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闹。”教主直起身来,压下喉头的痒意,转头望过来。 时素欢皱着眉,见对方的目光滑过他们,最后落在拒霜脸上,似微微怔了怔。 “便是她么……”有话语轻声飘开来。 这声音听起来颇为年轻,虽有些虚,但依稀能听出来是个少年。 “回教主,应当没弄错。”吕霆应道。 时素欢心底涌上不好的预感,很是厌恶对方的目光,下意识往拒霜身前站去:“你便是坤龙教教主?究竟意欲何为?” “咳咳……”教主又咳了几声,将身上狐氅紧了紧,才柔声道,“劳烦这位姑娘留一下,其余人我无意伤你们性命,尽可离去。” 闻言,时素欢神色变了变,望着对方胶着在拒霜身上的目光,脑海里如醍醐灌顶,忽然想明白了。 她不过是诱饵,真正的目标是拒霜。 甚至连风潇,也不过只是小诱饵罢了。 拒霜行踪不定,身手高强,在外面要捉到她太难。自己当时身在玄剑派,坤龙教不便劫人,才故意虏获了孤身在外的风潇,料定她会前来探查。 而自己落入坤龙教手里,便想等拒霜前来搭救,来个瓮中捉鳖。所以她在地牢时,吕霆连面也不屑露,因为目的从来不是她。 此处乃坤龙教地盘,纵然拒霜如何厉害,以一人之力对抗整个坤龙教,便是插翅也难飞。 想到这,时素欢猛地攥紧了剑柄,厉声道:“做梦!” 男子并不恼怒,温和道:“你们逃不走的。顽抗下去,不过是全部死在这里。”顿了顿,“除了这位姑娘。” 轻笑声自身后传来。 时素欢回头去看拒霜。 她笑得明媚,便是在这血林之中,依旧笑得如花一般,让人浑然忘却处境:“没想到坤龙教教主竟是这般年轻的公子,花了这般大精力寻我,莫不是看上了我?” 那教主的目光晃了晃,竟是显出几分羞涩来。 见状,时素欢眼角狰红之意可怖:“难道人命在你眼里,便如草芥吗?”她伸手一指周围遍布尸骸,话语几近沙哑,“这些人信奉你们,得来的回报便是如此吗?” 吕霆想要开口,那教主伸手止了住,话语平静:“他们依附于坤龙教,既纳了好处,便要有奉献的觉悟。人生在世,有得便有失。你既不是他们,又如何能随意指摘他们呢?”顿了顿,他的手指向最近的一个跪拜教民,“此人因面容天生缺陷,受尽邻里羞辱,是坤龙教予他帮助,再不受那践踏。” “天佑坤龙!”男子朗声应道。 “又比如她。”教主指向一旁的女子,“丈夫离世后便被族里欺凌,腹中孩儿也被冤枉是与他人通奸害死。是坤龙教还她安宁,给予她和仅剩的娃儿吃穿不愁,不再受那等苦日。” “天佑坤龙!”女子清脆应道。 “众生皆苦。”教主收回了手,重新插回衣袖里去,“坤龙愿给予庇护,无论卑贱贫穷,无论残缺失德,他们与坤龙早是一体,何错之有?” “你分明是为了私利,怎可说如此冠冕堂皇!” 教主叹了口气,似是在感慨对方的冥顽不灵:“人生在世,皆非圣人,何人不为私利?你偷窃蛟火珠救人,不也是为了一己之私吗?倘若换成一个不相识的人,你还会愿意冒着欺师背祖的压力,去救人吗?” 时素欢话语一滞,脸上倏地褪尽血色。 “我并非苛责于你,”教主目光清澈,像是要望进时素欢的心底,“相反,我认为你没有错。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我不需要你来评判我。”时素欢压着声音道,“我断不会将拒霜交给你这种人。” “是吗?”教主似是风轻云淡地笑了笑,“你是想你的好友们都为了你的一己之私陪葬吗?” 脑袋嗡嗡地疼起来。 时素欢下意识转头望向风潇他们。 带来的护卫已经死伤殆尽,只余下最后一人护在身旁,断了一条手臂,伤口可怖,还在往外淌着血,仿佛下一秒就要倒下。而风玲和风潇身上都落满了伤,身上血迹斑斑,也不知是自己的伤,还是溅到的血。三人脸上都显露出疲色,不过是强弩之末。 自己自是不怪责于拒霜,然而风秋山庄却是被连累进来的。 瞥见时素欢的目光,风潇梗着脖子道:“铮铮男子汉,我才不会同意用拒霜的命换我的命!” “风公子竟是难得的有骨气呢。”教主的目光扫过去,“你可知,你爹娘尸骨未寒,你却连头都没在牌位前磕一个,便要拉着你姐姐一同死在这里吗?他们可就只有你这一个儿子,若是如此,必定死不瞑目。” 闻言,风潇猛地睁大了眼睛,脸色剧变。 他似是不敢置信地望着出声的教主,又僵硬地转头望向身旁沉默的风玲:“大姐……他在说什么胡话……” 风玲抿了抿唇,脸色也有些苍白:“爹娘去世了。” “怎么可能!”风潇一把抓住了风玲的肩膀,目眦欲裂,“出门前还好好的,你骗我的,对不对?” “你清醒点。”风玲柳眉倒竖,一掌抓住了风潇的手,“在外人面前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给人看了,还以为我们风秋山庄好欺负。” “大姐……”风潇眨了眨眼,泪水便滚落下来,冲淡了脸上的血污,露出少年苍白的容颜。 “你是风秋山庄的嫡子,未来的庄主,方才放狠话的劲哪里去了?”风玲如平日呵斥一般呵斥他,眼眶却有些红了,“我平日里怎么教你的?” 时素欢额间青筋都浮现出来,只觉得愧色难当,不忍心再看,偏过头去。 一只手忽然拍了拍她的肩膀。 下一刻,拒霜已经上前一步,将她拦在身后,不疾不徐地道:“我既然那么值钱,一换四似乎也不亏,便留下罢。”
