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额角青筋一跳,忍不住阖了阖眸,半晌见她仍旧魔怔了一般愣在那里,便暗咬牙哑声问她: “……你在想什么?” 黎知鸢眼帘一颤,垂下了头,低声答道:“……在想什么时候能恢复记忆。” 祁清和深深看了她一眼,只扯唇轻呵,并不理她这句话。 “我要出去寻些能抑制你体内毒素的草药,殿下便好生呆在府中。” 她眯眸轻拨佛珠,敛眉掩了那些羞恼的怒意,弯腰去捡起了地上扔着的青铜面具,打上一个清洁咒后抬手以此重新遮掩住面容。 祁清和取出簪子为自己束好墨发,拂袖出门之际却又顿足片刻,她没有回头,声音已然恢复了往日中的冷冽平静:“许会出去几日,你的暗卫就在府外,有事就去找他们。” 身后之人默然许久,随后低声应了。 祁清和听了她的回应后便不再逗留,身形顷刻间在原地散作云雾消失。 唯留床上之人在她的气息远去后才抬眸看向了女将方才站立的位置,瞳孔中幽暗如渊,却是兀然闪过几分类似于不解的情绪来。她垂眸看着自己的指尖,像是被下蛊了一般抬手于鼻尖轻嗅,上面好似还残留着属于女将的气息,时时刻刻都在提醒她昨夜的荒唐。 黎知鸢凤眸微睁大了些,仿若一瞬被火烫着,瞬间放下了指尖。 祁清和这一走,果真是去了好几日。 这让长公主一肚子打下的草稿也没了用武之地。 在一日与暗卫定下日后之计、勘探京城局势后,黎知鸢随手放下文书,不经意般问了句。 “……南南……秦观南如今在做什么?” 长公主抬袖掩唇,端坐于桌边漠然瞥了眼跪于面前的暗卫。 暗影深深低下头,装作未曾听见那开头二字,恭恭敬敬地如实回复她:“秦将军最近在……打擂台。” 黎知鸢一怔,眉心微蹙:“打擂台?” “……秦将军好似身上缺了钱财,在不久前去拍卖行拍下几株稀缺灵植后便去了京城中的地下擂台。” 灵植,钱财。 长公主沉静无波的面容上陡然掀起点点涟漪,似是有些无奈般阖了阖眸,低声自语:“……她缺钱为何不与我说?” 当真是个一根筋的木头变的。 暗影垂头不语,只作未听出这句话中那些许连黎知鸢恐怕都不曾察觉的柔和嗔意。 秦观南出身散修,自无多少钱财。当初做边关将领时,那点俸禄大多也分下去抚恤战亡将士。而如今说着是回京受赏,却被皇帝忌惮折辱,除了一个长公主伴侣的名头外,其余所赏赐下的灵石不过是看着多罢了,实则真正要维持一个将军府的开销,最后也几乎不剩什么。 更别说这些月府里还住进了一个祖宗,光是她给黎知鸢买碧玉果子这种皇族吃食就是在掏库中那点所剩无几的积蓄。 之前仅有百余岁记忆的长公主不懂秦观南的处境,如今彻底恢复神识的长公主又怎会不懂? 她不过是存了些不可说与旁人听的小心思,想耐心等着年轻气盛的小将军最终无钱窘迫时来寻一寻她,身为伴侣,她自不会叫秦观南当真穷得流落街头。 哪成想那木头竟是一声不吭地都忍了下来,宁愿去打擂台也不愿来寻她帮忙。 长公主心中暗恨秦观南这性子,侧身伸手取过桌边放置的茶盏,指尖捏盖轻拨水面点点墨绿,敛眉抿下一口温热的茶水。 “她如今在与谁打擂台?” “昨日是出窍后期,今日应是到了合体期修士。” 女人动作一滞,蓦然抬眸看向了暗影,茶盏重重落下:“她不过才出窍期,如何与合体期修士打擂台?!” 黎知鸢眸中微寒,丹唇紧抿:“去将她给我带回来!” 京城擂台本就是赌命赢钱的地方,若是对上修为低下的也罢,可秦观南身为她的伴侣,又何必为了那点儿钱财去越级拼命?! 暗影低声应诺,心中却是叹息。 此时已近黄昏,恐怕秦将军的那一场早早就打完了,如今去着实有些晚。 正待要出去,却兀地听见了外边些许动静,随后是熟悉的比往日略重了些的脚步声。 长公主侧头望去,目光透过这层房门竟像是已看见了女将的身影一般。 她不再说话,只挥手让暗影退下,自抚了抚发髻,神色淡淡地端坐着等待女将推门而入。 然而…… 外面骤然响起三声敲门声,在这时恪守礼节的秦小将军声音有些干涩沙哑,低低问道:“殿下可方便?我进来了。” 黎知鸢:…… 长公主神色微冷,平静道:“进来罢。” 有些血气味儿。 一身黑袍的女将抬足进了门,反手阖上。她仍戴着青铜面具,身上虽有些血气,但衣物却是干净整齐的,一如往日般冷肃寡言,见了黎知鸢也没多说什么,只从芥子空间中取出一个小瓷瓶来递给了女人:“抑制毒素的药物。” 祁清和抚了抚袖,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为自己倒了杯茶水。 她没有说这是哪儿来的,也不曾提及她是如何得到这些灵丹的,态度淡漠得好似她仅出去了片刻便回来了,让一旁等着她的长公主心中不觉微闷。 长公主捏着小瓷瓶,目光扫着她,方抿唇要说些什么,就见她又陡然放下了杯盏,取出一盒子熟悉的果子来放在桌上。 “才买的,吃吗?” 祁清和打开盒子,抬眸看了看一旁的女人。 黎知鸢:…… 黎知鸢险些被她气笑,此时也不想其他了,仿若如之前一般只剩了百余岁的记忆,眸色晦暗,勾唇颔首应了。 “吃。” 女将得了回复后就没有再看她,平静地取出一只小碗,沉默而熟练地给她剥果子。 黎知鸢一直盯着她瞧,目光却在偶然间瞥见了她衣袖下若隐若现的方结疤的伤痕,心中那点酸涩气闷的火焰霎时被冷水泼下,一瞬化作青烟散去。 长公主眸色怔然,唇瓣动了动,终是无声。 这果子过于甜了些,一入口,便遮掩下了那点不知名的涩意。 “你这几日便吃些灵丹罢,也对休养神识有好处,助你尽快恢复记忆。” 默然着的女将陡然启唇道。 “留一些等日后情毒发作时吃,若不够了,我再去弄些。” 祁清和垂眸看着指尖中剥了一半的果子,冷冽的声音中已不知何时地柔和了许多。 她将剥好的又一个果子放至黎知鸢面前的碗中,仍旧当长公主是只有百余岁的记忆。 “……嗯。” 黎知鸢指尖一僵,唇齿间再次泛起密密麻麻的不明酸涩来。 是了,秦观南纵然是喜欢,也只是喜欢她百余岁的模样罢了。 长公主敛下眸,不再作声。 京城中风云动荡,长公主恢复记忆后便联系上了自己的暗卫和潜伏起来的太尉等人,暗中将所有营中奸细尽数拔除,亦悄然在各地清理着帝王埋下的钉子,只待一个时机就能逆转翻盘。 如今黎知鸢需要的,是有一个人能够吸引分散皇帝的目光和一部分京城里的人手,让她能更方便快捷地推动布局。 很快,这个机会来了,却又让素来狠厉果决的长公主迟疑犹豫。
秦观南为她找到了能够彻底清除情毒的药方,其中有一味草药正在苍梧京城不远处的秘境之中,所以她来与黎知鸢说一声,不日便要动身前去探一探了。 那夜,黎知鸢瞧着身旁正低头翻看兵书的女将,目光在她未戴面具的脸颊上轻轻划过,愣怔许久,竟是一时无法开口,说不出应下的话。 “怎么了?” 不远处的烛火摇曳跳落至女将的脸颊上,暖黄的色彩将她锋利的眉梢也晕染出了些许柔和。许久未听见答复,祁清和偏头垂眸去看了看身旁已侧身躺下的长公主,瞳孔中隐约浮了点点光亮。 女将对上了她的眼睛,突然浅浅的微不可觉地勾了勾唇角,第一次伸手碰了碰黎知鸢的脸颊,低声安抚道:“别怕,等我寻回草药,你就不用再受情毒了。” 她的动作像是蜻蜓点水般轻柔,一触即分,她只将黎知鸢的异样当做是在担忧而已。 好似从那一夜开始,她们之间就发生了些悄然的变化。 黎知鸢眼帘轻颤,陡然抬手握住了她缩回去的指尖,在女将略显惊诧的目光下将之轻轻覆在了自己的脸颊上。 喉中如被刀子磨过,一开口就沙哑得不像样子。 长公主张了张唇,近乎是艰难地挤出了一个字来。 “……好。” 女将安静而纵容地看着她,得到回复后忍不住轻轻笑了。 桃花眸中流光潋滟,正是姝色无双。 “莫怕。” 女将以指尖抚过她的脸颊,含着些不易察觉的纵容与柔和,再次安抚道。 纵是根冥顽不化的玄冰木头,也终究会在自己的伴侣面前消融霜雪、收敛寒意。 那一瞬,黎知鸢平生第一次胆怯,不敢抬眸望向她的眼睛,亦不敢去看她瞳孔中含着的克制却灼热的情愫。 次日,祁清和写完告假文书,与府里老管家嘱咐过细碎事务后便走了。 踏出门的那一刻,她好似想到了什么,转头去跟房中的女人轻声道:“碧玉果子也吃了许久了,等我回来的时候看看有没有新奇的吃食给你带。” 长公主沉默地看着她,指尖微捏膝上衣物,点了点头。 “……早些回来。” “好。” 待女将的身影彻底看不见了,黎知鸢才缓缓收回了目光,独坐在空寂的房屋中,陡然对着虚空开口喃喃道:“黎裴宴大势将去,手中也抽不出多少人。只等我此次一举登位,日后迎南南为后,必不负她。” 无人回她,暗影亦知晓她并不需要回应。 黎知鸢只不过是说与自己听,借此稍稍平复慌乱不安而隐隐升起几许后悔的心脏而已。 可她矜傲而掌权多年,已有了几分自负,因而在此时有意地忘却了一个道理。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天下的事并不会处处都顺着她的意思发展。 祁清和心中倒也对黎知鸢的算计知晓一二,此时自己主动入局做戏,以补好日后脱身的理由。 想必就在她踏出将军府的那一瞬间,黎知鸢手下就有暗卫跟上,故意留下踪迹给皇帝看,借此让皇帝疑心是她出去与黎知鸢党派联络,从而分散小皇帝的注意和火力。 她穿戴上宽大的带着兜帽的黑斗篷,以帽檐遮掩自己脸上标志性的面具,一路向秘境走去。 但就在将近离开京城之际,祁清和陡然于大街上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与记忆中的有几分不同。 月白长裙边绣着缥缈云纹,女修以银冠束发,仍旧如当年一般温婉端庄,举手投足间都是从容不迫的涵养与礼节。可她脸上虽显浅淡平和的笑意,那双眸子深处却是一片如深渊般幽寂暗沉的冰冷漠然,若是与之长相对视,便会隐约生出几分被蛇类盯上、打量着如何下口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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