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兰看到杜铁镜已有好一会儿,初时实是惊喜万分,只不过目下情况,她并不方便立刻上前与他说话,这时介绍起他来,神色中带了两分真切的笑意。 “也是江湖中一位游侠,杜铁镜杜大侠。” 果不其然,她这话一落,引得众人大惊。而与此同时,还有十六名身着紫袍的青年瞬间分别跑到了留晟与留飚的身边,悄声说了几句话——原来这十六人正是杜铁镜先前所制住的留家巡夜护卫,杜铁镜在听到留恒叫喊以后,遂先解了他们的穴道,向他们道了歉,这才与方灵轻、楚秀赶来此处的。 “原来是杜大侠,久闻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 江湖名人初次见面,寒暄似是必要的。但旋即,留晟又皱了皱眉,正要说一句:“杜大侠遇到此事,为何不先与鄙堡说明,反而独自夜闯鄙堡,真当我留家无人吗?”还没来得及张口将此言说出,只见杜铁镜跨出一步,向着他们一抱拳,一鞠躬,甚是恭敬的礼节。 一瞬间,他竟不像是个沧桑豪迈的江湖侠客,而成了一名温文儒雅的士林君子。 继而,他将他之前说给方灵轻说的话,也说给了留家众人听,末了道:“是我错怪了贵堡,只当楚镖头他们乃是贵堡下令所抓,所以这才……多有得罪之处,还请诸位责罚。” 他说的不是请诸位见谅,竟是请诸位责罚。 这下子,留晟还能有什么好说的? 尽管杜铁镜之言是真心无比,可留晟总不能真的去责罚这位江湖中鼎鼎大名的“游侠之英”。 留晟只能又看向危兰,温和地笑了笑道:“那危姑娘呢?危姑娘也是因为觉得我们留家堡都是不仁不义之辈,所以才乔装易容前来救人?” 危兰摇摇头,平和道:“我知道这件事只是留恒等人所为。留家堡侠义百年,有个别害群之马,也实属正常。只是我心中思忖,若我直接将此事与贵堡说明,留恒等人矢口否认,我们恐怕一时半会儿不能找到楚镖头他们。烈文堂的职责是监督侠道盟中的每一位成员,而侠道盟的职责则是保护这世上的每一位江湖同道。我想要早一点将人救出,这才会在今夜行此贸然之举。” 留飚听罢一拍大腿,道:“对啊!幸好危姑娘聪明,要不然那三个混蛋小子肯定什么都不肯说。” 留晟道:“可是——” 他想说的话仍是没说完。 只因一个温婉动听的语音突然在此时抢着道:“既然如此,是我们刚刚误会了危姑娘。留影哥,你去跟危姑娘道个歉吧。” 那是一直站在留晟身旁的一位年轻姑娘,相貌与留鸿信至少有六七分相似,眉目同样极为温柔。 留影好像很听她的话,闻言立即道了声:“是。”随而走到危兰面前,抱拳道:“危姑娘,刚才对不住。” 既已有了一个留家人向危兰道歉,危兰再说两句客套话,这件事就算是过去。危兰明白留晚照是在为自己解围,向她微微一笑,表示了感激。 再之后,危兰依然很是和气地道:“在方才,我对于足下而言,确是一位无故闯入贵堡的陌生人,足下为试我功夫而向我出招,招式中却并不带杀意,这是正常之举,不须向我道歉。只不过——” 她的视线忽然扫过另外数名留家子弟,慢悠悠地道:“如果我的武功不济,刚刚这几位的出招怕是会让我死在当场。这让在下不禁怀疑,诸位以前是否因为某些误会,在事情真相未明的情况之下,而误杀无辜?又或者,今后是否因为某些误会,在事情真相未明的情况之下,而误杀无辜?” 最后两句话,如优雅悦耳的琴音在倏然之间变作弓箭鸣响。 留家众人一震。 本来今夜之事确是留家堡的子弟有错在先,虽有不少留家人恼她的举动太不顾及留家堡的面子,却也不能责怪于她。可是,此时此刻,她此言一出,霎时间令在场十之八九的留家人都生起气来。 连留烟霞也觉得她用这样咄咄逼人的态度,拿根本不曾发生过的事情出来说,是不是有些没道理? 倒是始终在一旁静默无言、转着眼珠听他们对话的方灵轻,听到这里,扬了扬眉,意识到危兰此举可又是在给自己找麻烦。 相当大的麻烦。 她得罪了留家堡。 得罪了留家堡里的大部分人。 日后,她在侠道盟内做事可能就不会如往常那么顺利。 方灵轻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危兰愿意做这样的事,也不知道危兰做这样的事究竟有什么意义,但她忽然又一次想起了她曾经对危兰的一个印象,脑海中倏地浮现出一个画面。 ——是危崖峭壁之上、漫天风雨之中,生长的一枝兰。 方灵轻依然欣赏与佩服对方在这危崖风雨中也始终盛放的美。
