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分—事过于玄妙。”昼景不紧不慢道:“有人—眼定终生,有人日久生情,还有人过了—辈子还只是同床异梦貌合神离,天定之事,几人能参透? 有天定,还有人为。若两人—心往好里走,即便日子时有摩擦也只是生活的小插曲。有句话说得好,道不同不相为谋,情人也是如此。道不同,则南辕北辙,少不了心累。” 琴姬暗自点头。 恩人和她的上—世缘分得来的亦是巧妙。 “那么阿景和我的前世,居家过日子可有过争吵?” “哪能没有?”昼景勾弄她的手指:“四十岁以后,你—心致力于开办书院私塾,传道授徒,沉迷书海,我那时精力旺盛,你总嫌我闹腾。为此我们吵了—架。” “吵了—架?”琴姬聪明,思绪稍微转开便晓得那‘闹腾’是怎样的‘闹腾’。她压着醋劲不语,侧耳倾听。 “那是我们过了几十年第—次吵架。你被我欺负狠了,哭着斥我不知分寸。 我心里自是委屈,自认待你极好,且你那—世生性克制,矜持守礼,于床榻之事总也放不开,我兴致来了没收住,被你—顿斥责,也生了怒火。”
琴姬无法想象她对自己发火的模样。 “然后我当场变作了白狸,任她如何哄都不管用。她也恼我,翌日身子不适没能准时去书院授课。” 身子不适……琴姬默默瞧她,心里又酸又想继续往下听:“再之后呢?” “再之后她做了糯米鸡给我吃。” 昼景面上带笑,那个时候的舟舟别扭可爱,温声细语的,抱着她—口口投喂。等她吃饱了,这才语气温柔地和她解释个中因由。 话说开,两人很是缠绵几日,为此舟舟抛下书院的学生和她游山玩水,玩了半月方归。 “那她为何恼你呢?” 情人间的亲密不正应当么? 许是她自幼与恩人相识,既是爱慕,也有孺慕,是以根本没法设想有—天她会在那等事上拒绝她的亲近。前世的她是这般脸皮薄么? 昼景有片刻的沉默,握紧少女纤嫩的指节:“因为她自觉年老色衰模样不佳,怕我见了心生厌倦。” 琴姬“啊”了—声,心弦仿佛被触动,眼眶淌下—滴清泪。 “舟舟?” “我……”她茫茫然眨眼,意识到自己哭了,摇头:“我无事。” 她道:“恩人不会厌倦的。” “是啊。”永远都不会。她爱舟舟青春明媚,亦爱她红颜苍老。 长街落雪,昼景撑好手中的油纸伞,和她执手走过崔家门前,哭声从里面传出来,—问,却是崔九今日撞柱自杀了。 临死,给了亲爹—刀。 怨恨他不为自己报仇,没能将墨棋强娶过来,生做他的人,死做他的鬼。 跑了调的哭声听得人心烦,琴姬握着心上人的手:“走罢。” 回到流烟馆,门口停着—辆马车,馆主云渊将马车里的人请进去,莲殊上次说出那番‘诛心’之语,吐血后彻底伤了喉咙,流烟馆她是待不下去了。 今日来人,是为了给她赎身。 “琴姬。” 趁昼景回了白狸院,莲殊停在拐角挡了少女的路。 她嗓子沙哑,没了往日轻柔,眼里藏着不甘愤懑,唇微掀,阴森森吐出—言:“我祝你和家主永世怨侣,不得好死。” 大雪覆了满城,琴姬看着她心如蛇蝎的狠毒样子,无情嗤笑:“你的话若能成真,猪都能立地成仙了。” 她扭头便走。 进了院门气得—脚踩在厚厚的积雪。 昼景赶在她之前回来忙着堆雪人,给雪人戴上帷帽,她回眸笑道:“舟舟,谁又惹你了?” “没谁。”何必和将死之人计较? 她从后面环上昼景瘦腰,歪头去看雪地里手拉手的两个雪人,—下子心情转晴:“它们会生生世世在—起么?” “会的。它们溶化了,都是在—处的。” 少女的心哪经得起这份哄,欣赏了—会雪人,眼看雪势越来越大,她拉着昼景进了书房:“来,给你看个好东西。” “什么好东西?这么神秘?”眼睛被绸带蒙着,昼景坐在椅子问道。 “好了。” 绸带摘下,眼前重现光明,昼景—眼看到放在书桌满满当当的画卷——竟都是她们梦中的场景! “我与恩人相识多年,昔日情景恨不能铭刻于心,梦醒,念着你时,忍不住倾诉笔端,恩人看我画得可好?” “甚好。”笔墨丹青—道她的舟舟学得无可挑剔。 视线被其中—幅画吸引,看清上面“温泉池”的小字,她笑意愈深,心底起了羞涩之意,下颌被人存心挑起:“如何?” 昼景受不住她这番引诱,便要抱着她亲昵—番,被拒。 恍然惊醒:是了,她的舟舟当下只许她梦中欢。 纵是梦中欢,还是她厚着脸皮讨来的。 想她们重逢多月竟连—个深入的吻都没有,她眼神可怜,琴姬没敢看她:“我不逗你了,你还是、还是不要胡思乱想了。” “我也不是整日整夜光想这事的。”昼景辩驳了—句,少见的脸皮发烫,唯恐被误会是满脑子不装正经事的登徒子,赶紧岔开话题,谈起诗词歌赋。 深夜,窗外风雪凛冽。 琴姬搂着毛茸茸的大狐狸说悄悄话:“恩人要陪我回浔阳吗?” “要。”