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簪被遗弃在了卡恩的脖子上。 我怎会不懂呢?被你遗弃的不是簪子,是对我的情。 枪林弹雨中,戮帮的好几个弟兄死了,我最熟悉的柏杨也死了。 他们都因我而死。 被你拉着赤脚跑了一路,我的脚鲜血淋漓痛到麻木,但更麻木的,是心。 我也没资格喊痛,因为我,罪该万死。 你问我你有没有心的时候,我想说,我有心,心里装着你,装着我的大英雄。 你不会想听我的声音。我明白。我闭嘴。 你说,要让我痛苦的活着。 阿镜,你好残忍。怪只怪,我残忍在先。 最后,你枕在我的胸口睡着了。 你没有向我要哪怕一句解释,我也没有什么好解释。 我有错,也有罪。 我,百口莫辩;也,罪有应得。 仙乐舞厅,就是整个布局的伊始。身为安氏企业一把手的你,很早就入了我们精心布置的陷阱。 喻音瑕是个坏女人,在这个“局”里,她一点都不无辜,也不值得被原谅。 趁着你熟睡,我才能好好的摸摸你。头发短了,脸也瘦了。 咚,咚,咚,我的心跳得很快。 让我不禁想起和你的“第一次”。 上/床这一项是原计划里就有的,但真正和你相爱后,这一项,变得好难实施。 你视我如珍宝,舍不得我受委屈,迟迟不肯要。我却怕以后再没机会,一定要给。哪怕你知道真相后恨我。 是我,厚颜无耻,自私自利,只想做你的女人。 床上的事,跟男人,跟女人,我都学过。 你说你不会。我信。 我的第一次,你的第一次。两具纯洁的身体的契合,也是灵魂的契合。 那晚的我彻夜无眠。你的呼吸绵长,轻轻打在我的脸庞。 借着床头灯的微微光亮,和与你近在咫尺的距离,我得以看清你的容颜。 你的眉,你的眼,你的鼻,你的唇……每一处我都亲吻了无数次,每一处我都牢牢记在心里。 泪水,打湿了枕头。 地下室这晚,亦是如此。 你的脸贴在我胸口,听着我的心跳入眠。我多希望你也能听到,我对你从未改变的心动。 我不该睡着的。 等我再次睁眼,已是第二天的傍晚。不是在有你的地下室里,而是在租界内,你们为红姨置办的新“家”。 阿镜,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我抱着膝盖哭得很大声,二十年都没有这么悲伤绝望过。 你拿走了我的心,也拿走了我的命。余生若无你在身边,我宁愿昨天就死在你怀里,也好过活着却再也见不到你。 哭着哭着,我发了疯地在身上在床上乱翻。 红姨听到动静进屋,我跌下床,抓着她的手问:“手帕呢?我的手帕,灰色的,写了一串号码……” 红姨蹲下,抱着我,摇头。 什么都没有了。 跟你有关的木簪、手帕、旗袍,一样都没有了。 我大力推开红姨,扒开领口,看到昨晚你留在我身上的痕迹还在。这具“伤痕累累”的身体是唯一和你有关的了。 我好怕。因为伤痕,总有痊愈的一天。 那天后,恍恍惚惚反反复复的日子里,我像一具行尸走肉,足不出户地窝在床上。 每天,红姨都会买一份报纸送到我房间,我想在上面看到喻正清的死讯。 很多很多天以后我才想起,我忘了告诉你,喻正清不是我的父亲。要杀要剐,都随你。或者,让我来。 阿镜,我知道你要去做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我不会拖累你,我会守着我们的回忆,等你。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你何时回来,我便何时迎你。 阿镜,你一定要记得回来。我还有好多的爱没来得及给你,好多的情话没说与你听,好多的事没同你一起做…… …… 和红姨住在一起后我才知道,阿镜她殚精竭虑,早就为我和我的“母亲”红姨准备好了稳妥的后路。 她总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对我呵护备至。而我呢,却总是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受人指使,对她使用美人计苦肉计调虎离山计。 我们的爱,太不公平了。是我欠了她,欠情也欠钱。 穷极这一生都无法偿还。 …… 后来,日本发起新一轮侵/华战争,棚区和老城区的贫民包括我的母亲和弟弟妹妹均惨死于日军屠/杀。 我没有去寻找他们的尸体。 我哭了。 不是为他们,是为我自己。 我以为我可以用这么多年的含垢忍辱换来他们的自由和安稳,却短短不到一个月,他们就死了。 他们的死,让我那几年在喻家遭受的一切都成了天大的笑话。 我活着本身,就是个笑话。 即便是笑话,我也要活着。不是抱有见到阿镜的幻想,而是因为,喻正清还没死。 如果时光能倒回,阿镜来喻家接我那天,我会不顾一切跟她走。 可时光它,从来不会停留。 …… 后来,国内党/派多方统一部署联合作战,两个月取得抗/日初步胜利,中/日/战场转移至东北。 英美法相继撤出上海,归还我国领土主权。上海,从此再无租界华界之分。 …… 后来,没了卡恩和工部局做靠山,被陈旭抄了家财的喻正清突发疾病躺在病床上,我伪装成护士潜入医院,喂他喝了一整瓶农药。 他只配农药。 阿镜你看,我终于为你做了一件像样的事。 失去所有的喻夫人也是,病来如山倒,无需我雪上加霜,她必活不长久。 …… 后来,我因蓄意杀/人被捕入狱。 初进监/狱,我听说,上海下雪了。下雪,是阿镜的生日。 我试图撞墙寻死。韵青姐说:你凭什么死? 她说阿镜只开口求过她三件事,一件是问她借10万大洋,一件是请她安顿好红姨,一件是拜托她尽她所能照顾好我。 起初她都不懂,到现在都懂了。 是啊,我凭什么死? 我的命是阿镜和戮帮的弟兄舍命救来的,我的命是阿镜的,她想看我痛苦的活着,那我就该听话,痛苦的活着,活着等她回来看。 傅医生也来看过我。 她说:我从前也认为,不说出来,便能默默的守护她,便能正大光明地陪她久一些。可现在,我却羡慕你和镜爷的轰轰烈烈。哪怕这段感情不得善终,最起码,你们相爱过。 我问:她知道了吗? 她说:知道。我爱她,是爱她的一切。但她的爱已经给了两个孩子,是谁也分不走的。 我问:要放手了吗? 她说:她做出了自己的选择,我也无力改变她的立场。 我问:什么时候走? 她说:或许是陪她生下肚子里孩子那天,或许一年两年,又或许随便哪天,说走就走。 我说:情愿让她念你,也别让她恨你。心上人的恨,会令你痛不欲生。 ……
韵青姐花了很多钱疏通人脉,又拿出了喻正清的各项罪证,让我只在监/狱里待了半年就被释放。 半年,足以发生好多好多的事。 出监/狱那天,韵青姐来接我,而车里,是抱着小宁的傅纹婧。 以及,趴在笼子里的惜惜。太好了,惜惜还活着。我与阿镜之间的联系,又多了一样。 惜惜,我和你要相依为命了。 …… 再后来,安氏家族没落,上海再也没有镜爷。 …… 三年转瞬而逝。 她回来了。 她是安老板,是镜姐,唯独不是我的阿镜。 …… 战争很残酷,造就了数不清的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生灵涂炭。 战争,剥夺了安熙的生命,害得阿镜没有了至亲的弟弟,如月没有了挚爱的恋人。 阿镜和安熙感情深厚,安熙是英勇的战士。 我无法想象,阿镜的悲痛有多深。我只恨自己,不能陪她分担。一百年,最亲的安熙没能陪她走到尽头。而我,也已不是她好喜欢的人。 庆幸的是,我们四个一起看过《雷雨》的明珠剧院,顽强地生存了下来。 每个有阳光的黄昏,我都会尽量赶去那边看日落。 我会站在曾经和阿镜并肩而立的石板上,看熙熙攘攘的人群来来往往,看自己在余晖下被拉得很长很长的影子。 看着看着,眼泪又会不听使唤地往下掉。 那天的阿镜穿着一身浅色骑马装,很酷,很好看。我的阿镜,穿什么都是好看的。 那天的我本想问一问,镜爷是否会骑马?会的话,可不可以教教我? 我没问。 因为迷惘,犹疑。 阿镜你可知,那之后的我梦见过好多次与你骑马在草原上追逐落日的场景。直到今年有了答案,这样的梦,我再未做过。 同你一起骑马的那个人,不会是我。 在石榴园外的马场,你把手递给了强爷,把笑也给了强爷。你的身边,已没有了属于我的位置。 他也唤你:阿镜。 你为他留长了发,你做了他的阿镜,再不是专属于我一个人的大英雄。 也好,也好。 强爷,韵青姐,在爱你这件事上,他们都做得比我好。 我算什么?我连吃醋,都不够资格。 幸而,你和我在夕阳下的合影还在,和你在剧院前的合影,强爷一定没有吧?合影里的阿镜,谁也抢不走。 这张相片,在没有你的日子里成为了支撑我活下去的信念。 韵青姐把它交给我的时候,说:“如果早知道她的心上人可以是女人,我不会让她的心被任何女人霸占,包括你,包括我。” 那时我才醍醐灌顶,或许很多年以前,韵青姐对你的感情也是爱。只不过后知后觉,错失了先机。 我替傅纹婧感到难过,也对她的执着和胸襟钦佩不已。 和韵青姐比起来,我逊色太多。 阿镜,我何德何能?她一直在保护你,帮助你;可我却一直在欺骗你,伤害你。 在相片的背面,是用黑色钢笔写的六个字: 心上人。大英雄。 我见过阿镜的字,龙飞凤舞并不好认。然而这六个字,异常工整。一笔一划都透着小心翼翼,一撇一捺都藏着欢喜。 我把相片压在了玻璃底下,好多次都忍不住想把它拿出来,再看看那六个字。 可我不敢。我怕。 怕它经不住岁月的洗礼,怕它泛黄,怕它褪色…… 怕相片里,再也看不清我的,大英雄…… 尽管我知道,心上人,已不在你心上。 没关系的阿镜,你在我心上,生生世世都会在。你是我的心上人。下一辈子,这句话由我来说。 你等等我,等我来开口。 好吗? …… 韵青姐说过,每年第一场雪落那天,就是阿镜的生日。 可上海很少下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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