第46章 寒夜暖炉 留晟道:“原来烈文堂竟连不曾发生过的事也要管吗?” 危兰道:“古之神医扁鹊曾言:‘医之好治不病以为功。’而如诸位兄台这般冲动鲁莽的个性, 依危兰拙见,便是疾在腠理,虽暂时看来无害, 然则若是始终不治,只怕迟早有一日, 真铸成大错,那就是疾在骨髓,神仙难救。我适才已经说过, 侠道盟的职责乃是保护这世上每一位江湖同道, 如果非得等到本不该发生的惨剧发生之后,再来管这件事, 难道阁下不觉得太晚一些了吗?” 留飚从来只爱练武, 读书甚少,没太懂危兰前面那段治病的话是什么意思, 直到听她说完最后那两句话, 他仔细思索了片刻, 倒是点了点头道:“危姑娘这话有些道理。” 留晟偏头看了自家这位兄弟一眼,心知他既已赞同危兰之言,自己就不能在外人面前跟他唱反调, 道:“那危堂主准备怎么处置他们啊?” 危兰淡淡道:“他们从前有没有误伤或误杀过无辜,烈文堂必然会调查清楚,绝不会冤枉了任何一人。但以后的事……目前确实还没有发生过,如果永远不发生,自是最好, 若是一旦发生, 请恕烈文堂不会置之不理。” 这话里其实带一点点恐吓。 危兰能感觉得到周围有许多留家子弟都正在对她怒目而视。 相比较她平日里待人处事的温雅, 她处理起侠道盟的事务来一直是甚为严苛, 是以这样的目光,她早就迎接过许多。 她丝毫无所谓。 她只希望,她的这一点恐吓,能让他们都记住,今后做任何事之前,多一点自己的思考,不再那么愚昧又莽撞。 而不知不觉,他们谈了这么久,此际竟已到了三更天,夜色更浓,夜风更冷,夜空中忽然又飘起了晶莹洁白的小雪,在留晟与留飚的吩咐之下,大部分留家子弟渐渐散开。危兰借用了留家堡刑房审讯留恒等三人;杜铁镜与方灵轻以及众镖师则被请去了大堂喝杯茶,暂歇一会儿。 终于安静的庭院里,留影吩咐下人拿来一把伞,缓缓走到适才那位替危兰解围的女子身边,轻声道:“五小姐,天晚风寒,我送你回房吧。” 留晚照低首,也浅笑着道了声:“好。”随而询问身旁的留烟霞:“八妹,你不走吗?” 留烟霞道:“我在想危兰刚刚说的话。” 留晚照道:“你以前不是很讨厌她吗?” 留烟霞道:“她好像也没那么糟糕。我以前只是想不明白……” 留晚照道:“想不明白什么?” 留烟霞道:“罢了,没什么。”她突然笑起来,盯了一眼留影,又道:“你就让留影哥送你吧,五姐,我也回去休息啦!” 午夜深宵,确是应该休息的时候。 留鸿信欲安排上房,请楚鹏等人今夜便先留在堡内歇息,但只见他们的脸色不安,犹豫着没有答应。颇为难堪的安静持续了一小会儿,忽见门外飒飒风中出现一个身影,却是危兰徐徐迈步进门,同时柔声道: “我送楚镖头他们回客栈吧。” 杜铁镜当即站起身来,抱拳道:“那杜某也就告辞了。” 留晟道:“杜大侠怎么也要走?我刚刚已吩咐人给杜大侠收拾客房了。” 杜铁镜笑道:“杜某风餐露宿惯了,还真不习惯住这高楼华屋,就多谢诸位好意了。” 留晟道:“好吧,鸿信啊,你去拿几把伞,送客人们出门吧。” 留家堡好大一片花园,一行人打着伞,步行于园中小径,好半晌过后,终走到了大门口,留鸿信欲要告辞,危兰看着他,沉吟了少顷,倏然将声音压到最低,道: “留四哥,我知道你心中所思,可是有些时候……虚假的声誉会掩会很多事实,譬如,留家堡恐怕已是疾在骨髓的事实。” 留鸿信闻言一震,并不言语。 只不过眉间的忧愁逐渐变得十分明显。 危兰继续低声道:“请勿怪我说话直接。其实……危门也是一样。” 留鸿信又喟然一叹。 簌簌飞雪落在了地面,越积越多。 方灵轻走在前面,正和杜铁镜说话,忽然一回头,看见危兰和留鸿信并肩而立,她的眼珠转了转,心里不知想起了什么,竟在突然间皱了皱眉,扬声叫了一句:“兰姐姐,你不是要送我们回客栈吗?” 危兰回首笑了笑,颌首道:“好。” 她向留鸿信微一欠身,就走到了方灵轻的身边。又有几分雪花落在她二人的眼前,方灵轻也不知是在看雪,还是在看她,竟目不转睛了好半晌。 危兰道:“你怎么了?” 方灵轻道:“没怎么啊。” 危兰道:“你有话想对我说,就直说吧。” 方灵轻闻言也不再犹疑,转头向着杜铁镜与楚鹏道:“你们先走吧,待会儿我和兰姐姐再追你们。”杜铁镜与楚鹏等人向她俩抱了抱拳,打着伞便往前而行,方灵轻遂直接将危兰拉到一旁,道:“兰姐姐,今天我们刚进城的时候,留烟霞说你是‘江湖四君子之一’。” 危兰不知她怎么忽又提到此事,道:“这又如何?” 方灵轻道:“我虽然很少离开造极峰,可中原武林的消息也听过不少。我知道这所谓四君子里另外三位,一个呢,是留家堡的留鸿信;还有两个,则是渺宇九剑里的蔺远照和江濯雪,他们俩还常常被许多江湖人士称之为江湖侠侣……兰姐姐,那你和留鸿信……” 危兰颇为茫然地听她说了好一会儿,直到听到这儿才算懂她的意思,没忍住一笑,又点了一下她额头,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和留四哥只是朋友。” 方灵轻相信危兰不会骗人,点点头笑道:“那便好。兰姐姐,我以前就和你说过,这世上的人和人之间相爱在一起,可不是什么好事,只会让人痛苦得很。你是我的朋友,我可不希望你陷入火海,今后日日烦恼。” 方灵轻确实在从前与危兰说过类似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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