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喧嚷渐息,等着听她说话。 太子坐明堂上,目光温和投下:“堂下何人?所为何事?” “苏王府暮城雪,为府中人鸣冤。” 那日和光被害者甚多,其实不止八具尸体。暮城雪只让人抬了八具来提供证据,先前众人只是知道和光进了刺客,现下亲眼看到这么多棺材,被震得目瞪口呆。 “京城王都,光天化日,入室杀人,还有没有点王法了?”百姓们义愤填膺。 “你有什么证据说那就是晁家人做的?”也有人反驳。 暮城雪适时提供证据:“我赶到之时,见到了他们头领的脸。” 暮广问道:“是谁?” 暮城雪勾一勾唇角:“晁坤晁大人独子,晁燮。” 堂下一片哗然。 京城的天越发阴沉了。 暮广受理此案,当日便命人与苏王女一同去晁府探查。晁家也硬气得很,直接闭门拒绝搜查。 两边横眉冷对,剑拔弩张。这几乎就坐实了罪名,甚至有了谋反的意思:你心里没鬼,为什么拒检?就算没做那些事,应该也藏了些不能见人的东西吧? 暮渊此时又是一纸诏令下来,两边各大二十大板,象征性地批评了几句,称证据不足办事不力,令暮广回府暂歇。 子衿气得心慌,咬牙切齿地咒骂道:“和光堂上上下下当场被杀二十六人,他们竟然当做无事发生,居然还敢拒检?” 暮城雪道:“晁家势大,此时非是正面硬抗的好时机。” 暮广也道:“如今公道自在人心,晁家背离道义,大势已去。虽是手中握有强师劲弩,然失了民心,终归无法长久。” 李直亦点头称是,想了半晌后微微一叹:“我与晁节同朝为官数十载,也算是同僚。他是位极具野心之人,亦有雄才大略。只可惜晁家心术不正,家主自出生起,走得便是条邪路。” 府上 数日后,禁苑。 皇帝在高入九阙的鹿台上饮酒,周围丝竹管弦,水袖翩翩。 暮渊闭着眼睛,脸上没有表情。酒杯从他掌间滑落,他微仰起头,在歌舞声中迅速捕捉到了一丝不和谐的声音。可能是得益于敏锐的听觉,也可能只是因为,已经听过了太多遍。 温热的眼皮盖在眸子上,为那人留出一片暗红色的背景。 暮渊闭着眼也能看见背后的画面,那衣服和衣服下的人都安静地出现在暗红色的场景里,轻而易举。 袍子长长的下摆在砖石上拖动,刮蹭出簌簌声响。那袍子是玄色的,暗纹从下摆一直延伸到颈间。也不知道那双靴子是谁造的,总是悄无声息地踩在各种材质的地面,从来不发出任何声响。 袍子里的人颜色苍白,毫无血色。并且一直如此。 “下去吧。”暮渊没睁眼,吩咐道。 “是。”弹琴的乐师和跳舞的歌女们如是说,似是调转了一个方向,屈身下拜:“晁大人。” 那人不说话,众人也就伏在地面上不敢起身。 暮渊捂着胸口一阵咳嗽,声音因为恶疾的缘故显得发虚:“朕说,让你们都下去。” 无人应答,也无人动作。 暮渊随手从凭几上抄起一个酒壶丢了出去,晁坤微微一动,酒壶擦着他的耳畔飞过,撞碎在身后的廊柱上。 酒液不可避免地泼了出来,溅了些在晁坤脸上。 晁坤没动,探出舌尖,舔砥着淌到唇边的液体。 可能是他挥了挥手,暮渊听见收拾乐器以及衣裙摩擦的声响,众人退了下去。 那人却没走,暮渊能察觉到他的气息依旧停在鹿台上。 他有些烦躁地咳嗽两声,道:“朕说,都滚。” 晁坤迈步上前,依旧不怎么发出声音。他弯下身子,嘴唇触碰着暮渊的鬓角。一缕长发垂下来,顺着暮渊的衣领爬进龙袍,随着晁坤的动作刮蹭着他胸口的皮肤。 晁坤一直都不太喜欢束发,要是来见的是暮渊就更随意了,长发尽数散着,只拿一根暗色的带子拢了过长的发尾,大多数依旧散在外面,随着当日或大或小的风飘起,翻飞。 “怀殷说的滚,自然是对人说的。可那日怀殷曾亲口说过,子婳不是人。”晁坤轻笑一声,道:“子婳不是人,自然就不用滚。” 暮渊听见他提起从前,眼皮下的眸子一跳,更加反感他的触碰,伸手欲推,挣扎中撞到了晁坤拢在宽袖中的右臂。 晁坤的袖子被他不小心推上去一些,一截金属的手臂便露了出来,暮渊皮肤甫一触碰到冰冷的金属,便像被毒蛇咬了似的迅速抽了回去,不自然地在龙袍下屈伸着手指。 “怀殷这是心疼了。”晁坤勾了下唇,权倾朝野的人此刻竟因为皇帝一个细小的反应而出言调戏,苍白的脸上都染了点红晕,看起来竟有些得意。 暮渊懒得理这个疯子,干脆再次闭上眼,眼不见为净。 “怎么喝这么多酒。”晁坤道。 他拢了拢衣摆,坐下去收拾着酒器。 暮渊道:“那疫病,是你弄出来的吧。” 晁坤也不抵赖,轻笑道:“是我,又如何?” 暮渊费力地看着他,道:“我总不清楚,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他仿佛是站在暮渊对立面的毒臣,却又做这些事陷害了晁家的名声。当年东宫大火,他说他知道晁家的计划甚至参与其中,却又在那日奔入火场将他拉了出来。索性也躲不掉,暮渊看他便看了很多年。他看过晁坤的所有,却始终看不出那张苍白的面容下每日都在想些什么。 晁坤低声道:“怀殷不用清楚,怀殷会看到的。” 暮渊不语,闭上眼睛。晁坤伸出手,惨白的指尖以一个极小的面积碰了一下他的脸。