第86章 “不可以!”时素欢猛地攥紧了拒霜的手腕,脸上有了些薄怒,“要留一起留,要走一起走。” 拒霜似是觉得好笑,唇角微微扬了扬,低声道:“怎的还是这般傻。”顿了顿,调侃道,“不怪我骗你了么?” “……怪。”时素欢咬紧了牙关,恨恨盯着眼前这张魅惑众生的脸。前一刻还在冷面无情地杀人,眨眼又如往常般嬉笑,让人摸不透,“你更不能留下,否则我找谁问罪?” 拒霜笑得愈发欢快。 她俯身凑到时素欢耳边,气息混在这血腥里,早已没了原本的芙蓉花香,话语却依旧缠绵:“我刚活,哪里舍得死?乖,信我。” 一张纸条被塞进手心。 时素欢眉尖闪过一丝犹疑。 她紧紧盯着退开身去的拒霜,那面容平静,像是胸有成竹一般。只是…… 时素欢瞥了一眼风潇。 他神色早已恍惚,目光涣散,只是喃喃自语着些什么,原本的俊朗一瞬间颓然下去,身子晃了晃,终于承受不住晕了过去。风玲身上也血痕累累,不过是强弓之末,倒下不过是时间问题。 不过这么迟疑间,拒霜已经踏步施施然往对方身前走去。 仿佛当真只是一场邀请。 “咳咳……”教主捂嘴咳嗽了几声,话语里有些轻松的笑意,“姑娘如此决断,对彼此都好,我也不愿看自己的教众赴死。”说着,挥了挥手,“开门,送客。” 那些白袍教众如潮水般沉默退到了两边,只余下遍地尸骸。 铁质的大门缓缓被拉开,发出沉闷的响声。 “还能走吗?”风玲低声问身后护卫。 那护卫心弦一松,终于支撑不住,单膝软倒在地,苦笑道:“属下无能,便与兄弟尽力至此,愿小姐和公子平安。” 他空荡荡的袖管垂着,依旧在不停往下滴答着血。 “多谢。”风玲并不停留,只深深望了属下一眼,提拉着风潇便飞快往门口跃去。 时素欢脚步沉重地钉在原地,眼角狰红之意愈浓,半晌才道:“我……还有好多账要同你算。” “我知道。”拒霜笑起来,“下次再算。” 时素欢捏紧了手心里的纸条,一狠心便往外跟着跃了出去。 身后传来大门合上的声响。 她脚步一顿,忍不住回头,只从门缝里瞥见那绯红衣袂一闪而逝。 坤龙教果然不再追杀,大门紧闭,门口连护卫都没有。 直到此刻,她才看清这处住宅,门柱上攀着两条雕刻栩栩如生的龙。一条面相凶恶,露出森然獠牙;一条眉目温和,正在玩闹戏珠。门口挂着一块牌匾,令人惊讶的是,仿佛是孩童所写,笔画稚嫩,歪歪扭扭写着三个金字:坤龙府。 时素欢心跳得厉害。 她很快追上了受伤颇重的风玲:“玲姐姐,你还撑得住吗?” 风玲脸色苍白,眉眼却坚韧,颔首应了:“随我来,珑儿在附近接应。” 果然,两人行了一刻,远远便看到风珑正站在一处驿站外张望。 瞥见风玲身影,风珑也顾不得原地等候,小跑着迎上来。 风玲将怀里昏倒的风潇丢给身旁的穆叔,身体晃了晃,被风珑连忙接过。 “怎么搞成这幅样子?”风珑望着几乎满身是血的风玲,脸色都变了。 几人被扶进了驿站。 这次出门事发紧急,两人并未带太多的人,除了一去不回的五个护卫,只剩下穆叔和另一个贴身丫鬟留在驿站等候。 这里距兴城并不算远,属淮城范围,两者不过一城之隔。 这淮城以盛产锦绣闻名,颇为繁华,连这城外驿站都有模有样,因此城商人来往频繁,多有商户落脚。 几人一进门,这般惨烈模样便吓到了驿站里的普通商户,纷纷退让开去,生怕遇到什么贼人,自己的货出点差错。 除了风潇被穆叔扶进空房休息,其余几人则进了风玲的房间。 风珑几乎压着风玲坐在床上,忙不迭倒了杯水,坐在床边关切道:“先上药罢。” 时素欢只有些轻伤,抿着唇在一旁由丫鬟上药,心里依旧在担忧拒霜。 她因了拒霜的保护,除了一开始的鞭伤和一些波及到的小伤,并不算严重,与其他浴血奋战的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风玲褪去身上衣衫,露出骇人伤口,竟是浑身上下没几块完好的肌肤。 风珑目光流露出疼惜,小心翼翼地涂抹药膏:“出来便好。”顿了顿,才像是恍然惊道:“拒霜姑娘……” “她被扣下了。”时素欢丢下话来,胸口像是压着一块巨石。 耳边听得风玲开了口,替风珑解惑:“潇儿与素欢都是棋子,坤龙教真正要抓的人,是拒霜姑娘。” “素欢,”风珑转头唤她,“这拒霜姑娘,到底是何来头?” 时素欢摇了摇头,神色难辨,只低声问:“你们为何会来坤龙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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