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同江眼珠一转,心下疑惑方解。
好心?只怕故意布置一番向公主讽刺炫耀呢,看来摇光公主和丞相之女自小不对付的传言是事实,王漕司的担忧只不过是杞人忧天罢了。
想到这里,陈同江缓言细语哄了妻子一番,这才回身往漕司衙门报信去了。
季环冷冷看着丈夫的背影,取出了怀里的信。
半夏在马车里挑开窗纱往后看看。
“殿下,你和阿环不愧是青梅同窗,多年好友,心有灵犀,我还真怕她拒绝我们。到时候跟姓陈的摊牌,拿出那些丑事来,阿环是他的妻子,怕是脸上不好看。”
萧佑銮摇头道:“你看轻她了,就算郭庶拿那些事游说了陈同江倒戈,阿环也不会羞恼迁怒到我身上。
你们都只看见她为一个书生毁了清白,又屈尊下降到陈家,便以为她是那等被才子佳人话本迷惑的妇人,但寻常妇人做得出她这等离经叛道的事情吗?”
半夏若有所思:“您是说……”
“若真论心思诡谲,她是我见过的第一人,她不在乎世俗眼光,你以为那男人迷惑利用她,毁了她声名清白,其实她只是不在乎。她找不到方向和生活的意义,便只能自己寻欢找些乐子。”
萧佑銮说到这儿叹了一口气。
“真正说起来,是我毁了她。她若是困于内宅,可能也只是一个聪颖一点的京城贵女罢了。是我,我把淮南路的图景铺陈在她面前,方圆万里的大好河山,空白一片,任人施为,她隐在幕后,与我一起,从无到有重建了一路国土。如此一来,如何还能安然回去做内宅妇人?”
“圈养的幼虎,一旦见过了苍莽山林,就再也回不了园林。七年前我被发配回封地,她又何尝不是心灰意冷,自愿嫁人把自己关进了内宅。”
半夏半蹲下来,手按在她膝上。
“殿下,这如何能怪您?她若是一头幼虎,困于囚笼就是最大的悲哀。”
萧佑銮清浅一笑,不再多言,侧首道:“可惜了阿环置下的好宴,若不是陈帅司闯进来,想必还能让阿狸尝尝京城地道的佳肴。”
女孩把自己往她身边靠了靠,只是不语。
萧佑銮察觉到她的情绪,温柔问:“怎么了?”
她不自觉噘了噘嘴,软软的话语里含着难以察觉的委屈:“你的阿环……”
萧佑銮一愣,有些茫然,“嗯?”
“她有丈夫,不是你的阿环,而我没有……”
这话乍一听,还以为是少女怀春,羡慕那男女情爱。
萧佑銮听了,还未尝清心中蓦然涌上的苦涩情绪,女孩接下来的话瞬间又带起了她另一腔柔软思绪。
“阿狸没有,阿狸没有丈夫,我才是殿下的阿狸,萧萧的阿狸。”
她怔然看着女孩微扬的脸,碧绿眼眸里是全然无保留的亲近依恋,心中似注入一腔热泉,热涨满满的。
“嗯,我的阿狸。”
捏捏女孩精致小巧的下巴,阿狸嘻嘻一笑,顺势栽进她怀里,被她长袖一揽,兜住背,像一只心甘情愿扎进怀中的小猫,扬起脸眼眸弯弯,语气娇甜。
“我才不想在别人那儿吃什么地道菜肴呢,回去了我和萧萧一起用晚膳好不好?”
“好,以后我亲自带你,去京城尝地道美食。”
半夏摸摸脖子上细密的鸡皮疙瘩,拼命压下上扬的嘴角,把自己往角落又缩了缩。
深夜,陈同江喝得醉醺醺回府,路过正房,见灯还亮着,嗤笑一声,转而去了厢房。斥退随侍的下人,摸黑脱下外袍,内室里灯光骤然亮起,吓了他一跳。
正待呵斥时,定睛一看,季环端坐在内室床上,头上珠翠都已卸下,面无表情看着他。季回则弓着腰站在一旁,方才就是他点的灯。
陈同江笑骂一声:“你这厮,悄无声息点灯吓我一跳,夫人在这也不通报一声。”
他揉揉眼,拿起一旁架子上的巾帕浸水擦擦脸,柔声道:“夫人怎么还未歇息?为夫在知府那里喝了些酒,回得晚了怕打扰夫人歇息,想着就在偏房睡一晚来着。”
季环看着他清理一番。
洗了脸,男人面目精神许多,剑眉星目,短髯修剪整齐,姿态挺拔,这么多年过去,京师玉郎的风采不减。
“夫君方才去衙门走得匆忙,有些话儿还没说完,晚上摇光公主拜府,提了一嘴想借兵的事儿……”
陈同江哈哈大笑。
“这些咱们之前不是说过了吗?如今我沂州官员连成一体,公主非想着赈济城外灾民,哪儿来的钱粮让她搅弄?
庆礼兄说得对,这女人啊,不安于室就容易贪权坏事,她明明猜到府库义仓的情况,偏想着把盖子揭开把事情闹大,老老实实做她的公主不行吗,还借兵,借给她抄了咱们的老底儿嘛?”
