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洛的身子微微一抖,转而又笑:“看我,如今,你看到了。也满意了?”她本以为沈羽竟能冒着被侍卫发现被父王砍了脑袋的危险盈夜至此定已冲破了她心中桎梏,却没想到沈羽便是眼下就站在这屋中,也依旧吞吞吐吐不敢往前一步,明知为何而来,明知因何而忧,却为何来了,又不说? 桑洛叹声苦笑:“我以为君知我心,却不知道,你竟什么都不知。也什么都不想说。既然如此,又何须解释?”她摇了摇头,似是真的生了气,连声音都冷了下来:“沈公莫不是怕我对父王说些什么你的坏话,还是担心因着哥余一事,父王会牵连你泽阳族人?反正沈公素来也只为舒余,为你泽阳族人活着,你那一片善心,也只放在国家军中大事上……反正……” 她话未说完,却忽觉身后一股凉气袭来,耳边脚步声响,便就在这一忽儿被人自背后紧紧搂入怀中。桑洛心头一跳,轻轻地啊了一声,片刻,那僵硬的身子便软了下来,嘴上却依旧不饶人的低声咕哝:“反正你也只是欺洛儿好说话罢了。” 沈羽的身子发着抖,手臂却用力的将桑洛搂在怀中,此时她面颊蹭着桑洛的发丝,心头乱跳的便是连眼睛都不敢睁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咬了咬牙,轻声只道:“羽是不知,不知就如此违抗王命来瞧你究竟对不对,也不知如此唐突公主,是好还是坏,更不知……更不知日后,该何去何从。” 她口中说着,心里却又因着太多的心事逐渐沉重,说完话,双手竟已握成了拳头,她几欲难言,喉咙哽咽,想到穆及桅说的那些言语,更是沉重难过,却又觉得不可不说,只得死命压着心中那一波又一波的难过道:“洛儿心意,羽自明了。可我不能因着一己之私,误了两人终生。我父兄族人皆死在战中,独留我一人,时语此生,怕是注定只能为舒余,为泽阳活着。前路难行,动辄得咎,时语心中万般艰难不可言说,今日来此,只盼着……盼…… 她话未说完,那紧握成拳的双手手背微微一热,便就这样被桑洛双手轻轻握住,她语塞,眼眶湿润,但听桑洛说道:“只你愿意,我明日,便去和父王……” “洛儿姐姐。” 沈羽这没来由的四个字让桑洛霎时停了口中的话,微微蹙了眉,旋即又莞尔:“我是长你一些,你是因着此事,才觉别扭?” 可沈羽依旧闭目低语,复又叫了一声:“洛儿姐姐。”言罢,沉静许久,只觉得桑洛那一双手微微紧了紧,苦笑着在桑洛耳边轻声说了一句闵文。说完,只又说了一句:“日后,多加保重。”便不顾桑洛那紧握着的手,松开怀抱转身而去。 窗户啪啦啦的响了几声,屋中回归一片静默。 桑洛站立原地一动不动,一双眼睛盯着烧着的炭火,快步走到桌前,拿了纸笔,在昏暗的光线之中潦草的写就了几个字,那沈羽方才用闵文浅浅说出的八个字—— 时羽非羽,欲语还休。 作者有话要说: 【欲语还休】这个伏笔埋藏了几十章终于可以露出水面了。时羽不是这个羽啊,可我想说是这个“语”却又不能说啊。 来,说好的互动,张口吃糖。 不要害羞,鲜花评论各种雷和营养液砸向我吧我的小天使们呐~~~~~~~~~~~~~~~~嗷呜!
