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筝取出澹台长老给他带的礼物,双手奉上,这是一册古老泛黄的手抄经卷。 赫连尧接过,“嗯”了声。 他今日着一身玄色素袍,只衣领和袖口滚了道金边,花白头发松松系起,随意披拂在身后,是较显亲近的日常打扮。 “这是高彦法师的真迹。”赫连尧翻开经卷,同岚长老一起鉴赏,“你看看。” 岚长老拂须,“不错,是高彦法师真迹。” 赫连筝又在棋桌上搁了两块黑熔石。 赫连尧拿起来,点头赞许道:“是难得一见的极品。” “献给父亲。”赫连筝道。 那一堆黑熔石里,品质最差的,赫连筝交给长老炼法阵,品质第二差的,换了枚高阶的储物镯。 她盘算得好,这块顶阶的送给爹,肥水不流外人田,爹要是用不着,以后还不是她的。 赫连尧收下,“好,你有心了。” “父亲喜欢么?”赫连筝问。 赫连尧心觉不妙,犹疑片刻,还是点头。 小石妖甜甜笑开:“父亲喜欢就好。” 赫连筝也笑眯眯的,“这是小熠专门为父亲取来的,为了这份礼,她可吃了大苦头。” 小石妖自豪地拍拍胸脯,“我不怕热,也不怕辛苦!我是石头嘛,小玩意,不是个东西。” 赫连筝解释说:“是小小礼物,不成敬意,她刚学会说话,还说得不好,父亲莫要见怪。” 赫连尧像被人喂了一口痰,面色极为难看——还真防不胜防啊。 孩子也真是长大了,耍心眼敢耍到他头上来了。 这块黑熔石可烫手,收了,他咽不下这口痰,不,咽不下这口气。丢弃,又不礼貌,跌份儿。 岚长老在旁看笑话,“哈哈”两声:“孩子给的,你就收下吧。” 不待赫连尧说话,那石妖往前迈出两步,来到他身后,两只小手搭在他肩膀,“爹,我给你捏捏肩。” 赫连尧立即“哎呦”一嗓子,这石妖力气多大啊,她捏肩,不如说拆了他这把老骨头更合适。 她捏不算,还要说话:“爹,你舒服不舒服啊?小熠再给你捶捶背好不好?” 她声音像裹了一层蜜,甜丝丝,黏糊糊,赫连尧如被百蚁钻心,顾不得仪态,表情痛苦地扭躲到一边。 他吹胡子瞪眼:“你做什么!” “伺候爹嘛。”小石妖两眼亮晶晶。 “谁是你爹!我才不是你爹!”赫连尧感觉后背像有无数小虫子在爬,赶紧施了几个清洁咒。 尤其是肩膀,得好好地洗一洗,这件衣裳也不能要了,待会儿就拿去烧掉! 烧掉! 赫连尧宁愿这石妖同他打一架,逼他就范,也不要她的侍奉,这福气他要不起。 他没好气:“赶紧有屁就放,少给我来这套。” 赫连筝这才说起正事,“请求父亲,为我们主持婚事,鸣琨与小熠,情投意合,相逢恨晚,愿结为道侣,从此共伴一生。还望父亲成全。” 小石妖跟着复述,念到“鸣琨和小熠”,下面她就记不清了,只好自己编:“结一对果子,炒鸡拌饭,分给她吃。爹你行行好吧。” 赫连筝大受感动,小熠竟然愿意把拌饭分给她吃,必然是真爱了。 成婚?赫连尧早有预料,可他当然是不情愿的。 且不说这石妖如何粗鄙无礼,三人回转当日,玄霄便向他禀告了东极赫连筝遇袭一事。 这石妖说是陨星碎片,可又有谁能证明,谁知道她接近赫连筝究竟是何目的?虽然她目前并未露出什么马脚,却仍是不得不防。 赫连筝啊赫连筝,怎么就迷上这小妖女。 听说极寒之地北宫氏一族的水瑛仙子,爱慕她多年,她偏偏无意,名门正派的大家闺秀不喜欢,喜欢个来路不明的小石妖。 赫连尧道:“你这是同我商量,还是只是跟我打个招呼?” 赫连筝字字坚定:“鸣琨与小熠,是真心。” 赫连尧沉默,赫连筝该说的也都说完,小亭陷入寂静。 小石妖台词都说完,等得有点无聊,看见一只黑色的大蝴蝶停在花枝上,悄悄地、悄悄地退出了小亭,欢天喜地扑蝴蝶去。 岚长老默默退走,赫连筝干脆在棋桌旁坐下,“女儿心意已决,连宴请宾客的名单都写好了。”说着一沓宣纸拍在桌面上,以示决心。 赫连尧粗略一翻,就知道她不是在开玩笑。 “你——”他痛心疾首,“你为什么就非她不可嘛!” 赫连筝也不明白,“父亲又是为什么容不下她,我的婚姻大事,我就不能自己选么?” “自母亲离去后,我还有半分的自由可言么?从来不是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我还不够听话懂事?” “从前我什么都听你的,可结道侣,女儿想顺从自己的心意。父亲当年与母亲相识,不也因为她的身份受到多方阻挠,若不是父亲当年的坚持,哪来之后的夫妻恩爱,琴瑟和鸣,又哪来的我?” “父亲是过来人,却不懂女儿,你现在跟当年反对你和母亲的那些家臣们有什么分别。问我为什么喜欢她,大概是日子过得太无聊,实在寻不出什么乐子,父亲不喜她散漫无礼,任性妄为,可这些都是女儿不曾体会过的。” “如果要我选一个符合你标准的道侣,要她听话懂事,与那样的人相处,乐趣何在?与我独自一人有何分别?父亲当年钟情母亲,不也是因为她的特别么。” 蝴蝶没有抓到,那石妖爬到假山上去了,她看一眼小亭方向,见没人注意到她,偷偷摘了一朵金兰花。 赫连尧抬眸看向石妖,她已经从假山上下来,背对着人,临水而照,将那朵金兰别在发间。 