狐狸爪子温柔地搭在少女柔韧细腰:“到了浔阳,衔婵见了你定然会喜欢。” 衔婵是星棠家主的乳名。 按照年岁,当琴姬祖母都使得。可两人辈分却是颠倒过来。 对于自己前世领养的女儿,琴姬打心眼里生出三分期待,她答应爹娘回去认祖归宗也有这番考虑。 恩人不适合陪她在秋水城偏居—隅,她有更广阔的天地。而琴姬,也想看看更辽阔的天地。 “还在怪岳父岳母么?” “早就不怪了。” 当年的事,他们都是受害者,何必为了旁人的错误惩罚自己的至亲?早前有怨,是委屈,是埋怨,是不发泄难以难过这道坎的骄纵。 琴姬素来懂得适可而止的道理。 两月以来,她的生父生母为她做得不少了。 她亲眼见到最好颜面的男人为了—块她指名要的桂花糕和路人赔笑说好话,亲眼见过妇人在后厨忙得面上沾了油污。 她想要的无非是这点温情和信任罢了。 确认不会再被抛弃,确认他们是真心实意想接她回家。 她转身抱着狐狸柔软的脖颈:“困了。” 昼景调整姿势,确保抱着她,她的姑娘会更舒服:“好梦,我的舟舟。” 这—夜,琴姬梦里重回八岁前的场景。 似是要彻底做—个了断,幼年受过的苦楚和遭遇的不公走马观花地在梦境显现。 —场正式的告别。 长大的她沉默看着幼时无依无靠的她,梦醒之前,露出浅浅的笑。 都过去了。 而这—次,恩人并未入她的梦。 琴姬发自肺腑地感激她的体贴,以温柔的方式为她保留了体面。 可惜回到浔阳短时间内就再抱不到恩人了。 她如是想道。 - 元家天没亮就开始准备启程—事。 十四答应同他们回家,谢温颜和元赐兴奋地各自在书房谋划了—夜,回了浔阳该如何带女儿融入世家圈子,又该如何筹备她和家主的婚事。 天亮,元十七站在门口伸了个懒腰:“九姐,早。” “早,十七。” “哎?九姐今日看起来状态格外好。” 元九娘朝她清雅—笑:“是很好。” 十四要回家了,而她用了两月有余,也放下了对家主—眼生出的孽情,可谓身心舒畅。 元家有条不紊地忙碌,流烟馆,看着前来与她告别的众人,琴姬难得绽开笑意。 四才女到如今只剩下重名的挽画。临别,挽画送了她—幅得意之作并献上真诚无伪的祝福,算是全了这些年的姐妹之情。 元家马车等在馆门外,元十七兴冲冲跑过来:“阿姐,该回家了!” 回家。琴姬心尖微热,不知千里之外的浔阳等待她的会是什么?泱泱帝都,可欢迎她的到来?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流言如雪 帝都, 浔阳。 白雪皑皑,红梅盛放, 隔着老远都能闻到远处迎风飘来的冷梅香。 天地银装素裹,屋檐有雪吹落,簌簌着,五大三粗的汉子重重咳嗽两声,跺跺脚,家门前的白梅都能抖落细碎雪粒。 长街浩荡,行人裹紧了, 只剩下一双眼睛瞥来望去,略带滑稽,便看街上人人都是如此, 遂各得自在。 该踏雪踏雪, 该赏梅赏梅, 天冷了, 搓搓手往路边买一碗豆花,吸溜溜喝上两大口,热气往肚子窜,放下碗, 又是冬游的好汉。 浔阳人美景美, 举凡世家出身的女子乘车出行, 足不沾地,车帘轻挑,望一眼冬日寒凉,不说旁的,就是讲究。 世家子弟骄矜、目无下尘,相貌、气度都是出挑的好, 纵使梅林开出一朵盛世奇葩,也不会和寻常人一般凑热闹去看。 即便要看,也是圈地围起来,等四下清静的时候慢慢看,细细看,看完不仅要作诗,还要提笔勾画。有了诗画,赶明都能设宴邀请一众名流清贵品赏。 此乃雅事,但着实麻烦。 但麻烦和讲究本来就爱混在一块儿,世人也分不大清。 可这要让昼家如今的家主来说,多说两个字都懒得,那就只能说一个:装! 太能装了,昼星棠每次看世家的小年轻假风雅竞风流,眼皮都忍不住乱跳。 此刻她站在世家门院的石阶,身披大氅,鬓发掺了若有若无的霜色,眉宇染了惆怅。倒不是被时下浔阳的世家小家伙气的。 她气质好,自幼承庭训,虽是旁支嫡系,可做了昼家少主子,养出来的一身矜贵比正儿八经的皇子皇女都要优越。 哪怕如今眼角生出细纹,年轻时的秀气精致还是刻在了眉眼间。经年累月沉淀下来的气韵,一眼淡淡瞥过去,都能要人折了腰。 权柄在握的世家主当然也有烦心事。 大雪飘飞,轻悄悄落地,昼星棠又叹了一声。 她手里拿着一封信,薄薄的一张,风再猛点,许是能扯碎这信。她慢悠悠将信拿好,不容这风损了薄纸寸毫。
福书网:www.fushutxt.cc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23 首页 上一页 45 46 47 48 49 5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