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路过玄剑派山脚时,尚能闻到滚滚浓烟的灰烬,久久弥漫在空气中。 时素欢没有探头去看。 她只是垂着头,沉默又笔挺地坐着,强迫自己不去看。 那灰烬的余味行出好久才再不可闻。 正要放松下来,时素欢的脸色却忽的变了。她猛地往后仰去,几乎与此同时,外面传来马匹的嘶叫声。 一柄剑尖直直地越过车帘,擦着时素欢的鼻间刺过去。 那剑太过熟悉,几乎只一眼,她便认出了剑的主人。 “小心!”玉华脸色一沉,话音刚落,外面便响起一声闷哼,两个侍女已经出手了。 那剑猛地抽回去,连带着车帘也一同卷了,露出敞亮的景象来。 果然是邢彦。 多日不见,他整个人消瘦许多,原本俊朗的脸庞布满风尘,胡子拉碴,若非执着那剑,几乎要让时素欢认不出了。 他与汉白和京白两位侍女斗在一处,手腕缠着一层染了灰的纱布,上面沁出斑斑血渍。 时素欢下意识想要站起来下车,肩膀却被按了住,便见玉华朝她神色凝重地摇了摇头:“莫要出去,小心有埋伏。” “可是……”时素欢咬紧了唇,不放心地望了邢彦一眼。 他素来是派中年轻俊杰,然如今受了伤,执剑无力,很快便落了下风,不过几个来回,就被侍女制了住。 时素欢眼看邢彦就要受伤,再也忍不住挥开了玉华的手,窜出了马车:“邢彦!” 闻言,邢彦抬起头来,望向时素欢。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曾经的师弟,脸上露出这般神情。 时素欢身体一颤,几乎要站不稳。 “呸。”邢彦往地上啐了一口,“叛徒莫要唤我名字!我嫌恶心!”他脸上神色并不惧生死,眉间笼着沉沉怒意。 “为虎作伥,我瞧你还恶心呢。”玉华无奈从车里跟着走出来,余光环顾了一圈,才道,“若非看在她的面上,你以为还能留你们条狗命?” 邢彦闻言冷笑道:“要杀便杀,假惺惺留了命,却让人生不如死,这便是你们的恩赐么?”说着,他的目光落在时素欢身上,字字泣血,“玄剑派养你十余载,你为一己私欲才助纣为虐,可还有心?可惜今日没手刃你这叛徒,倒让你得意了去!” 时素欢脸色一变再变,仿佛回到了那个血流成河的日子,唇动了动,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玉华下意识挡在了时素欢身前。 “亏当初唤你一声师姐……”邢彦的声音低下去,“大师兄说的一点都没错,当初以为是他平白污蔑你,原来都是真的!畜生不如的东西!” “闭嘴!”玉华脸色一凛,“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邢彦却仿佛听不到一般,怒喝道:“时素欢!有本事你自己来杀!别假惺惺的假借他人之手,莫要让我看轻了你!” 玉华刚要呵斥,一只手已经探出来,将他往旁边推了推:“无妨。”时素欢迈着沉重的脚步,“我有话同他说。” 此时已是傍晚,太阳落了山,天色有些暗了。 玉华担忧地望了一眼天色,轻声道:“小心有诈。” 时素欢点了点头,站在了邢彦身前。 两人在玄剑派一直交好,碧渊论剑的画面犹在眼前,对方还曾为自己仗义执言,不过短短月余,竟已落到水火不容的地步。 时素欢心底苦涩,望着邢彦道:“你便这么想杀了我么?” “你若是不与芙蓉娇站在一起,我自不愿与你为敌。”邢彦一眨不眨地盯着时素欢,似乎想同她的眉目间寻出一丝端倪,定定道,“你会怎么选?” 时素欢却只是摇了摇头,目光澄净,倒映出邢彦怨怼的面容:“若是我,谁都不想选呢?” 邢彦脸色微微一变。 夜风拂过来,将时素欢的一头青丝吹起来。 “一切恩怨随大火烧尽,江湖早就再无玄剑派和芙蓉娇,你若还是不肯善罢甘休,我也无能为力。”时素欢垂下眸去,“我累了,不想管了。” 言罢,她转身便往回走。 “时素欢!”身后传来邢彦的嘶喊声,“你知道羽然在那场大火里被烧伤了脸颊吗?她才十六岁!生生被毁了容!你如何对得起她!” 时素欢的脚步不着痕迹地顿了顿,却依旧往前迈着,只留下一个背影,便消失在马车里。 “时素欢——”吼声在夜色里荡开来,惊起一群乌雀。
第107章 不过盏茶时间,玉华已经回到了马车里。 他望着正襟危坐的时素欢,在她对面撩了衣摆坐下来,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对方开口,忍不住好奇问:“不问问我是怎么处置他的吗?” 时素欢连眼皮都没掀:“随便。” 玉华有些尴尬地掩嘴咳了一声,主动示好:“他到底与你有些情分,我没杀他,只是警告一番后打昏了。”顿了顿,“为什么不与他打?他根本不是你的对手。” 闻言,时素欢终于抬起头看他,目光有些晦涩:“你以为他不知道吗?”她紧紧掐着自己的指尖,那里已经掐出了一道月牙般的红色痕迹,“不过是为了求个心安罢了。” 夹在中间的,又何止她一人? 邢彦素来与她交好,如今她成了所谓的叛徒,一方是好友,一方是师门,他也想必挣扎在夹缝里不知所措。如今过来,早就存了死志,不过是想借她之手了解恩怨。 