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除非有人能彻底打破了这些规矩——”危兰接着刚才的话道,“不然,谁能责怪遵守它们的人?况且,留四哥如果帮了我查案,留家堡的人知道了也会不高兴。” 方灵轻道:“那就别管他了。我们走吧。” 危兰道:“再等等好吗?我还要再等一个人。” 方灵轻问道:“等谁。” 不必危兰回答,这个人已恰在这时走了过来。 只见那人二十六七岁的年纪,一袭长衫,书生打扮,走起路来的步伐倒是干脆得很,正是烈文堂中的得力干将向怀。他行至危兰的跟前,与危兰互道了声好,遂道:“危姑娘让我帮忙调查的事,我已经调查清楚。嘉靖二十八年,岳州同知沈邑含冤下狱问斩,陷害他的人,正是当时的岳州知州鲁泰。嘉靖三十年,鲁泰被发现死于自己家中,而他的房间墙壁上还被人写下了当初他设计谋害沈邑的罪名——这些事,确实都没错。” 危兰闻言先瞧了瞧方灵轻,眼神中的意思是:看来姚宽昨夜所言果然不假。 方灵轻这会儿却是盯着向怀,甚为惊奇:这才一个晚上的时间,这人是什么时候开始调查这件事的? 向怀好像习惯了这种目光,继续仿佛背书一般平淡地叙述:“沈邑有个女儿,也确实叫沈曼,但她的下落我暂时没有查到。至于危姑娘你要我查的阙淮湖……他的身份倒还不真简单。” 危兰道:“他是朝廷的人吗?” 向怀点点头道:“他是锦衣卫。只可惜他在锦衣卫里的具体职务,我也暂时没有查到。不过……应该十有八九不会错,他是陆炳的亲信。” 原来如此。 危兰又一次地把视线投向方灵轻,这回方灵轻与她对视,心中皆道原来如此。 太子太保、少保兼太子太傅、太保兼少傅、后军都督府左都督陆炳,亦掌锦衣卫事。他的母亲乃当今圣上朱厚熜的乳母,他自己则是朱厚熜从小的竹马玩伴、现如今朱厚熜最为信任宠爱的一位臣子。因此尽管严嵩权倾朝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却偏偏只敬畏陆炳三分。 阙淮湖身为陆炳的亲信,在昨夜不管严彬这位严首辅族人的死活,那就一点也不奇怪了。 只是,郁无言一位江湖人,他的死居然还会牵扯到锦衣卫,那就反而更奇怪了。 危兰想了一想,先与向怀道了谢:“向兄辛苦。” 向怀笑道:“堂主派我来这儿,本来就是给危姑娘帮忙的。那么,我就先告辞了,留公子那儿还需要我呢。” 侠道盟内旁的人不可以帮助危兰或者留经略其中任何一个人的,然而向怀的任务本就是:随时随地为危兰与留经略服务,帮他们调查任何他们想要调查的事。他说着与危兰相互抱了抱拳,就要离去。 方灵轻这时在望天色。 天还很早。 如绡的朝日光芒仿佛给树上枝头的鸟雀披上了一件华彩衣裳。 她蓦地叫住向怀:“诶,你不会查这两件事查了一晚上吧?” 向怀道:“那倒没有,只不过我想着危姑娘好像急需要我的调查结果,所以我今日早起了一个时辰。” 方灵轻道:“一个时辰?那你可真厉害。” 如此本事,若在造极峰内也一定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向怀笑道:“姑娘谬赞。”话落便真的转身走了。 危兰见他背影渐渐消失不见,道:“向兄在烈文堂跟随苍堂主多年,办过许多江湖大案,经验丰富,我目前不如他之处他还颇多。” 这句话说完,她又是一顿,眼底闪过几分若有所思: ——可是不会有任何人考虑由向怀来做烈文堂的下一任堂主。 ——因为他不姓危,不姓留,不姓郁,亦非挽澜帮或渺宇观的弟子。 这又是危兰从前习以为常、如今却在思考这究竟是否正确的一件事。 方灵轻夸过向怀一句之后,倒是不再在意此人,毕竟无论对方多么人才,她也不能将对方拐到屏翳堂为自己办事,遂拉起危兰的手,道:“我们走吧。” 要知既然姚宽不肯告诉她们有关折剑录的秘密,那么恐怕沈曼也不可能轻易就愿意告诉她们真相。她们昨夜在那家路边小摊吃饭之时已谈起过这点,然而思考半晌,暂时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道今日先去瞧瞧再说。可危兰此时却依然在原地未动,温声道了一句:“轻轻。” 方灵轻回首道:“嗯?” 危兰笑了笑,左手任由方灵轻握着,右手指了指一旁的围墙,道:“我们从这儿出去好不好?” 方灵轻问道:“为什么?” 危兰道:“我还从没有从这儿出去过,我想试试这是什么感觉。” 方灵轻更不解地道:“昨晚我们离开严府不就是跃的围墙吗?” 危兰道:“但我在别人家做客时,从来没有翻过墙。” 她突然也想试试,不守规矩的感觉。 方灵轻笑道:“好啊。” 郁府院落围墙便是两排大柳树,跳到树下,风中柳枝恰好拂过她们的脸颊。这条路,危兰是第三次走,方灵轻亦是第二次走,都熟得很,只不过与昨日不同的是,今日她们几乎一直肩并着肩,走走聊聊,不多时,已到织梦楼中众人暂住的小院。 院中无一人。 但院中依然干净整洁,丝毫不乱。 不像出了什么变故? 两人疑惑之下走出小院,询问街边商铺的伙计。那伙计果真知晓缘故:“她们昨儿黄昏的时候已经走了,听说是去了醉红坊。” 危兰道:“醉红坊?” “那也是一家妓院。” 