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无言已截道:“自古以来的规矩就一定是对的吗?” 危兰一愕,再次静了一阵,也再次沉思了良久,再次在倏然间露出一个温然浅笑,拱手道:“多谢郁师兄教诲。可是,郁师兄说得虽固然不错,但到底养不养它只是小事,我何必为这种小事,跟叔父争辩,让叔父不高兴。” 她喜欢蛇。 还有蜘蛛、蝎子、蜥蜴这之类的在大多数人看来丑陋可怕的动物,她都极是喜欢,觉得它们可爱。 但她更爱她的家人。 郁无言听她说完这句话,也无言以对,想了一想,忽道:“你说这只是小事,若有一天,你发现若你和他们在原则大事上有了冲突,你还会听他们的话吗?” 危兰毫不迟疑地道:“这必不可能。” 郁无言道:“必不可能的事,这世上有虽是有,毕竟太少。大部分的人事变化如风云雷电,令人莫测。所以,危家小妹妹,你的话可不要说得那么绝对哦。” 危兰摇了摇头,正色道:“我们江湖中人处世的原则便是绝不可恃强凌弱,依仗武力做任何伤天害理之事;最重要的大事则是路见不平,行侠仗义,除暴安良。别的事,危兰不敢说,但这点上我们危门从来是上下一心,不敢有违侠义之道,又怎会因此发生冲突?郁师兄,请你莫再说这样的话。” 她的语调虽仍温和,可说出来的话里明显听得出她的不悦。 郁无言笑道:“张口闭口都是侠义之道,这些话平时都是谁教你的?你现在懂什么是真正的侠义?” 话落,这次不再等危兰回答,长长叹一口气,他就此转身走了。 头也不回。 寒月下,危兰望着他的背影在沉沉夜色中渐行渐远,突然只觉,这个背影未免太过孤寂。 那是危兰与郁无言的第一次见面。第二次则在三年之后的庚戌之乱,她与他皆是赶往京城抗击外敌的侠道盟子弟一员,但彼此之间却并无交流,她只是亲眼看到他在战场之上浴血杀敌,奋不顾身,因此心中对他有几分敬佩。 谁料到再过数年,他已身死魂消,不再存在于这个世间。 人事变化,果然令人莫测。 那条小蛇如今不知长到多大了?又在何处?危兰又侧首瞧了会儿趴在方灵轻手臂上玩耍的红尾青蛇,心道:它们长得可真像。 危兰几乎要以为它们是同一条蛇。 可这世上哪有如此巧合的事? 此时她们已与姚宽走出繁园,来到隔壁小巷一座房屋。姚宽请她们进了屋,上了两杯茶,遂道:“两位姑娘请坐,我出去打听打听严公子这会儿怎么样了。” 危兰想了想,颔首道谢,旋即便见姚宽出了门。 这是一间老旧但干净整洁的屋子,屋内布置也算得上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危兰环视周围一圈,末了将视线又放到方灵轻的身上,徐徐道:“方姑娘,现在能和我说说,你是如何认识郁公子的了吗?” 方灵轻也正在打量这间屋子里的环境,闻言笑道:“当然,我答应了你,要告诉你的。”顿了会儿,似在想从哪儿说起,“七年前我离家出走,下了山……” 危兰刚听到这个开头就疑惑,她离家出走却是因为什么?但这是对方私事,危兰不便细问,只问了一句:“七年前?哪一月?” 方灵轻道:“十一月。” 危兰道:“那令尊令堂岂不是很担心?” 十一月冬天,正是侠道盟与造极峰交战之际。她在那时离家出走,着实危险得很。 方灵轻笑道:“你们侠道盟的人不是一直和我爹势不两立吗?怎么还管他担不担心我?” 危兰道:“他是恶人不假。” 她这句话说得十分干脆,丝毫不怕是否会触怒了方灵轻,紧接着又微微笑了笑,温声道:“从前我也以为造极峰的人俱是冷酷残暴、无情无义之辈。但方姑娘你能为救自己属下而甘愿自伤设局,我便想,纵是魔教中人也有基本的人性,何况这血缘亲情,谁能断绝?人有情便值得称道,即使是十恶不赦的恶人,也不该否定了他这点。” 方灵轻听罢蹙了蹙眉,又摸了摸已经爬到自己肩上的小蛇,不豫道:“你怎么分好人恶人的我不管。我只知道,对我好的,就是我心里的好人。所以,兰姐姐,你现在呢,也算是我心里的好人,可是你不许再骂我爹爹了。”停了停再道:“就算心里骂,你也不许当着我的面骂出声。不然,我就不再和你说我是怎么认识郁无言的了。” 危兰点点头道:“好。” 尽管她觉得自己并未辱骂方索寥。 方索寥是十恶不赦的恶人——这只是一个真实准确的评价。 但她能理解方灵轻对自己父亲的感情。 人有情便值得称道。 方灵轻见她应了好,这才满意地继续道:“我是下山的路上遇到郁无言的,不过那时候我可不知道他名字。”