第62章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 沈羽自回到狼绝殿中便将自己关在房中紧锁了门,任陆离怎样敲门询问怎的一身都是冰雪湿漉漉的也不去理会,被陆离扰的烦了,也只闷声说了句:“军情紧急,心中烦闷。”的话,便不再着一字。 她浑身都发着抖,就这样一直呆坐在炭火盆边,直到衣衫都逐渐干了,也还是一动不动。 她被桑洛几句话激的上前忘乎所以的将其抱在怀中,急于解释,可如今解释完了,想说的也说完了,却又难过担忧。 时羽非羽,欲语还休。 沈羽叹了一口气,加之那两句“洛儿姐姐”,如此冰雪聪明的桑洛过不多时怕也就能猜到自己的真实身份了吧?她这是将她泽阳全族的性命都压在了桑洛身上,她现下想起又觉心中七分难过,三分担忧。难过在她终究算是见了桑洛“最后一面”,此后远去朔城,千里雪原万里黄沙再回返不知几何;担忧在桑洛若真的猜出了她就是幼时的沈时语,会否雷霆震怒将此事禀明吾王,届时——沈羽苦笑摇头,届时也不需想什么军国大事,静静地等着吾王来取自己首级便是了。 可她偏又没来由的相信桑洛。不知怎的,她就是没来由的相信桑洛。 她就这样呆坐着等待着,等着吾王来人擒走自己,或等着天明,自己觐见吾王请战。但无论是哪一条路,哪一种结局,她与桑洛,都不会再相见了。 想到此处,沈羽心中揪痛,疼的她竟不自觉的又伸手去握住了颈间平安扣,用力的握着,似是握着这平安扣,就是握着她与桑洛之间最后的一点联系,久久不愿松手。 相思苦短,雪夜悠长,直到天明雪渐大,压得枝头随风震颤,簌簌作响,一抹光亮从窗外透入,沈羽才从满心怅惘之中缓过神来,闭了闭酸涩的眼睛。炭火早熄,她周身冰凉,只手中的平安扣被握的温热。 她换了一身干净衣衫,独自走出狼绝殿,缓着步子一路慢行,今日不同往昔,每走一步都觉艰难。到人殿中,递上令牌,便跪在当中静静地等着。时候尚早,她跪在此处足足等了有半个时辰,却也不觉得膝盖酸痛,身子麻木。许久,才终究听得脚步声响。她俯身叩首,递上昨夜传信,说明来意,再不抬头,静等吾王旨意。 渊劼放下那皱巴巴的字条,眯起眼睛看了看身边的伏亦与秀官儿,秀官儿倒是心领神会,遣走了殿中旁人,关上殿门,却又独留了伏亦就在渊劼身侧。 “沈卿,”渊劼淡淡开口,看向沈羽:“朔城之事,确实令人烦忧。可眼下快到年尾,过阵子我又要同伏亦去往龙首山定国台,若你离去,金甲皇城卫,谁来统领?” 沈羽微微起身,神色肃然,拱手只道:“臣知朝中事多,此时抽身确是思忖再三,权衡利弊,朔城是东余西余交界必争之地,中州大羿不知何时又会来势汹汹,臣既为狼首,万事须以国为重,王都中尚有穆公可统领金甲皇城卫,穆公尽忠职守,与五军也熟悉,想来,定可保吾王与太子亦无事。” 渊劼挑挑眉毛,转眼看了看面上已然带了些焦急的伏亦,微微一笑,前倾身子含笑瞧着沈羽,语调倒是轻松了许多:“我与伏亦自然无事,我只怕,沈卿一去,我的洛儿,要有事了。” 沈羽却没想到渊劼竟会在此时殿中朝上提起桑洛。心中一跳,急忙磕头:“臣惶恐。不知吾王心意。”
