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中,与武昌相反的方向。 方灵轻将两本写满了古怪文字的书册揣进自己的怀里,于雪中启程。 大雪甚是神奇。 它可以让原本多姿多彩的天地都变为一种颜色。 两日后,冷冰冰的黄昏,一座覆满了白雪的不知名野山之中,挂着冰霜的枯树杂木掩映着一个小小雪洞,洞中漆黑一片,杜铁镜凭着多年来在深夜赶路时所练出来的目力,给自己身上的伤重新换药包扎。 ——离酉初大概还有两个时辰了。 换完药,他靠着洞里石壁,盘腿而坐,运动调息,心中不免思绪纷纷:当年与师兄在黄牛楼一别,至今是有多少载了?若不是担心那两本册子落入别有用心之人的手里,自己无论如何都是该去见师兄一面的。幸好,再等两个时辰,若无人来打扰自己,自己的功力必可恢复到九成,到时便去浙江一趟吧。 可惜,人生总是不如意居多。 他不希望有人在今日来打扰自己,偏偏就是这个时候,在洞外一片白雪中,一个穿着灰色衣袍的身影突然出现,太过显眼。 他奔跑时所施展的轻功,也太过显眼。 杜铁镜生平最不喜欢像缩头乌龟一般躲躲藏藏,心道此人若果真是发现了自己的踪迹而寻到此处来,那自己就立刻出洞,与他打上一架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下一瞬却见此人四处张望,眼神里竟透露出一种恐惧。 他不像是找什么人。 反倒像是在躲什么人。 且一边走,一边销毁自己留在雪地上的足迹。 杜铁镜眉宇间露出疑惑,伫立原地,直到目送他渐渐消失,记清楚了他离去的方向路线,过得须臾,冬风再次吹落几片枯叶之时,他又看见第二个身影出现。 那是一名身着绿裳、披着雪白云纹斗篷的少年女郎,眉目姣好,神态幽静,约莫十八九岁的年纪。 恍若是白茫茫风雪中盛开的一朵花。 这样美貌端静的千金闺秀,应该待在有温暖地炉的金楼玉屋里调香弄琴才对,出现在这荒郊野岭之中实在奇怪。杜铁镜心里如此想着,将注意力都放在了这位姑娘身上,过得片刻,忽耳闻一阵足踩松叶之声,他才倏地意识到: ——竟然又来人了。 这次,还不止一个人。 这次,终于是他认识的人。 ——冲着自己来的人。 那是六名腰佩铁刀的男子,一身劲装,均是武士打扮,看见雪中的女郎也吃了一惊:“你是谁?来这儿做什么的?” 这两句问话的口气都不算好,但女郎似乎并不生气,温声答道:“我来这儿找一个人。敢问诸位来此地何事?” ——找人? 那六名男子听得此言,互相瞧了瞧,正要问一句“你是否也是来寻杜铁镜”的,只听得不远处一个浑厚嗓音响起: “他们是来杀我的。” 一个伟岸得仿佛就似一座山的中年汉子大步从雪洞里踏出,旋即站定于天穹之下,并不瞧那六名男子一眼,只看着那女郎道: “姑娘,你要找的人是否三十来岁,穿一身灰衣?” 那六名男子被他漠视,也不敢发作;本打算一拥而上,先制服了他再说,却又被他此刻的气势给震慑住,皆在心底里嘀咕:难道他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而那女郎微微一笑,颌首道:“阁下见过他吗?” 杜铁镜道:“你找他是为了什么?” 女郎道:“两个原因。一,他杀了一名无辜百姓,我要抓他正法;二,有一件事,我需要询问他。” 杜铁镜道:“无辜百姓?这是真的?” 女郎道:“是。” 杜铁镜听罢再次凝视起这名女郎的眼睛,如水波月光一般的清澈无暇。他霍然道:“好,我相信你。他刚刚往那条路走了——”说着伸手一指,“我刚才观察过你走路的步伐,你的轻功应该很好,肯定追得上他,去吧!” 女郎道了一声:“多谢。” 然而她的脚步不动。 杜铁镜道:“你怀疑我给你指的是假路?” 女郎微笑着摇摇头道:“足下相信我,我也相信足下。但是,我现在不能走。” 杜铁镜道:“为什么?” 女郎道:“你的伤不轻。他们如果要杀你,你恐怕会有危险。” 第32章 关中 一句话, 不同的人听了会有不同的反应。 拿女郎的这句话来说,显然是一番好意,虽大部分人都会感激感谢, 但也有少部分武功卓绝之人,不免心高气傲, 因为觉得对方小瞧自己而生气。 杜铁镜是武功卓绝之人。 但他闻言一点也不生气。 他只是哈哈大笑一声,骤然反手握住他背上铜棍,电光石火间便出五招, 一招为“挑”, 一招为“压”,一招为“挥”, 一招为“转”, 一招为“刺”,棍影千变万化, 与刀光六把钢刀相击, 不落下风。 女郎安安静静在一旁瞧着, 长裙委地,不动声色,也不上前帮忙, 只看到他那一记“刺”之时,双眸微微亮了亮。 六名武士与他全力相搏,不禁被铜棍逼得节节后退,其中一人转眼瞧见一旁宛若琼花玉树般静立的少女,心道陡然生起一个念头:若自己擒住了这姑娘, 如杜铁镜这等自命侠义之辈, 绝对不会不顾忌她的性命。 黄昏日落, 天穹颜色愈来愈暗, 他的右手与手中刀在将要来临的夜色里悄悄那么一转。 已向女郎攻去! 这一招极快,他相信杜铁镜来不及阻止,眼看钢刀就要架上女郎脖颈,她依然动也不动,身前明光一亮! 