织梦楼已在前些日子在大火中烧为灰烬,织梦楼的老板目前拿不出银子再买一座新楼。于是乎她只能与庐州城另一家青楼老板约好,令织梦楼的姑娘们暂时到醉红坊去给客人们弹琴唱曲,赚到的钱,再一起分。 但这也太快了。危兰心忖,当日那些姑娘受到那么大的惊吓,如今究竟可有缓过来? 方灵轻却低声自语道:“青楼……”倏然一笑道:“我还从来没有去过青楼。哀牢山下的街上就有两家妓院,我小时候想去玩,被我爹爹骂了一顿,说那不是女孩子能去的地方。” 危兰道:“现在我们可以去。”顿了顿,续道,“如果现在我们男装去,沈姑娘应该不会认出我们。” 而一旦沈曼将他们当做陌生客人对待,她们便能想办法从她的口中套话。 方灵轻即刻明了她的意思,笑道:“极好极好。我也还从来没有扮过男装呢。” 长街左侧第三间铺子便是一家成衣铺,两人一进店,那铺子老板见她们容貌气度皆十分不俗,心中猜测她们一定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赶紧给她们推荐起了店里最华贵的衣裳。岂料方灵轻压根不理他,抬眼只看男子服饰,突然伸手指向一件水绿色的圆领襕袍。 “兰姐姐,你穿它一定很好看。” 危兰的目光望向则是一件杏色的襕袍,旋即向老板询问了价钱,将它们都买了下来,微笑向方灵轻道:“这次换我付钱送你吧。你穿它也一定很好看。” 那店铺老板见状挠挠头,不明白这两位千金小姐这是什么意思,但只要对方肯给银子,管她们打算买什么衣裳,他当然都会热情招待。 况且,好看的人的的确确是穿什么都好看。 一个清如晨曦之中的山色。 一个俏如朝霞照耀的水光。 片刻过后,危兰与方灵轻从后堂换衣的房间里走了出来,那店铺老板忍不住心里赞叹了一声: ——真可谓翩翩俗世佳公子也。 可她们互相看着对方,却是同时微微摇了摇头,似乎颇不满意。 太像了。还是与平时的自己太像了。 那些话本故事里的姑娘只要换身男人的衣裳,遂能令所有原本熟悉自己的人都认不出自己,果然不现实。 看来,唯有易容才可行。
第18章 梅花三弄 风月场所,通常都是夜里热闹,白日冷清。 隅中,醉红坊内,燃了一夜的红烛与熏香只剩灰烬,空气中犹残留着淡淡的香料甜味。有小厮正在大堂里打着瞌睡,忽听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他揉了揉眼睛,只见两名长相倒也算较为英俊的公子,同样一袭襕袍,联袂而来。 大白天有客,尽管少见,但也不是不曾出现过先例。 那小厮立刻打起精神,堆起了笑脸,上前迎接。 方灵轻悄悄在危兰耳边道:“怎么一个人都没有?我们来的时候不对吗?” 危兰如何不是同方灵轻一样,是生平首次来这种地方?她见状自然也有些狐疑不定,只能面上不动声色,正沉吟之际,忽见楼上走来一位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也不知那大汉昨夜放纵了多久,这会儿一边下楼,一边打起了呵欠,坐到了大堂里一张桌子旁要酒喝。 危兰既见这里出现了人,遂放下心,问道:“我们听说织梦楼的姑娘们在昨日黄昏都到了醉红坊暂住。不知织梦楼的那位沈曼姑娘她可也在这里?” 那小厮不熟织梦楼的人,想了想才道:“沈曼姑娘?哟,这可真不巧,沈姑娘她……她前些日子受了点伤,现在还不方便见客。不过今年百花会之前,她的伤肯定能好,到时我再让她来服侍两位公子可好?我们这儿现在——” 他想给客人介绍介绍其他的姑娘,可话还没有说完。 只听危兰截道:“百花会?她的伤在百花会之前一定能好?” 那小厮点点头道:“是啊。” 若非沈曼主动说出侠道盟危门的危兰姑娘给她送来了一种除疤神药,能让自己的脸恢复如初,织梦楼与醉红坊的老板也不会那么好心,愿意让她继续在这里留着。 只是,庐州百花会在每年的二月二十日。 危兰瞧了方灵轻一眼,她犹记得,昨日方灵轻所告诉她的,想要用雪融膏消除疤痕,须得每三天在伤痕处敷药一次,共敷三次方可。 三三为九。 今日是二月十六日。 距离百花会仅四天。 危兰向那小厮询问了百花会当天庐州城内各大秦楼楚馆都会有些什么热闹事儿,听了对方回答,想了一阵,忽淡淡笑道:“我们今天只是想听沈姑娘给我们弹两首曲子而已。” 方灵轻道:“她的脸受伤,手还没有受伤吧?” 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方灵轻已从自己的荷包里拿出了一锭银子。 那小厮掂了掂手里银子的重量,登时满脸笑容地道道:“没有没有,当然没有。两位公子请,我这就去叫沈姑娘。” 醉红坊共三层楼,如今从织梦楼来的姑娘们都暂住在这最高一层。沈曼的房间在三楼第二间,此际响起一阵悠扬的琴声,弹的都是今世最为流行的俚曲小调,颇为动听。尽管沈曼很疑惑来这儿的客人居然还真有不为她们的脸,只是纯粹想听曲子的,但这既是客人的要求,她当然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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