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月盈微微勾起嘴角,嗜血的笑容几乎将我吞没,美丽的嘴唇吐出残忍的话语:“北羌已退,南蛮残部不足为惧,朕已命南宫将军择日率兵,阳爱卿作为军师随大军一同南下好了。” 我缓缓跪下,低头叩首:“微臣,遵旨。” “对了,如若南蛮残部被攻破,你替朕管管他们。”她移步半靠上软塌,不咸不淡:“朕提前允你个南郡知州的官,到时残部若灭,你也不必返京述职。”我伏在地上,目所能及的视线只能看到她鲜红龙袍的边缘。 “微臣叩谢隆恩。”咬着唇说出这几个字,指甲深深嵌进手掌心。 “行了。阳大人,跪安吧。”这语气平淡得就像说今天天气真好一般。 最是无情者,最是伤心人。 我不知是如何从宫里出来的,只觉得周遭的一切都带着恍惚与虚影。离别了吧,这就是解脱了吧?与她彻底地、完全地撕裂开来,将我两辈子的人生所执着的东西硬生生挖出,摔碎,再也不沾染半分幻觉。 胸口连带着鼻腔一起长长吁了一口气,终于摆脱这无边无尽的苦海,与我所悲、所恨的人再也不见。只是心里清楚,我抛弃的这份东西让我这个人的灵魂不再完整,已经没有资格再去说什么喜欢、爱了。 悲余生之无欢兮,愁倥偬于山陆。 “北羌南蛮是圣祖击退的,大兴版图的大一统是圣祖开辟的,各地的藩王是圣祖镇压的,成片的粮仓是圣祖建立的,贯穿南北的运河是圣祖开凿的,现行的货币是圣祖重铸的。”——这是我许多年前说的话,时间久的现在看来都有些好笑。原来,这里面沉甸甸的也有我的许多功劳。 五月初,大军启程,我以军师的身份跟随南宫将军。 自从那日一别,真的再也没见到刘月盈。圣驾没来,她没亲自为大军践行。 半世浮萍随逝水,一宵冷雨葬名花。 == 五月的晚上,夜风还带着凉意,田间的奇花异草被深深遮盖,隐匿于黑暗之中。 穆蝶至在屋里给晏喜换药,阳织打下手。 另一间房子里,沙钰独自安静地打坐。 室内无风,蜡烛的火焰却突然抖动三下,这场景似曾相识。 沙钰缓缓睁开眼睛,眼底又冒出一丝红光,在烛火的映射下莫名妖冶。她面无表情的伸出手,掐指一算,眉头迅速紧皱在一起,下一瞬就移到屋外抬头看着天空。 天上星辰又一次闪出奇异的光芒。 “帝星势强,臣星微弱,乾坤归位,大事不妙!”沙钰瞳孔骤缩,一声招呼也没打,纵身向南方飞去。 ====================== 阳缕大人的死讯是传了羽檄报到京城的。 那天是大兴朝63年的一个夏末,荷花过了最繁盛的时候,将枯半枯的样子,蝉声也懒了起来。 收拾南蛮残部进行的很顺利,南宫将军带兵把那些不成气候的人逼得节节败退。只不过因为地形险要,进军速度有些慢而已。 皇帝那天正在上朝,和大臣商议如何处理这些攻下来的土地。南蛮即将全部收入囊中,大兴要实现真正的炎黄大一统了,大兴朝也要改称大兴王朝,这一切都需要准备。 本来朝堂风平浪静,因着皇帝心情不错,一切都舒缓安逸,大臣们也不向往常一样神经紧绷。 突然平地惊雷,南下部队八百里加急,“报——”从金銮殿外老远传了过来。群臣皆是一惊。 羽檄是加急信件中级别最高的,不经过常侍们的层层上报,那士兵直接从关外骑马进宫,跑进金銮殿。他气喘吁吁地跪在金銮殿中间,双手捧着加急信件。皇帝难得的好心情被影响,似乎有些不悦。她皱了皱眉,还是抬手让常侍呈上去。 “直接念。”皇帝撑着头对常侍说。常侍颔首,揭开急报,面色陡变,转头对女皇说:“陛下,这……” “念!”