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头山是个散修常去的历练场所,危险多,机遇也多,只是离星极门十分遥远,弟子大多会去近些的小秘境历练,少有人往那边去。 她有几分疑惑,但只当是师尊恼她,不乐意她留在宗门,便接下任务离开了。 却不想,此行之难,就此推翻了她的一生。 被囚在山洞中,神骨生生剖出之痛,身体中流出的血在身下聚成血泊,腥味充斥鼻腔,令她永世难忘。 兰小淮口中溢血,瞪大双目,瞳孔缩成针尖,难以置信地望着她的师尊,声音颤栗:“为什么…” “你太难以掌控。”男人摇摇头,眼神冰冷而漠然,话语却仿佛可惜:“若是你听话些,我也不会将神骨换给我儿。风险太大了。” “幸好,我们成功了。”他露出满意的微笑,抱起陷入昏迷融合神骨的儿子,转身离开了山洞。 她被丢下了,没人能救她。后脊巨大的创口仍在流血,痛感渐渐模糊麻木,越来越冷。 再这么下去,她一定会死,在死亡面前,所有愤怒与恨意不值一提。 漆黑的洞中,被抽出的脊骨混着鲜血,森然丢于地面。师尊太高兴了,竟忘了将他儿子的骨头带走。 她趴伏于地面,颤抖着手,蹭着地面勉强去勾那节骨头,虚软与疼痛令她冷汗直流,只得庆幸丹田与金丹未遭到毁灭性的毁坏,剩余的灵力勉强能够支撑她行动。 男人的骨头,与她的身体并不适配,缓慢地磨掉一端,修整成合适的长度,硬生生塞进创口中,再用灵力调整位置。 疼痛比被抽出脊骨时来得更猛烈且无休止,几度令她逼近昏厥。 但无论如何,经过几日磨合,她已经能撑起上身,恢复了一丝行动能力。只是灵力已经耗干,修炼的聚灵无法填补漏掉的窟窿,她无法继续修炼了,已够到元婴期门槛的修为止步于此,甚至可能会不断倒退。 即便如此,这样的生命力已足够令她感到心惊,她本以为自己很可能就此死去。CH 一月后,背上的伤口基本愈合,她能站起身行走奔跑,只是步伐总倾斜歪扭,很难保持身体的平衡。 她迈上了回宗门的路,无法御剑,便靠双脚走,执拗地想要讨回一个公道。 阿姝在那里,她想,哪怕所有人都不帮她,起码阿姝会帮助她的。 半年后,抵达宗门,她为自己天真的想法感到可笑。 剑阁长老,她的师尊,已经对外宣布她在鬼头山遇害身亡,为了神骨不就此消失,所以取出来赠给了自己的儿子。 她怒斥他的恶行,没有人相信。 或者说,没人在乎。哪怕他们清楚地明白究竟是谁的说辞更可信。 缺少确凿的证据,谁会为了一个已经失去神骨的废物,去审判剑阁长老呢? 连圣者都说,无法证明她言中真伪,便无法定下长老的罪。望向她的时候,那双眼睛包含悲悯,又如此无情。 她忽觉得浑身发冷,比脊骨抽离濒死时更冷。 阿姝…阿姝…… 圣者究竟是不是她的阿姝啊。 她好像什么都做不了,讨不了公道,也讨不回阿姝的爱,连引以为傲的修为都丢了。 天之骄子,一夕之间碾落成泥。 虚伪的长老装模作样,摆出不计较她污蔑自己的姿态,施舍般为她争取了到圣者的峰中修养的机会,笑着道她既然喜欢圣者,便一直留在峰中陪伴她吧。 一个废物,哪怕侥幸活下来,也毫无威胁,长老甚至不屑于再对她动手。 她沉默,一步步走向圣殿之中。 可哪怕已落到此种境地,命运仍不肯饶她。 天才的凋落足以引来最多的落井下石,往常无人敢找她进行擂台比斗,如今她成了受邀最多的弟子。 她有自知之明,不会为所谓尊严硬撑,从不接受挑战,但下峰接任务时,总少不了面对同门的奚落嘲笑。 胆小鬼,路都走不稳的废物,缩头乌龟,这样的词汇被死死钉在她身上。 忍耐,忍耐,除此之外,她什么都不能做。 她日日跪在圣殿之中,虔诚地参拜上方闭目打坐的圣者,不求力量,只求她睁眼,像曾经的阿姝那样,心疼地瞧自己一眼。 或许…是她给不足信仰,圣者一次也不曾睁眼,眉宇间的慈悲一成不变。 十年一度的宗门大比将至,所有弟子都要参加选拔,她终于当不成缩头乌龟了。 第一场比赛,她便遇上了剑阁长老的儿子,那个夺走自己神骨的男人。 对方笑着望向她,眼里的嘲弄与残忍毫不掩饰。 出剑,击落,倒地,她毫无还手之力,但还是在愤怒的驱使下站了起来,一次次摔落,爬起,遍体鳞伤。 她不甘心,他也不打算给她一个痛快。直至她再也爬不起来,彻底落败,对方吹着口哨走下擂台。而她被扶下去,迎着同门奚落与侮辱的言语,踉跄着找了棵树靠着坐下。 圣者坐在高位上,含着悲悯看向每一个人。 她抬头,眼里蕴着水光,藏有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祈求,与有所感望来的圣者对上视线。 不知是否受到触动,停顿片刻,圣者竟开口: “命运之残酷着实难料,曜清,你仙体已废,强行修行难有进益,且更为损耗身体,或许放下求仙道,莫虚度所余百年寿元才好。” 兰小淮身体僵直,如坠冰窟,眼里仅存的微弱光亮寸寸崩裂,周围的一切似都离她远去,只余这番话在耳边回荡。 “你说…什么?”