与其说是抚摸,倒不如说是风掠了过去。那惨白随即蜿蜒向下,解开了皇帝的外袍。 *** 今年天气累有异常,楚京过早地飘了雪。但天却不太冷,风也不算大,雪花时疏时密,时小时大。 又是一个注定不会安宁的日子。 暮城雪从花魁的床上坐了起来,慢条斯理地给自己穿好衣服,又对镜束好了发。 水雨月靠在床头,半藏在被子里:“你要走?” 暮城雪扶了下帽,转身看着她。她穿的衣服却不是来时的那件白袍,而是一件很普通的洒扫小厮穿的衣服。 容貌也做了调整,若不是非常熟悉的人,压根看不出原本是谁。 “今夜不要走动。”她道。 水雨月察觉事情不对,霍然坐起身,被子从胸口滑了下去,露出光裸的身子:“你要干什么去?” 暮城雪把眼睛挪开,转身往外走。 水雨月掀开被子下了地,鞋都顾不上穿,飞奔过去抱住她的后背。 “不要去好不好。”花魁眼里忽然滚下泪来,隔着厚厚的衣衫烫伤了暮城雪的肩膀。 她死死锁着暮城雪,心里慌得像三年前那个流血的夜。 暮城雪任由她抱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转过身子,为她擦掉了眼泪,又拿了件衣服给她披上。 水雨月如同捞到了救命稻草,急切道:“你不要去,我......你要我干什么都行,除了出去,我还爱你,我一直爱你,你别走好不好......” 暮城雪嘴角抽动了一下,用沉默回答。 花魁渐渐不哭了,也不再央求她不要走了。她退开两步,失魂落魄地跌在床上。 暮城雪本该沉默,但还是无法自控,温声道:“等我回来。” 她推开房门,左右看了看,快步走了出去。 半炷香后,没有被任何人发觉已经离开,暮城雪穿过角门,进了等在巷子对面的一辆马车里。 户衣见她进来,就坐到外面驾车。马车无声驶入小巷,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另一条街上。 *** 受太子殿下熏陶,已经“悔过自新”的高大爷今晚又趴了别人家墙头。他旁边那个看起来更不可能趴墙头的穿着和他差不多的夜行衣,外面套着櫜鞬,头上戴一个黑斗笠,正是暮城雪。 她在马车中便换好了衣服,除掉了易容。户衣将她送到晁府对面,驾车又回了春欢楼。 “这晁府守卫也真是严密,在府中养这么多私兵,早就超过京城的禁制了吧?光这一条就能定晁坤的罪了。” “晁府内私兵众多,大多使弩,极难对付,府中还有机关。”暮城雪大致说了一下机关的位置以及破解之法,道:“多加小心。” 高夔讶异道:“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莫非你进去过?” 暮城雪道:“高大人健忘,我与你相识之日便在这里吃了亏。” 高夔一拍脑门,低声道:“我想起来了!那天你从晁府逃出来以后就躺我家房顶上了,肚子上还插着一支箭,一身的血啊!那白衣服全给染红了,跟爆浆西瓜似的......” 暮城雪无语地把头转回去了。 晁燮站在书房内饶有兴致地剪烛,也不知为何这么晚竟不睡觉。手下进来上报赵公子约他到春欢楼一叙,晁燮本要拒绝,听见春欢楼却停下动作,站在原地举着剪刀,甚是纠结的模样。 “老爷子叮嘱我今夜要在府里守着......”晁燮心神不宁地说。 手下知道他最喜欢春欢楼,遂讨好道:“依属下观之,府外宁静,今夜该当无事。况且御史大人不是也出府去了吗?公子便是出去也无妨,今夜府中家兵上千,就算是皇帝亲自来了也能一举灭掉。” 晁燮犹豫了片刻,微一伸手。手下知他心意,立即拿来外衣为他穿上,套了马车停在府外。 高夔趴在房顶上,望着晁燮登车离开。他换了个姿势,低声骂了一句:“真是狗改不了吃屎,狗东西脑子里装的全是春欢楼,听见这仨字就颠颠儿跑过去了。” 他没意识到自己把旁边的暮城雪也给骂进去了,同样满脑子全是春欢楼的狗东西暮城雪满脸无语。 高夔笑道:“晁燮也顺利走了,晁坤今夜又住宫里,这晁府还不是任我们耍?” 他一早便打听好了,晁御史今夜要在宫中留宿。当时暮广好奇就多问了一句父皇怎能允许这般越矩的行为,结果换来了对面三人犹如胆疼一般的奇怪表情。 高夔原本还没大没小地搭着当朝太子殿下的肩膀,脸上挂着痞笑,闻言立即抬起胳膊闪到一旁,调整面部摆出一副苦相。 暮广原本就早有疑惑,见他这一副行云流水的动作好奇心更重,茫然地盯着他。 高夔受不了他那纯净的目光,转开脸盯着暮城雪看:“小人只是殿下身边一个小小的侍卫,这宫廷皇室的秘闻实在不敢妄言,不然阖族的脑袋都不够砍的,还望各位大人多多体谅。”高夔话锋一转,转头开始举荐人才:“太子殿下,您的堂妹可是当今天子的亲侄女,这天家的秘密,还是该由天家的人来揭晓。”
福书网:www.fushutxt.cc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82 首页 上一页 65 66 67 68 69 7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