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观南!你……” 黎知鸢苍白的脸上升了些薄红怒意,咬牙死死盯着她,可她话落了半句便猛然一顿,最后还是女将平静地给她补上了未脱口的下半句话。 “为何不往下说?” “你是想说‘秦观南,你放肆’,对吗?” 长公主攥紧了指尖,抿唇不语。 “……罢了。” 女将瞧了她一会儿,兀地垂了眼帘,抬起指尖扶了扶自己的面具,慢慢转了身:“既然殿下今日没心情签和离书,那便等殿下登位后再签也不迟。” “秦某无礼,冒犯了殿下,这便走了。” 祁清和淡淡说完,自甩袖离去。 身后之人的指尖僵硬于半空,长公主愣怔看着她厌恶冷漠的背影,眼眶中水雾愈凝了几分,轻阖了阖眸,掩去那些通红软弱的神色,缓缓放下了手。 “怎么样?长公主可有为难你?” 云江蓠负手在门口静立半晌,这才瞧见熟悉的身影从中走出,敏锐察觉到了她身上隐约压抑怒意的冷硬气息,眸色微闪,随即上前去关怀询问。 “……不曾,只不肯签和离书。” 女将抬眸瞥了她一眼,看清了她瞳孔中的暖意,便也不禁软了些声音。 “无事,总会签的。” 祁清和摇了摇头,略过了这个话题:“你在京城中可有去处?不如去我府上歇息几日?” 云江蓠浅浅弯眸,温柔地看着她,轻颔首:“这自然是求之不得。” 女将微不可觉地笑了下,随后领着云江蓠回到府中。
京城中动乱如此,也幸而祁清和身上并无职务,每日只呆在将军府中躲个清闲。现在又多了个琴棋书画样样皆通的云江蓠,白天两人时常于一处下棋消遣,这般倒也不算枯燥无聊。 很快,长公主领军造反的消息传遍京城,而宫中的渡劫期老祖似乎也未曾阻扰,时局在一瞬颠覆,黎知鸢上位的速度以及狠辣的手段超乎所有人的预料。她干脆了断地将黎裴宴斩杀于剑下,夺了另一半虎符,随后开始大肆清理顽固的正统保皇派,又将自己的人手换上。 地方上潜伏着的保皇派早在不久前就被她拔草除根,如今京城动乱如此,虽天下哗然,苍梧国的地方城池上却无人敢反。 将军府的消息来得很慢,这四周都隐约是被人围阻起来了。 当祁清和收到黎知鸢造反成功的消息时,事情都已结束了许多天。而那日,她正与云江蓠坐于院中对弈,指尖执着黑子,安静听完老管家的来报后,沉默半晌,手腕中的佛珠不知何时触碰到了石桌边角,发出沉闷的碰撞声来。 老管家弯腰恭敬地等着答复,却陡然听了一声极低的叹息,随后是女将一如既往的略带些沙哑冷肃的声音:“晓得了,你下去吧。” 女将垂下眸,指尖摩挲着棋子,瞳孔中有一瞬的恍惚,她轻抿唇瓣,将手中的黑子落于棋盘中。 老管家颔首应是,在转身的那一刻,却又听身后之人轻声吩咐了一句:“去将府中的人散一散罢。” 老管家一愣,足下微顿,回眸看她,却见女将已不再话语,只抬手对着他挥了挥。 “阿南日后有何打算?” 云江蓠执棋看着老管家远去,这才移开目光看向了垂头不语的女将,有些担忧地蹙眉问了句。 消息传得如此慢,想必也是那位长公主出手遮掩封闭了将军府周边,如今长公主登位,云江蓠着实有些担心她会对祁清和不利。 祁清和拨弄着腕中佛珠,一时无言。 “……如今她也已登位,等我处理好和离的事情,就准备解官离去,届时应会去旁的大陆上看看。” “这也极好,若阿南愿意,不妨随我回东大陆去,那边并无国家纷争与皇权压迫,也叫人轻松些。” 云江蓠眉间一动,看着女将的青铜面具缓缓笑道。 她总是这样温柔贴心,在相处时让人倍感舒适。 祁清和难得弯了弯唇,见云江蓠神色期许,便也顺着颔了颔首:“应当会的,到时我也身无分文,只望家主收留一二。” 女将竟是开了个玩笑。 可她对面的女修却似是有些嗔怪地轻轻瞥了她一眼:“我本以为你与我之间好歹也算得上是友人,阿南为何要以收留二字形容?” “倒叫人伤心。” 云江蓠嘴中说着伤心,眸中却含着亲昵而柔和的笑意,也正与女将说着友人之间的调侃之语。 云家主是何等长袖善舞的人物? 当她悄无声息地置下一个个温柔靠近的陷阱时,自不是秦观南这样不善言语和人情世故的木头将军可以抵御的。 此时女将有些愣怔,注视了她片刻,继而果断认真地开口点头道歉:“这却是我的不对,阿蓠自然是我的好友。” 云江蓠也是一怔,随即抬袖掩唇轻笑出声,眸中流光缱绻,轻轻扫了眼这根呆木头:“我与你说玩笑话罢了,阿南怎么这般较真呢?” 实在是……可爱极了。 女将张了张唇,见她笑得这得这般欢快,心中有些无奈,抬手给她倒了杯茶水轻轻推过去,眸中也含了些纵容的笑意。 云江蓠低笑着敛眉伸手去接,陡然眸光一闪,似是不经意间触碰到了女将快要缩回去的指尖,下意识一握。 女将愣了下,有些疑惑地抬头看她:“怎么了?” “……没什么,只不小心碰到了。” 女修微红了脸颊,瞳孔中霎时间覆上了点点如雾般朦胧的羞意,唇瓣轻抿,长如鸦羽的眼帘颤了颤,轻轻答道。 “你们在做什么?!” 不等云江蓠收回指尖,院外陡然响起女人惊怒的声音。 黎知鸢死死掐着手心,这才忍住没有第一时间取出长剑将那女子斩杀于此。