那是藏在女郎斗篷里的一把剑。 但他以为他看见的是一道闪电。 破开乌云的一道闪电,比他的刀还要快要快上数倍,只听“当”一声,刀剑交击,那人虎口一痛,女郎则一旦出剑,不再停顿。 直到那人倒地,女郎收剑入鞘,却始终伫立原地未动。 杜铁镜侧头看了她一眼,扬声赞道:“好剑法!”说话间,他的铜棍虎虎生风,也将余下五人全部击倒在地。 女郎这时方微笑道:“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杜前辈不但棍法超群,剑法也如此精妙。” 杜铁镜道:“我没有使剑法。” 女郎道:“前辈的棍法里有剑法的影子。” 而且,还有一点点令女郎熟悉的感觉。 她不知这种熟悉感觉从何而来,只道自己本就是学剑的,自幼见过的各类剑法不计其数,或许从前偶然也曾目睹别人使过这套剑招,便不再细想。 杜铁镜道:“你眼光不错。不过天下武学本就是一家,棍与剑也无差别。”又道:“现在你可以去追人了。” 女郎道:“前辈近日的敌人应该不止他们六人吧?” 杜铁镜道:“从何看出?” 女郎不言,目光凝望向杜铁镜身上几处旧伤再一次渗出的鲜血。她方才已从对方的棍法中猜出了对方的身份,但此人既是大名鼎鼎的大侠杜铁镜,那能让他受伤可不是一件容易事。 杜铁镜笑道:“这些天是打过太多架。”话落,稍一顿,旋即将他那双威严有神的虎目投向那六名刀者,道:“最近来杀我的人一拨接着一拨,目的却并非全都相同。若是为了……那该杀!但你们,应该是为了另一个目的吧?那我可以饶你们一命。都走吧!不过,下次如果让我碰到你们作恶,我可就不会留情了!” 那六人眼见夺物无望,此时只求保命,此时当然忙不迭地离去。 女郎倒不问这些人要杀杜铁镜究竟是为何目的,她对杜铁镜闻名已久,敬仰已久,自是相信他的人品,只道:“前辈现在需要疗伤。若前辈信得过我,我可以为前辈护法。” 杜铁镜道:“你现在要做的事,不应该是去追那名杀人凶手吗?” 女郎道:“我想做的事情有很多,但事事都分轻重缓急。那人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而且,我猜得出,他大概会前往何处。如今,前辈的伤更要紧。” 杜铁镜听到这儿,不再拒绝她的善意,终于道一声:“多谢。”欲要回洞运功疗伤之际,最后又问了句:“姑娘高姓大名?” 女郎道:“我姓危,单名一个兰字。” 杜铁镜闻言神色忽变:“危门危兰?” 危兰见状颌首道:“我是危门的人,有何不妥吗?” 杜铁镜盯了她有顷,喃喃道:“是,危姑娘是用剑的。可是,你若是危兰,那她又是谁?” 危兰道:“她?” 杜铁镜道:“两日前,我在武昌城外的一家路边小店里,遇到过一位年轻姑娘。她的武功很是不错,腰间还系着一个黑色陶埙,我早就听说在江湖中,腰间系埙,是侠道盟烈文堂主危兰姑娘的标志,又因我是在荆楚地界遇到的她,所以这才将她当做了你。”想了一想,又道:“我知道危姑娘你是使剑的,但她当时虽是用一双手掌与人作战,掌法亦似剑法。” 危兰讶道:“武昌城外的小店?”她沉吟了会儿,“杜大侠说的人,可能是我的朋友。” 杜铁镜道:“哦?” 危兰道:“我曾与一位朋友约了两日前在那家小店见面,但因我临时有事,未能赴约。她若带了一只陶埙,那应是我送她的东西。” 至于武功,方索寥昔年本也是剑法大家,后来弃剑练掌,但所创“枯荣手”“绕指柔”等绝学,依然融合了许多精妙的剑术在其中——这点她当然就没和杜铁镜细说。 杜铁镜道:“没错,她当时也说她在等她的一位朋友。”随而轻松一笑:“既然她是你的朋友,那我就没什么好担心了。” 危兰道:“前辈原本在担心什么?” 杜铁镜一边将那日发生的事详细明白地说了出来,一边再次进入雪洞,待话说完毕,他人已盘腿而坐,微阖双目,开始运功疗伤。 既然危兰已说过要为他护法,他就放心大胆,将全部信任交给了对方。 因此,他便没有看见,在他话落以后,危兰眼底闪过的几分犹疑。 而危兰略一踌躇,见杜铁镜已然入定,遂也不再出声打扰他,自去洞外用长剑砍了些枯木,抱回洞内,将它们堆在一块,用火折一点。 红艳艳的火光瞬间便在危兰与杜铁镜的身边燃起,雪洞变得温暖了许多。 危兰望了一会儿火堆,忽然抬起右手,压低声音,用了一种极是轻柔的语调道: “鸣镝。” 一条小蓝蛇从她的袖子里钻出来,亲昵地蹭了蹭她的掌心。她微笑了笑,脑海中闪现出它第一任主人的模样。 与方灵轻不见面已有一年零七个月之久,而她们初认识之时真正相处的时间,其实说来也不过只有数天。令她们两人始终都记挂着对方的原因,一者,可能是因为当初她们那数天的相处太过投缘,可谓倾盖如故;二者,则是因为在分别的这段岁月里,她们寄给彼此的那一封封不曾断绝、但只谈闲事的书信,才让她们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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