赫连筝一口气说了许多,句句在理,也是字字扎心。 她是仙胎,从生下那一刻,就按照继承人的标准培养,有得必有失,她足够聪颖,有智慧有见地,凡事自有一套逻辑,也越发不服人管束。 父女二人,沉默对峙。 赫连尧看见那石妖又伸手到水里捞小鱼,这确实是赫连筝从来不会做的事。 她自小便拥有许多人一生都无法企及的家世和修为,却也失去了孩子该有的那份童真。 许久,赫连尧长叹一声,在棋桌旁坐下,“陪我下完这一局吧。” 是妥协了。 离得近了,赫连筝看见他面上深刻的皱纹,还眸中挥之不去的哀愁,知道自己不该拿母亲的事激他。 可这是她为数不多,为自己诚心诚意的一次恳求。 下完这局棋,赫连尧就算答应了,他并不是一个过分专横的人,反对,是希望她再考虑清楚,婚姻大事,不是儿戏。 可他随即想到,赫连筝都两百多岁,也到了该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的年纪。 她将来继任了宗主之位,就没有人能帮她兜底了,她总是要独当一面的。 再联想到她出生时天地间的异象,赫连尧猜测,她人生中或许还有一大机缘,或是一劫。 不论缘劫,都不是人力可挡。 罢了,顺其自然吧。 赫连尧长长吐出一口气,闭目掐指,“下月初六,是个好日子,尚有月余时间准备。” 赫连筝赶忙跪地叩首,“多谢父亲成全!” 事情进展倒是比她想象中的顺利。 这时,小亭外那石妖蹦蹦跳跳来了,她扬手将一串青果子摔到棋盘上,豪迈道:“老公公,送你了。” 赫连尧定睛一看,这是他种了近两百年,还有三个月就要成熟的河地宝柑! “你、你你你,你这孽障——”赫连尧指着她,再看向她发间金兰,又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我的、我的妙法兰花,唯一的一朵金兰花……” 赫连尧好险没气晕过去,转头四处找,“我的拂尘呢!我的拂尘呢!” 赫连筝赶忙带着人溜之大吉。 那石妖还纳闷,“我送他礼物,他为什么不高兴?”这老头好不晓事。 赫连筝:“……我替他谢谢你了。” 不过老头既已答应了婚事,堂堂涤天宗宗主,一诺千金,必然不会轻易反悔,赫连筝心情松快了许多。 老头就好种点花花草草,赶明儿给他去山里挖几株回来不就行了,多大事。 隔日,赫连筝遣了玄霄出去打听,老头已经把婚事分派到五门,少宗主要成婚的消息,整个内外门已经传遍。 晌午,赫连筝牵了石妖去膳堂吃饭,两人去得早,躲在角落里,等到弟子们放课,果然是人未至先闻其声: ——“少宗主要成婚,听说了么?” ——“嗐,这谁不知道,早就传遍了,同那煤精呗。” ——“什么煤精,人家是陨星碎片,天外来的。” ——“不管什么煤,什么星的,早晚都有那么一天,两人孩子都有了,可不得成亲。” ——“我琢磨呀,这少宗主肯定是知道咱们宗主不会同意她找个妖精,所以才会先斩后奏。听说咱们宗主当年跟宗夫人也是这样,如今不过是旧事重演,无甚新鲜。” ——“说得也是,可妖精怎么了,咱少主啥也不缺,就缺个知冷知热的俏媳妇,我觉得那煤精就挺好。” ——“听说日子已经定好,下月可有得热闹啰!” …… 不错,最近的舆论风向,赫连筝非常满意,继续保持,再接再厉。 赫连筝隐去身形,牵着石妖在众弟子进入膳堂前离去。 待走出一段距离,她转头看向自己身边那知冷知热的俏媳妇,正举着鸡腿啃得满手油。 肉吃完了,她还要把鸡腿骨都磨碎了咽下去,赫连筝忍无可忍抢了丢掉,施两遍清洁术,又搓了水团给她手心手背一顿搓,直搓得没了肉味儿,才重新牵了她往前走。 刚才弟子们的话,小石妖也听了一耳朵,“他们说你爹你娘什么谁挨了谁的揍,是什么意思呀。” 赫连筝摇头,“是先斩后奏。” 小石妖搂住她胳膊:“你爹你娘的事,能跟我说说么?” 啊,她想了解我,她肯定是喜欢我的。 赫连筝温柔看向她,“你想听我说,那就走吧,我带你去个地方。” 赫连筝带着她去了母亲的坟冢,在会仙峰后山。 其实说坟冢也不准确,这是套一进一出的农家小院,黄土墙,茅草屋,院里一棵大槐树,树下有块石磨,墙下是菜圃,空地上有石桌石凳。 赫连筝道:“这是我母亲曾经在凡间的居所,也是她与我父亲初遇的地方。她离世后,我父亲白日在外头见客、办事,晚上依旧是歇在这套小院里。” 小石妖好奇东看西看,见屋檐下还有个大水缸,里头种了碗莲,花开两朵,碧叶亭亭。 这次她长了记性不敢再乱摘,弯腰看,长发垂落水中,水里有几尾红色的小鱼,受惊躲到了莲叶底下。 赫连筝在院中石凳上坐下,桌上有壶茶,里头水还温温热。 她倒了两杯茶,继续道:“我母亲是凡人,父亲外出历练受伤,意外被她拾得,将他带回家中疗养,二人朝夕相处,互生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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