第11章 谁的话有道理 造极峰在滇中哀牢山。 这一带四季如春,周围城镇原本繁华富饶卷,然因近日侠道盟大举进攻造极峰的关系,侠道盟只怕双方的交战会误伤了百姓,特别派人告诉城中百姓尽量闭门不出。方灵轻下了山,见不到自己从前最爱的路边食摊,反而见到了地上数具尸体。 看尸体服饰,既有造极峰的子弟,亦有侠道联合盟的成员。 彼时,侠道盟六大帮派的高手其实还有部分尚在赶路途中,未及到达此地,是以双方的交战也还未到最激烈的时候,但死人仍是无可避免。 方灵轻肚子空空,又不愿回家,返回树林闲逛之际忽听见流水潺潺,她循声而去,见是一条清澈小河,当下挽起裤脚,下河捕了条鱼,旋即再在河边用火石点起火堆,准备烤鱼来吃。烟雾阵阵,飘散于林中,她正疑惑这烤鱼怎么没有自己以前吃的烤鱼香,忽听身后传来一个似乎实在忍不住惊讶的声音: “小姑娘,你烤鱼都不去鱼鳞的吗?” 方灵轻顿时回首。 那是一个身着白衣的俊朗青年,背负长剑,正站在她身后,瞧了瞧她,又瞧了瞧她身旁火堆里正烤着的鱼。眼眸里有止不住的笑意。 要知方灵轻年纪虽幼,但从小都由父亲教授她上乘武功,她天资又聪慧,学什么武功都能学得极快极好,不是武林高手的脚步声绝对瞒不过她的耳朵。她仔细打量了一会儿这名白衣青年,旋而侧着头想了想,轻声道:“去鱼鳞? 平时吃的鱼确是不见鱼鳞的。 她遂问对面青年:“你会烤鱼吗?” 那青年点头道:“当然会。” 方灵轻从腰间佩囊里一枚金叶子,扔到了青年的手里,道:“那你帮我再烤一条。” 那青年闻言一乐,低头看了看手中金叶子,确是纯金不假,笑道:“我是会烤鱼,但烤得并不怎么样,你给我这么多钱,那是你亏了。你想吃鱼,为什么不回家吃呢?” 方灵轻道:“没关系,你随便烤,烤得不好,我也不会怪你。”这番话她虽说得十分和颜悦色,但话中语气却更像是上位者才有的宽容,又道:“我才离家出走没多久,怎么能够现在就回去?” 那男子“哦”了一声,笑了一笑,走到河边,闭上眼睛,耳朵动了动,瞬息间背后长剑出鞘,他一剑倏地刺中河中一条青鱼! 又拿出腰间一把匕首,他开始青鱼去鳞去内脏。 方灵轻见他还真专心致志地烤起鱼来,不禁有些疑惑。 尽管这离家出走是她生平第一次,但从前她偶尔也会在禀明父母之后,独自下山玩耍,总有一些寻常百姓见她年纪幼小,身边竟无长辈陪伴,疑心她是与家人走散,有的要送她回家,有的甚至还要帮她报官。怎么此人明明已知道自己是离家出走,还什么也不说? 方灵轻不由得道:“你不问问我为什么离家出走?” 那青年道:“有什么好问的?我以前也经常离家出走,最讨厌有人问我这种问题。” 方灵轻噗嗤一声笑了:“可是我好奇啊,不管你讨不讨厌,我要问,你以前干嘛要离家出走呢?” ——跟自己离家出走的原因一样吗? 那青年笑道:“别人问我这种问题,我是讨厌。但我们既然都离家出走过,那也算是同道中人,所以我可以回答你:我是不喜欢我家里的气氛,就常常出走咯。” 方灵轻听到青年的那句“同道中人”,思索片刻,较为赞同,因此若是对着别的陌生人绝不会说出的话,她倒是愿意对青年说:“你家里的气氛不好?难道你爹娘也会争吵吗?” 那青年道:“哦,原来你是因为令尊令堂吵架,才跑出来的。” 方灵轻沉默。 青年道:“这有什么大不了的?这世间大多数夫妻总会偶尔吵一吵,不过床头吵架床尾和嘛——哎,你还小,不懂这个。总之他们吵完和好,那就没事了,你为此而离家出走,倒不值当。”他说着将手中的鱼在方灵轻面前晃了晃,又笑道:“在外面,想吃烤鱼都这么麻烦,是不是?” 方灵轻没再在意那条鱼,闻言垂下眉眼,望着面对火堆的火光,喃喃道;“可是你不知道的……我爹娘以前也经常吵架,最近吵得尤其凶。我烦死了,这才不想再在家里待着。” 青年道:“经常吵?那是不行。吵成这样,日子都没法过了,还不如早些分开。” 方灵轻腾得一下站起来,盯着青年,面显怒色,叱道:“你说什么?” 青年对她的愤怒视而不见,继续自顾自地烤鱼,道:“难道我说得不对吗?人与人都是因缘而相遇,因爱而结合,如果彼此之间已没了爱,还要勉强在一起,双方都痛苦,又是何必?” 方灵轻皱紧双眉道:“谁说我爹娘没爱了?我爹很爱我娘的,我娘也很爱我爹。只是……只是……” 只是他们在一起,确实双方都痛苦万分。方灵轻自幼同他们一块生活,见他们之间相处的点点滴滴,如何感受不到这点?她又坐下了地,抱着膝,扁了扁嘴道:“或许你说得对。” 青年见适才还活蹦乱跳的小姑娘这会儿这副难过的模样,也心有不忍,叹道:“那你回家之后不如和他们好好谈一谈,这样跑出来可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早些回去吧,现在是非常时期,造极峰的孩子还在山下乱逛,若是被侠道盟的人发现——” 话未说完,光影蓦地在眼前一闪! 仿佛蝴蝶翩翩一飞。 眨眼间,却原来是方灵轻袖中突现一把匕首,刀刃抵在了青年的脖颈上。她顿时冷了眉眼,也冷了语音道:“你怎么知道我是造极峰的人?” 如果不是她的声音还稍显稚嫩,这番气势是相当足。 然而此言一出,青年还没来得及答话,只见青年的袖子突然冒出一条小青蛇,作势欲要朝着方灵轻扑去!方灵轻见状双眸一亮,握着匕首的右手纹丝不动,身体稍微偏了偏,左手在空中一转,手势优美繁复,连人恐怕也看不太清,何况一条蛇。
福书网:www.fushutxt.cc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442 首页 上一页 9 10 11 12 13 1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