便是赢了,自己也根本下不去手,又有什么意义? 玉华轻叹了一声。 一路无话。 马车并未立刻回玉府。 时素欢心里记挂着风家,想要先去一趟风秋山庄。 碧渊城离风秋山庄并算太远,不过五六日车程便到了。还未进城,风家的事已传入耳中。 短短时间,江湖风起云涌。 上任庄主风宴意外逝世,本欲在灵堂祭奠七日后下葬,不料风家大乱,风宴表弟风霆大闹灵堂,试图夺权,斥其侄风潇在最后关键时刻竟不伺床榻,枉为人子,更不堪担此大任。一时之间,风家分裂成两派,争论不休。这遗体也耽搁至今,迟迟不得安葬。 时素欢赶到时,这场面已经僵持十余日了。 她虽然猜到些许,但没曾想竟糟到如此境况。 马车听到风秋山庄门前时,已经是日暮时分。 这日下了雨,天气又微微有些转凉,阴沉沉的天色下风秋山庄大门紧闭,白绸高悬,门口挂着两个惨白的灯笼,书写着一个漆黑的奠字。 一副戚风惨雨的景象。 时素欢下得马来,脚步沉重地去敲门。 过了老半天,才隐约传来匆忙的脚步声,随即大门敞开一条缝,露出身披麻衣的护卫来。他很快认出了时素欢,微微一怔,想来对玄剑派之事也有所耳闻,看着她的目光有些奇异:“时姑娘?” 时素欢沉声道:“听闻庄主殁了,诸日琐事缠身,才抽空赶来祭奠,不知可还来得及?” 护卫露出为难的神色:“怕是不太方便……” “我知事出有因,然庄主素来待素欢不薄,若是不亲自前往,实在是心中有愧,还请护卫大哥通报玲姐姐一下。” “实在是情况特殊,并非我不……”护卫还想说什么,便看到时素欢身后跟着的陌生男子上前一步,面上带着笑容走到自己身前。 “人心都是肉长的,还望通融。”说话间,对方使了个眼色,身后一侍女打扮的人便探过手来。 一锭明晃晃的金子被极快地塞入手心。 那金子分量不轻,护卫打小都没怎么摸过,一时没控制住神色,倏地瞪大了眼。下一刻,他手心一翻,已经将金子藏入衣袖,因为紧张,指尖都有些蜷缩起来,目光游离道:“稍等,我这便去找大小姐。” 他不过是个小小护卫,在风秋山庄干了四年,加起来都没拿到过这么多钱!连离开的脚步都有些急促,生怕玉华反悔。 时素欢的目光晃了晃,没有说什么。 不过是片刻,那护卫便重新出现,脸上有压也压不住的轻快神色,与那一身麻衣格格不入。他朝几人点点头,出声道:“时姑娘请进,大小姐想见你。” 护卫客气地请几位进门,目光却忍不住往玉华身上落。 只见男子身着华贵,一看就是富贵公子,明明是男儿身,长得却是经雕玉琢般,让人有些挪不开眼。 他忍不住好奇问:“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免贵姓玉。” 护卫见识自然不广,打小也没出过城,自然不知近些年一直低调处事的玉家,只囫囵地点点头:“原来是玉公子。” 玉华笑笑,趁机打探道:“听闻风家这段时间不太平啊……不知如今怎么样了?” 许是因了那重金的缘故,又或许这本不是什么隐秘事,并不掩饰地应了:“庄主去得早,很多事都没来得及安排,如今谁也不让谁,最难的还不是我们做下人的,谁也不敢得罪。”说着,他谨慎地环顾了一圈,见四下无人注意,才压低声音道,“不瞒两位,刚才并非我有意为难,时姑娘是大小姐那边的人,若是让二爷知晓,我也吃不了兜着走。” 这所谓的二爷,便是风霆了。 玉华道:“这风老庄主去世,于情于理,自然都该风少爷继任。” 护卫应和道:“可不是,我们原来都是这般想的。只是庄主病危之际,大小姐和二小姐赶去救少爷,导致二爷趁机占了便宜,收拢了一些人心。毕竟这偌大的风秋山庄……啧,怎能不让人动心呢?” 说话间,一行人穿过廊亭,进了风玲的院子。 “你俩在外面等我。”玉华吩咐侍女,随即与时素欢一同踏门而入。 刚跨进去,浓郁的药香便传入鼻中。 这段时日,时素欢一直在吃药,早就闻习惯了,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也闻到,忍不住皱了皱眉。 风玲的住处很是简单,一如她人一般,并没有多少女子花哨的装饰。越至里间,才瞥见坐在床边的风玲,身旁还有只空着的药碗。 听到脚步声,风玲回过头来,与时素欢的目光对在一处,神色并不惊讶,只淡淡道:“你的事,我都听说了。”顿了顿,扫过身后的玉华,“这位便是玉家公子罢?” 玉华颔首:“玉某这厢有礼了。” 风玲神色似有叹息,望着时素欢良久,才低声道:“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 不过短短一句,时素欢已经抿紧了唇,平静的目光泛起丝丝涟漪。她压下激荡的情绪,目光落在床榻上的人身上:“珑姐姐怎么了?” 那里躺着的,正是风珑。 风玲站起身,将锦被掖好,又将床账温柔地垂下来,转身示意往外走:“她刚歇下,出去说。” 三人来到前厅,风玲示意两人落座,才道:“这几日太过劳累,她本就身子弱,染了些风寒,无甚大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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