女皇撑着头目视前方,有些不耐烦。 “是。”常侍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南郡急报:八月廿三,南宫长子中计为蛮人所虏;廿五,阳军师出奇兵救得将军长子,后孤军直入西南上方谷,蛮人巫师设法驱散乌云,火乃肆虐二日不止,军师葬身火海。” 大殿瞬间安静出奇。群臣寒蝉仗马,无一丝声音,隐约听见殿外那蝉疲乏的“知了,知了”之声。 不知安静了多久,皇帝端坐起来,双目茫然的移到常侍身上:“你说什么?谁葬身火海?” 常侍跪下伏在地上一字一句道:“陛下,是阳缕阳大人。” 【借鉴了《三国演义》中上方谷之战的名头。】
第81章 79花颜觉残 刘月盈几乎要从龙椅上滑下去,用手肘死死支着扶手,维持着那开始飘摇的躯体。 报信的士兵缓了好一阵,终于开口说:“陛下,南宫将军的长子中了南蛮残部的埋伏,五万军队被困在谷地出不去,五万大军啊,将军愁的一夜白头。军师说她有法子能救,但是太过铤而走险,将军死活不同意。谁能想到,二十二日黄昏军师偷偷带着一百人顺小路奇袭南蛮残部的大本营,结果军师回程路过上方谷的时候……那些蛮子放火烧山,火烧了两天两夜不止……那个巫师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谷地上方的乌云始终凝聚不成,一滴雨都没落下来。等到火尽将军派人去搜上方谷,每一寸土地都搜了,到处都……都是灰烬啊!” 士兵说着就哽咽起来,他又抹了抹眼睛,忍着继续道:“后来,我们裂缝之地找到了大人的随身之物,就是这个——”士兵颤抖着从怀里拿出一枚玉佩,那玉被烟熏得乌黑,只有一个角在发亮,隐约能看出它曾经通体雪白,毫无瑕疵。玉佩正面是盘旋的蛟和祥云,反面不知刻着什么字。 “玉佩周围能寻见战马和……军师大人的痕迹。我受命急报,赶着五天回来,跑死了三匹马,大人和遗物都已上路,大概还有七日就能到京城了……”那士兵伏在地上继续啜泣,呜咽而隐忍的哭声绕着大殿乱转。 大殿里阒寂久久。 能上朝的大臣都是天子近臣,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多少也听说过皇帝和阳大人的一些私事。有的人暗自叹息,有的人频频摇头,有的人眼睛发红。 难熬的沉默停驻在金銮殿之上。刘月盈紧紧咬着牙不敢松开半分,灵魂好像与身体脱离开来,脑海里全是混沌——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 不知过了多久,巨大的沉寂被左相许维打破。 他扑通一声跪下,万分痛心的说:“阳大人战死使我大兴朝痛失一位能臣,一位谏臣,请陛下节哀。” 有他带头,金銮殿的群臣跪了一片:“陛下节哀。” “请陛下节哀。” 头脑霎时间空白一片,又过了许久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她慢慢起身,声音无悲无喜:“退朝。” 常侍扶着皇帝的时候,才发现她没有表现的那样淡然。刘月盈整个身子都在轻轻的抖,脸上血色褪尽,整张脸变得苍白。她被常侍扶上龙撵,阖起眼睛,四周的流苏遮盖下来,看不清神色。
