活不再有了上顿没下顿。于是,街头巷尾颂歌不绝,花火灯笼昼夜通明,汗青里把这段历史称为凌空盛世。 过完年,天逐渐暖和起来。北羌早已得到安抚,逐渐汉化,南蛮大部分已经收入版图,只剩一些不成威胁的残余势力。大兴庞大的军队得到很好的修养,大兴朝这个庞然大物按照秩序有条不紊的运转,朝廷一时无事。 沙锦曾在大兴与北羌酣战的时候出过阴招,虽然最后没讨到什么好处,但这梁子理所应当的结了,自然没有好下场。他在大兴迁都之前,在荣城被斩首示众,祭告皇天后土。 至于被一同囚禁入京的那些南蛮旧贵族,朝野上下意见出奇的一致——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只不过在清点人数的时候,发生了一个小意外。 沙锦的小舅子不在其中。 他带着沙锦封的国师在战场上做了逃兵,一早就偷摸着溜走了。由于他们逃跑的缘故,兴军攻进南都之时西侧军队十分薄弱,并没有费多大力气就攻入城中。 在大兴迁都金城,加强了对南方的统治之后,又过了一两个月,沙锦小舅子的这个残余势力果然初现端倪。他们躲藏在南方更深的森林之中,那里到处都是悬崖峭壁,下方是汹涌的激流,物资也匮乏的很。由于势力实在弱小,生存环境也恶劣,大兴没必要立即剿灭他们。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运河二线竣工在即,我想择日将联结原是南蛮属地河流之事提上议程。 不过还没来及提,就……唉,我也不知道为何会发生这样的事。 曾经在军械库看过士兵们制作火药,厚厚的铁皮卷曲成桶状,在底部夯实硫磺、木炭、草木灰,封顶,留长长的引线挂在外面。那些火药桶蓄势待发,浑身充满着毁灭的力量,只等火星燃起,方可让一片土地生灵涂炭。 我和刘月盈如今看似细水长流图温存,其实不过是在一堆火药之上,因着欲.情深色(1)而塞满了许多层丝绸布。 你可以在这柔软光滑的丝绸上尽情摩挲亲吻,这何谈对错,回应你的也会是这丝滑的触感;但你,决不能在绸布上点火。 那些危险冲突、激烈矛盾像火药一样存于最深处,若是上方溅出半点火星子,不安分的铁桶顷刻之间炸的灰飞烟灭,再无什么肉身皮囊众生相。 终于,终于,那颗火星子冒出来了,放纵肆虐的燃烧,从一点到一片,要把我的眼,我的手,我的心全烧成灰,丝毫没有熄灭之势。 我从盛卿楼的萧湘那里拿到了一封信,阳织寄的——山高路远,送了几个月才到。 时间是去年十二月,迁都之前。 地点是江南郡的瀛州,靠近南蛮地界。 她和晏喜遭遇刺杀,晏喜差点命丧当场,贯穿的伤口只离心脏一寸。 看到这些的时候,我手开始发抖,满脑子想的都是:晏喜结过什么仇家? 晏喜做人做事踏踏实实,在京中左右逢源,每逢人见她都要说一句晏大人好,能结什么仇家? 结果,下面一行就写着:疑是风旗军所为。 风旗军。 我感觉自己的眼睛红了,眼眶里有什么东西在打转。阳织虽然没有明说过,但我知道她以前对刘月盈是好感的。没有十足的证据,她一定不会草率的把这句话写出来,一定不会。 “……刀刺喜之胸口,吾惊之极而为众贼所围,脱身不得。沙钰、穆蝶至自天而降,杀尽刺客十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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