渊劼一笑,抬了抬手:“沈卿,起来说话。” 沈羽不知所措的站起身子,低着头直直站着,但听渊劼又道:“下月十三,便是洛儿生辰。到时候,洛儿也就十八岁了。”他说着,微笑看了看伏亦,转而又道:“昔日泽阳先公尚在世时,我曾与他玩笑提起,待得洛儿大些,将她嫁入你泽阳一族,可惜先公与你长兄为国捐躯死在战中,如今,你虽然还年少,却意气风发屡立奇功,与我的洛儿,也算登对。” 沈羽听着渊劼的话心头不住突突跳着,双腿一软复又跪在地上磕头只道:“臣,臣配不上公主。” “你在狼首之位,又是泽阳独子,身份高贵,自然配的上我的女儿。”渊劼那面上笑容不减,复又轻声说道:“我知洛儿钟情于你,你又救了她数次。本想再过阵子,与你提起,不想今日你自请出征,眼下,我将这话说给你,沈卿,可愿意?” 沈羽趴伏在地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她是多想说她愿意。 身子微微发着抖,许久竟不能起身。 伏亦却笑:“沈公定是听得父王如此说,开心的过了头,连谢恩都忘了。过不几日,你便也要随着洛儿叫我一声王兄了。还不快谢父王恩典。” 此时,便是座上渊劼,都轻轻的捋着胡子,眼中含笑的等着沈羽磕头千恩万谢。 然沈羽却一句话都说不出,额头上已是汗涔涔,她原以为自己请战离去便可躲过此事,却没想到,这事态的发展终究还是将她推到了退无可退的边缘。她眼眶一热,两滴泪便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落在地上,更是不敢起身,开口数次,终究干涩的说道:“臣……谢吾王厚爱,谢公主赏识。只是……”她心中重重一疼,用力的咬了咬嘴唇,几乎咬出血来,吸了口气才又断续说道:“只是……先父在时,已……已将陆将之女许配与羽,待得离儿十八岁时,便要……便要……”她更说不下去,停顿数次,终于还是吐出了那让她深觉割心挖肺一般疼痛的四个字:“娶她过门。” 渊劼眉心一抖,伏亦却惊声出口:“什么?你……你与你那婢女……竟有婚约?”他在渊劼身边已站不住,快走几步下了八级金阶走到沈羽身前,低头瞪圆了眼睛低声咬牙说道:“你为何不早些说出此事……你……你可知我妹妹对你……” 沈羽闭着眼睛复又用力磕头:“臣该死!臣实没想到……” 伏亦听着这话,面色都发了白,转头看着渊劼拱手只道:“父王,儿请父王令,将这玩笑的婚约给退了,陆离如今还小,先公已逝,沈公与洛儿……” 渊劼却嗤笑一声摆了摆手,伏亦不敢再说,只是气哼哼的握了握拳头,叹了口气。渊劼却道:“我本以为,你与洛儿两情相悦,却不曾想到,先公早有安排。父命难违,一诺千金。既如此,你便回返狼绝殿点兵,即刻,往朔城去吧。”言罢,站起身子,冷了面色,便要离去。 伏亦怅然的瞧着渊劼离去,心中便是再替桑洛不甘也无话可说,而沈羽趴伏在地一动不动,他也只得长叹两声,看着沈羽连连摇头:“沈羽啊沈羽,你可真是……真是……”他咬牙挥了挥袖子,终究还是没把心中的难听话说出来,长吁了一口气阔步而去。 殿中再无一人,复又变成那般平静祥和的样子。而沈羽只是一直趴伏在地,便在伏亦离去之后,肩头微微抖动,许久,才站起身子低头匆忙离开。而方才她跪落俯首之处,也只留了星星点点的泪水——或化入地,或结成冰。 总归,她带不走。 卯时入殿,辰时点兵,三刻既发。马蹄踏过积雪,咯吱作响。这偌大的王都,浩浩荡荡的行军之列,沈羽的身上落满了霜雪,心中更是冰冷到了极致。她甚至不知自己是如何同穆及桅交代的,也不知自己是怎样一副样子站在校场之中点兵,更不知道自己此时坐在这马背上,日后,会否还会活着回来。 但她此一时刻,心中难过到一如死灰。 浩荡出城,便是千里雪原,飞雪漫天。却不知,那被抛落在身后的王都城头,一人迎雪独立,怅然相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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