到寝宫的时候,刘月盈是被常侍搀下来的,虚浮的脚步站都站不稳。 一众侍女常侍被皇帝尽数轰出去,她把自己一个人关在里面,殿门紧闭。 长公主赶来的时候是正午。皇帝的午膳迟迟不传,小厨房做了一些开胃菜也被拒之门外。殿内一开始还有瓷器碎裂的声音,后来逐渐没了动静,什么声响也没有了。 宫人们有些惶恐的在殿外不知所措,刘月华壮着胆子进入内殿,地上一片狼藉。她急忙找刘月盈,发现皇帝一个人蜷缩在坐榻之上。 朝凤宫的所有陈设与迁都之前完全一致,因为皇帝喜旧,家具物什都原样搬了过来。这个坐榻,是阳缕第一次进朝凤宫时坐的地方。她曾在这里和皇帝喝酒,然后相拥而眠。 刘月华小心翼翼的靠近,轻轻喊了一声:“皇姐?” 皇帝眼眶红肿,眉头紧锁,闭着眼睛没反应,她黑色长发如瀑布般散开,头上各种雍容华贵的发饰散了一地。月华屈身上前,用手搭在皇帝额头上,烫的出奇。“皇姐!”长公主将蜷缩一团的皇帝拦腰抱住,用劲喊她。 “……你来干什么,出去。”皇帝微微撑起眼皮,语气冷淡。 “皇姐,我很担心你。大家都担心您的龙体。” “闭嘴,出去。” “您好歹吃点东西,让太医进来瞧瞧。” “不需要,你若再言就滚。” 长公主看着死倔的皇帝心里直叹气。 “皇姐,我知道你心里头不好受——谁又能好受的起来呢。只是你别自己憋着,好不好?月华在这呢,月华陪着你。”刘月华小心翼翼地拍着皇帝后背:“与月华说说,求您了。” 一行清泪从阖上的眼睛里淌出,刘月盈深深吸了一口气,声音低哑:“谁能想到她去南蛮竟会……朕从未想过让她死,自始至终都没有这种念头……我只是,只是想磨磨她的脾气,让她冷静之后看清自己……”压抑的哭声揪的人心疼。 “她那日跑来质问,该是心里气极了,我本就不喜解释,就算解释了她在气头上如何听得进去……”刘月盈痛苦的锤了一下坐榻,“都怪我,怪我不与她说清楚,还把她赶去南蛮,是我杀了她,都是我……” “不是的皇姐,你别这么想,阳缕是为了南宫将军的儿子,为了我们大兴五万军队的性命,她死得其所。” “放肆!”皇帝激动的撑着身子坐起来,喘了两口气:“什么死得其所,她是朕的人,她的性命难道不比那些蝼蚁重要吗?!”刘月盈愤怒的拍着坐榻,激烈的咳嗽起来。 “皇姐别激动,我错了,月华说错了,对不起。”长公主慌乱的顺着皇帝的气,暗恼自己说错话。 刘月盈手抚胸口缓了一会儿,带着哽咽声呢喃:“如果知道把她赶到南蛮之前,那是最后一面,我不该对她那么冷淡,她一定恨我无情无义……”刘月华抱着皇帝的手臂骤然收紧。 “明日正赶上休沐,这两天你别来烦朕,让其他大臣也都别来,听到没有?” “是。” “现在你可以出去了。”刘月盈又躺了下来,闭上眼睛。 “可您现在在发烧,让太医进来看一眼吧。” “滚蛋!”皇帝随手抓了一个金簪狠狠砸到地上。 本想将阳缕留下的那枚玉佩交予皇姐,然而她现在情绪如此失控,见了玉佩还不知道会怎样,另寻时间罢。刘月华叹着气出去了。 == 七日之后,存着阳缕的黑盒子准时返京,皇帝亲自去城门等候,长公主伴驾。 刘月盈这几日几乎什么也没吃,身体肉眼可见的虚弱下来。 时辰太早,朝阳还没显现,霞光已先把天空染成血红色。 若干年前,阳缕也曾等待过刘月盈的仪仗。那天她在皇宫里看着太阳一寸寸从地平线上升起,白玉制的雕栏玉砌染上嫣红,威严的高台楼阁逐渐变得明晰,那时她心里所想、目所能及的,全都是刘月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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