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嘴!”少女哑声厉呵,垂着头,杂乱的发丝遮住半张脸,逼近崩溃边缘:“阿姝不会死的,她说她最喜欢小淮,什么都答应小淮…她从不拒绝我,我叫她先跑,她答应了的…不会的……不可能……” “够了!”村民一把夺过她手里的木玫瑰。“孩子,你需要好好休息,你要珍惜自己的命!” 少女双肩一颤,望着自己空落落溢着血的手,像是突然认清现实,急迫地想跪下来求一求这漫天神佛,可她四顾茫然,不知往哪儿拜,也不知向谁求。 她几乎感应不到自己在哪儿了,她觉得自己好像不该存于这世间,手脚是多余的,思考是多余的,低头看到身体时,只想它能立即消失。 她想逃,逃到地底深处去,逃到世界之外去,逃到神所在的地方去,然后让神告诉她,一切都是虚假的,世界从未存在过。 可她动不了,她瘫坐在地无处可逃,只能睁着眼直面这个事实——阿姝死了。 她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哪怕一切从未存在过,也好过她死了…… 她怎能那么轻飘飘地就死了呢? 少女头颅垂下,看着自己的手,指尖有一点雕刻玫瑰花刺时造成的扎伤。 她兀然一阵闷笑,眼泪滴答滴答往下落,又似是着了魔,莫名开始挖身前的土。 不断地挖,不断地挖,双手深深陷进泥土里。 “你回来,藏到哪里去了,快给我回来……” 像神经质的疯子一样地念叨,竟试图从泥土里将失去的人找回来。 无能为力,彻彻底底的无能为力,可她还是想要去找,依靠这样寻找的动作带给自己一点错觉般的安慰。 就好像她还在一样,就好像她就在自己身下的泥土里埋着一样。 说不准她再努力些,就能将人找回来了呢。 村民被她这般模样惊吓到,愣了半晌,抬手给了她一手刀。少女陷入晕厥,终于停止了这如入魔障般的举动。 一切仿佛就此终结。 再醒来时,少女好似遗忘了所有悲痛,养好伤,处理母亲的后事,认认真真地生活,除了不见笑脸,一如往常。 她再也未曾提起过阿姝。 直到两年后,她十八岁生日那天,拿起磨得锋利的镰刀,入了山林。 她要报仇,但不确定能不能报成,只是盲目地去了,就像当年盲目地进山找解药一样。对,她不够坚强,她就是活不下去了,不报仇也活不下去了。 她失去了两个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空缺坠得她喘不过气,仅剩的那部分只够她活两年。 妖鬼样貌皆丑陋不堪,但曾交过手的那头,化成灰她也认得出来。 入深山,找妖鬼,她去了曾经遇见它的位置,那里草木茂盛,再无半点当年的痕迹。 她就再次等待,从白日等到黑夜,再等到白日,妖鬼终于来了。 它比从前更强大了,不知吞食了多少血肉,而她没了拼死也要保护的人,比从前更加不堪一击。 镰刀卡在它的肩膀缝里拔不出来,却激怒了它。少女被利爪划破胸膛,本能后退躲闪,后背抵在树上,轻轻喘气。 明明恨极了,却没力气打架,只想哭,然后等待被利爪撕碎,仿佛被吞进肚子里就能和阿姝重逢似的。 妖鬼狰狞地长大嘴,露出锯齿状牙齿,流着涎水离近,少女闭上眼,没能等来黑暗降临,反而听到了妖鬼凄惨的叫声。 她猛地睁眼,看到两道身着白衣的身影,衣决飘飘,不染纤尘,与传闻中的修仙者无甚差别。 可她无心去注意此刻的一切,只是死死盯着其中一道身影,呆在了原地。 “阿姝…” 女子挥挥手,将妖鬼的尸体收起,侧目瞥了她一眼,眉间一点朱砂,眸子无波无澜,比死水还宁静,似乎并不认识她。 瞧见少女的狼狈,她眉眼间浮上浅淡慈怜,如同高处的神俯视凄惨众生,温和道:“莫怕了,妖鬼已死。” 少女僵硬地点了点头。 “圣者,这孩子受伤破重,容我为她治疗一番。”旁侧一女子向她行礼。 圣者颔首。 女子上前,将灵力探入呆怔得一动不动的女孩体内,令伤口尽快止血愈合。 抽回灵力后,她好笑地瞧了瞧女孩的模样,回头略有激动地对圣者道:“这孩子竟是千年难遇的天生神骨,资质极好,将来或许有望成神,圣者,我们是否要带她回宗?” 圣者微微垂眼,竟摇头:“我等非为此而来。凡人各有命数,修行者无资格擅决他人命运,若其有心迈入修行路,自会前往仙山。” “圣者所言极是。” 女子可惜地瞧了眼女孩,与圣者一同乘法器离开。 少女如在原地生了根,直至月上梢头,才蓦地脱力跌坐在地,动了动僵硬的脸庞,似哭似笑。 “阿姝…是你吧。” “大骗子。” 她靠着树干睡去,做了一夜有关阿姝的梦境,天一亮,她小心翼翼地离开山林回了家,收拾行囊,踏上了修仙之路。 没人能为她解答葬身妖鬼之口的阿姝为何还活着,且成了仙门中人。但她也没那么急于知道答案,她要活着,走上更高处,找到她。 修仙界如此遥远,她凭靠一双腿,穿过无数凡人城池,耗时半年,终于步入一座修行界中最偏僻的小城,在教导小孩子引气入体的学堂外偷学到了第一门课,成功步入练气期。 她不大懂天生神骨是什么,但能意识到自己似乎是有些修行天赋的。 她继续往大城池前进,一边走一边了解修仙界的常识,成了一个散修。第一次体会到修真界的弱肉强食,因正直善良的本性,哪怕心怀警惕,仍帮助了向她求救的乞儿,却反被偷走全身积蓄。 到林中采集灵草,被宗族子弟全部抢走,她反抗过,但实力不济,险些被打死。 这里仿佛四处都是危机,大家不愿对他人施以援手,强者可以肆意伤害弱者。