季环沉下眼。
“你也说过,是姓王的设计了你,府库义仓咱们根本没沾过,此番站队以后,你可就被绑上贼船了,王庆礼这种大贪,你真要跟着他,视外面数十万百姓性命于不顾?”
陈同江撇撇嘴,满是不以为然。
“不然还能怎么办?粮仓全是空的,怎么赈济?事已至此,不把事情压下来,王庆礼垮了,我的仕途也到头了。”
“也可以借兵给公主,抄了这伙贪官,救济十余万百姓,也算将功赎罪了。”
陈同江唬了一跳,“夫人!”
他几步上前,一屁股坐在季环身边,“你说什么呐!可是公主游说你说的?”
“公主若是从我手里借了兵,到时候强行开仓,州府要想把事情压下来,两方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事情闹大了,对我们有什么好处?吃力不讨好,何必多此一举。”
他搂着妻子的腰,温柔道:“夫人向来贤淑聪慧,自我来沂州,全凭夫人献策才让我把兵权掌牢,不至于被王庆礼那厮架空权柄。若是当初听你的,不贪那点小便宜,也不会落入他们圈套,夫人所说总是对的。
然今时不同往日,摇光公主想抄家济民,不说能不能成,她只要这么施行,反手就能被人弹劾,扣上杀官造反的帽子!”
“不行,这女人既然有这想法,定是打定主意,要跟我沂州府上下官员作对了!我手里握着兵权,她定不会放过我,我明日得再去衙门一趟。”
季环避开他的怀抱,往旁边挪了挪。
“去做什么?当耳报神,给那伙子贪官报信吗?”
第30章
“夫人!”
陈同江语重心长, “我现在跟知府他们在一条船上,摇光公主既已亮出獠牙,我自然要与同僚们商议对策。”
“不必去了。”
季环懒懒地瞥他一眼。
“你既然说我总是对的, 那就听我的, 从今儿起,断了跟那起子人的联系。明日手书下令, 就说摇光公主接过城中巡防后, 沂州城治安渐稳,足见殿下之能, 现帅司衙门能力不足,自请让贤, 公主民心所向,望接过守城一职,护我百姓。”
陈同江急道:“夫人,这事儿不能这么干,我的仕途……”
“与我何干?”
他握住妻子的手, 殷切道:“环儿!我们夫妻一体,不是说好了安稳做完这一任我就调回中枢,咱俩生几个孩子, 陪在岳父身边好好孝顺他老人家吗?这是他王庆礼和摇光公主之间的博弈,咱们何必掺和进去呢?”
季环抽回自己的手。
“我以前想着, 你虽然空有一身皮囊, 没什么本事, 仗着我爹提携, 有些贪财好色的小毛病, 但心肠是好的, 愿为百姓做些实事, 勉勉强强也能做个好官。
现在才知道,原来你跟他们也没什么两样,没有盘剥百姓做下大贪大恶的事,纯粹只是因为胆小怕事罢了。”
见陈同江还要在说什么,季环直直打断他。
“不必多说了,明日你就称病闭府,明早我派季回过来拿你的手令。”
陈同江笑得勉强,“若是我不同意呢?”
季环起身俯视着他,神情不屑。季回察言观色,几步走到外间唤了一声,房门开启,进来四个人。
两个下人守在外间没进来,还有两人走上前向季环行礼,唤一声“夫人”后垂手站在堂下待命。
这两人,一个是陈同江身边时常去衙门下令跑腿的亲随,一个是府军副将。
“你不同意也无妨,钟将军听命来府里领了帅司口令,捧印信去请公主掌府军,也是一样的。”
钟副将这才弯腰对他行礼。
“末将受大人传召,明日便领命出府。”
这是明明白白要把他软禁起来了!
陈同江脸色难看,之前刚来沂州初任安抚使时,他被钟副将为首的兵油子耍了几次,连季相女婿的名头都不好使。
这些从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兵,最是刺头,桀骜难驯。还是用了季环的法子狠狠操练了他们一番,才折服了他们。
后来闹了几次大的匪患,季环又插手献计,他被拂了面子心里不耐烦,敷衍一番没有再采用,钟副将却漂漂亮亮地剿了匪。
他本以为是钟副将擅用兵有才能,只怕是那时开始,姓钟的就被季环笼络住了!
他心里暗恨,早就知道这女人不安于室,竟还背着他跟外面的人有勾连!
想着想着突然心里一咯噔,季环以往虽说对他也没什么好脸色,但不会那么生硬地冷言以对,今晚却格外的冷漠不耐,一点夫妻间的温情也无。
见她起身要走,竟是真的就要将他软禁起来,不听他多言,不由心中忐忑。
他小心观察着季环的脸色,试探道:“夫人,你是不是还听公主说了什么?”
季环止住脚步,冷漠回过头。
“说什么,你是指燕尧巷那六户人家么?”
一直悬挂在心头的巨石终于轰然坠下,陈同江反倒松了一口气。
方才的季环太陌生了,高高在上,颐指气使,好似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若是因为知道外室的事情跟他赌气才如此,倒是好理解多了。她再是强势爱插手政事,也总会顾忌丈夫的面子,小意温柔,婉转行事,想必是知道这个以后气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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