她大步走进了院中,眉心紧蹙,声音中不知何时染了几分带着质问的酸意。 “你要与我和离,就是为了另寻他欢?!” 长公主眼尾上挑,眸色凌厉地滑过坐在祁清和对面的月白长裙的女人。 她方才分明瞧见这女修装模作样地勾引秦观南! “你……” 黎知鸢心中涌着怒意和些许微不可察的委屈酸涩,直直盯着女将,还想再说什么,却突然被祁清和扬起的声音打断。 “黎知鸢!” 女将拍桌而起,隐忍压制着恼火,手腕中的佛珠因剧烈碰撞而发出沉沉声响。她声音中都似含着碎冰,听得黎知鸢心中一颤。 长公主只见素来不曾如此对她发过火的女将此时像匹野狼般凶狠地盯着她,启唇怒斥:“你自己心中龌龊下流,莫要以为人人都与你一样!” 黎知鸢凤眸微睁大了些,脸色瞬间青红:“我心思龌龊?!” “你们手都握到一处去了!你为了她来骂我下流的时候可曾想过我才是你的妻子?!” 她袖中指尖都被气得一颤,当着这女修的面被自己的伴侣如此说,这简直是将长公主的脸放在地上践踏,让黎知鸢如何都接受不了。她此时有一瞬想要撑着自己的尊严甩袖离去,或者干脆动手杀了这个勾引秦观南的女修。但当女将阴沉的目光落在身上的那一刻,她脚下却又似生了根一样地动弹不得,只僵硬在原地强忍着心中酸苦,紧抿唇瓣回视祁清和。 女将骤然冷嗤,挥手扫落桌上棋盘与物件,清脆刺耳的响声兀地升起,让坐于对面的云江蓠也为之一愣,心中一紧,随即连忙起身去扶住了女将的手臂。 祁清和怒极反笑,恨声问她:“你是谁的妻子?!” “谁家的妻子会在大婚堂前一面不出、迫不及待地换上素衣?!” “谁家的妻子会将自己的伴侣当夜赶出婚房?!” “又是谁家的妻子会拿伴侣的性命去给自己算计铺路?!” 女将指尖攥得青白,眸中隐隐闪过暴虐猩红之色:“你自己心里知道为什么会与我结契,如今又何必在我面前提妻子两个字?” “黎知鸢,我秦观南在你心里得有多下贱饥渴,才能在被你利用完之后还巴巴扑上去跟狗一样舔着你?!” 云江蓠一惊,眉间霎时闪过不忍心疼,扶着她的手,抿唇低劝着唤了声:“阿南……” 为何要如此不堪地形容自己? 长公主脸色苍白又无力地看着她,唇瓣轻颤,眼帘稍稍一垂,眸中含着的水花便顷刻间滑落,让她瞧着狼狈又可怜。 或许从前两千多年的岁月中,尊贵的长公主都不曾受过如此辱骂罢。 女将素来都挺直不屈的背脊有一刹那竟是弯了些,阖了阖眸,慢慢松开了指尖。 她逐渐恢复了平静,指尖极快地有些杂乱无章地拨弄着腕中的佛珠,敛起了那些外露的凶戾之色:“……你来了也好,也省得我去寻你。” 祁清和取出一张和离书来,指尖轻抖纸张,射到了黎知鸢身前。 “签了罢,我于你也没什么利用价值,就当是长公主发发好心,签了这张和离书,日后我自会离开北大陆,也不会碍着你的眼。” 她瞧着黎知鸢眸中含着雾气、神色满是冰冷怒意,紧捏着那张纸又想要将和离书撕碎,便嘲弄着微微勾唇呵道:“我这里还有成千张和离书,你撕碎了这一张,自会有下一张,何必呢?” “……你.做.梦。” 黎知鸢面无表情地盯着她,果真如她的意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却是将和离书揉成一团捏在手心中,再不发一声,深深看了祁清和一眼,转身甩袖离去了。 庭院中寂静下来,云江蓠见祁清和不开口,便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安静地在她身旁陪伴,心中又疼惜又担忧。 好半晌,还是女将先出了声。 她微侧身看向了云江蓠,眸色缓了缓,低低道:“阿蓠身为家主,族中事务应当也甚是繁多,不如先行回去罢。等我解决了此间事,定会去东大陆找你的。” “不,我留下来陪着你,我担心……” 祁清和轻叹着打断了她的话:“你素日里总与我提及你的那位先生,她若当真博学如此,应是教过你‘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的道理。” 女将声音稍软了些,慢慢与她说:“你若是留在这里,家中事务耽搁了不说,还甚有可能被黎知鸢盯上伤害。” “倘若你因我而受伤,那我必要束手自缚,以此赎罪。” 云江蓠紧抿唇,垂眸无语,却陡然察觉自己的头上覆上了一只温热柔软的手,如同记忆里一般轻轻抚了抚她的发:“我很快就能处理好了,阿蓠且先归去等等我,好不好?” 在这一刻,女将的音调几乎与她藏在心中的声音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云江蓠蓦然抬头看她,瞳孔中光亮明明灭灭,过了一会儿,她终是缓缓点头应下了。 “……那阿南要护好自己,快些来。” 她有些勉强地笑了笑,目光不舍得从祁清和身上挪开:“我在东大陆等你,届时带你去逛遍城中好玩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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