第72章 路程中承受过的无数欺辱, 变做疤痕遍布女孩全身,眸子里的明光却从未因痛楚熄灭。 勉强进入筑基期那阵,她正巧赶上了仙门十年一度下山收徒的大会。 可是她不知阿姝在哪个仙宗,四处打听, 得知星极门有一位近些年成长起来的圣修, 号称恕怀圣者。 忐忑之中, 她参加了星极门的招生,又见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心落回了肚子里, 一路走来所有的疲惫痛苦皆被抚平,她去测试资质, 理所当然地在众长老惊叹下被纳入门中, 拜入最强的剑阁长老座下, 成为亲传弟子。 女人的住所在那座最高的山峰,离得不算远, 也不算近, 站在院中,一抬眼便能望见。 她为阿姝而来, 却只能恭恭敬敬唤对方一声圣者,在漫长的时光中,隔着渺渺云雾遥望。 三年后,她的修为进展很快,达到金丹期,终于能去争取圣者侍从的名额。 圣者是修行界地位最高的道途之一, 哪怕只是侍从,也会被无数高阶修士抢破脑袋。 一向待女孩不错的师尊却对此不太满意, 要求她撤销申请。她毫不迟疑地拒绝了。 她从未忘记过自己是为了什么走到如今的。 哪怕师尊对她的态度开始转冷, 她还是去了, 去走向离阿姝更近的地方。 因为资质与实力问鼎金丹期第一,她成功入选,站在空旷的大殿上向女人行礼。对方安静得仿佛一尊等人参拜的佛像,无喜无悲,眉目慈怜。 女孩抬头,终于能问出口:“我叫兰小淮,你还记得我吗?” 女人注视她许久,缓缓吐出二字:“记得。” 她眸中蓦地迸射出惊喜,却听女人又道: “多年前,我曾救下陷入妖鬼之口的你。” 语气平静,似乎仅此而已。 “……是啊。” 兰小淮垂了垂眼,抬手用力擦掉眼角的泪,勉强挤出一丝笑,“圣者还记得我,真好。” 她以为阿姝有什么苦衷,才不能与未踏上仙途的自己相认,原来是真的忘了… “敢问圣者真名?”她咬了下唇,不死心地问。 “步入圣道,则抛却前尘,无名无姓。” “…弟子明白了。” 这话像句提醒,兰小淮低头,心中了然,酸苦杂味翻涌,只得尽数下咽。 以后没有阿姝了,只剩下恕怀圣者。 她仍留在这儿,仍用心注视那尊弗如神像的女人。侍从的任务是伴其左右,服从圣者的一切命令。 她知道将信仰交付给圣者,实力便可得到更迅速的增长,可她睁眼见到阿姝,摩挲着指尖被玫瑰尖刺扎破留下的疤痕,挤不出一丝该赋予神像的信仰。 圣者总是在修行,闭目端坐于大殿中,无声无息。身为侍从,唯一要做的只有每日在圣者前方的香炉中插入三根香,待它燃尽再续上。 兰小淮不甘心。 不甘心阿姝变成一尊神像,不甘心自己的感情再无法重见天光……她将那株没能送出的木制玫瑰,供上了香案。 圣者有所感应,抬眸轻轻瞥了一眼,眼底漾起浅淡的波光,又静默阖眼。 圣者也不是一直都留于殿中吸收信仰的,每隔五年,她都会入凡间一趟,去清理本不该出现在凡间的妖鬼。 侍从自然也要跟去。没有庄严的大殿强制压抑本性,兰小淮心情有些欢快,喋喋不休地对圣者说些没头没脑的笑话,从不会受到制止或责怪。 她下意识想要去取悦阿姝,就像小时候为她随口一句想吃集市上的糍粑,卖掉辛苦捉来的蛐蛐也要买给她一样。 入了凡间,她搜集一切曾经的阿姝可能会喜欢的食物,强拉着人去吃,看着女人为让她停止耍赖吃下一小口,随后再不动第二口。 最开始她总是感到失望,之后次数多了便不再执着,我行我素,求着人吃下第一口食物,然后自己吃掉剩下的,不知究竟有何意义。 好像在借着一张阿姝的脸,放任自己沉溺于幻想中的美好,演一场自我蒙骗的独角戏。 或许也不止,因为阿姝就是圣者,她深爱阿姝,也深爱圣者。 圣者从不能给予她情绪上的回馈,但她总能错觉般感受到那双眼中的一丝浅淡温柔,如同一道引人堕落的幽然香气,飘忽不定,若隐若现地萦绕在她鼻下,令人欲罢不能,永远无法放下。 她的服侍期只有五年,时间一到,将会重新选拔侍从,入选过的修士没资格再参赛。 五年的相处时光,仿佛曾经做梦梦到阿姝回来了一般,短暂迅速到像是偷来的。 在圣者平静悲悯的目光下,她告过别,转身一步步走出大殿,怅然若失。 她回到剑阁,刚入山头,便收到了师尊派来的任务,叫她入鬼头山除妖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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