第73章 圣者沉默不语, 安静注视着她,眼里不含一丝情绪。 她终于崩溃,双眸绝望地无意识睁大,撑着树干踉跄直起身, 苍白双唇颤抖嗫嚅: “您怜悯看我, 却也允世人平等的慈悲。” “我曾以为若我足够努力, 便能将您那份赐予我的悲悯放大,再放大, 直到您的眼中能多纳入我的影子。” “可世人皆有,等同于无。” “无论我踏遍荆棘孤身越过大洲拜入仙门, 还是测出天生神骨修为速进、荣华无双, 亦或是被师尊抽去神骨替换给儿子, 再握不起剑,且被他以我之骨将我击败……” “您不在乎…皆不在乎。” “阿姝, 我从不曾祈求天道怜我。” 却万万次祈求您多看我一眼——当像那日可怜卑微的少女妖口逃生, 浑身沾满血腥,睁眼落入包含怜慈的温润清眸。 可您从不。 从不。 漫天云雾, 遥遥一回眸,引我入仙山,再贬我入尘泥。 ——[凡人各有命数,修行者无资格擅决他人命运,若其有心迈入修行路,自会前往仙山。] ——[命运之残酷着实难料, 你仙体已废,强行修行难有进益, 且更为损耗身体, 或许放下求仙道, 莫虚度所余百年寿元才好。] 一成不变的平静,悲悯……不为所动。 “圣者,您比天道更无情。” “我真悔……真悔入仙门。” 她深深凝望圣者最后一眼,挺直脊背,跌跌跄跄离开了星极门。 圣者眸光微起一点波澜,却闭上了眼。 兰小淮残破之躯,不愿再掺和修仙界混乱纠葛,离开宗门后,漫无目的,浑浑噩噩地行走,最终回到了凡间。 黄土戈壁,她见到妖鬼袭击凡人,以往一击击穿的妖鬼,如今需要她与之缠斗到遍体鳞伤,才能杀死。 望着妖鬼的尸体,她疲惫躺倒在土地上,模糊的天空映在眼中,缓缓闭眼。 那凡人在她与妖鬼交手时便早早跑远了,如今又鬼鬼祟祟地跑了回来,踌躇于她附近,像是在试探她是否彻底昏迷。 犹豫半晌,他轻手轻脚走到她身旁,摸走了她腰间的玉佩,停顿一瞬,又伸手向她胸前袭去。 女人有一张很美的脸,有力量时,这份美令人觉得刺眼,失去力量后,投来的目光便多了恶心的意味。 她猛地睁眼,攥住男人的手腕,丑陋到发臭的男人面庞就在她上方,离得极近。 恶心的感觉越过脊骨的疼痛浮上大脑,她的唇更苍白了,眼里被疲惫与灰败灌满,甚至提不起愤怒。 男人却瞬间腿软,用力将手往回扯,痛哭流涕地向她求饶,诉说自己的种种不易,求她放过自己这一次。 她漠然地听着,喃喃:“这么痛苦啊……” 突然机械性地将右手捅进男人的胸膛,挖出一颗血淋淋的心脏。 “没有心脏,就不会再痛了。” 男人声音顿止,瞳孔迅速暗淡下来,生机泯灭。 将尸体丢弃一旁,她抬起染血的手,抹了抹脸上被溅到的血,表情木然。 “真脏啊,怎么都擦不净。” 世道是脏的,再如何擦也无用,只会将鲜明的肮脏抹出花痕,搅出一片混沌。 天空遽然电闪雷鸣,乌云如末日聚集压顶。她仰头望上一眼,却低头,对着脚下的毫无异常的土地,魔障般轻声道:“是吗,你也觉得脏啊…” “好,我来帮你…清洗。” 大雨蓦地落下,猛烈倾盆,将整个世界笼成巨大的雨幕,诡异的危险感沉甸甸坠在每个人心头。 兰小淮露出一个微笑,漆黑瞳孔被赤红浸满,闪着妖谲红光。手探向后背,将不合适的脊骨生生扯出,缺失的部分转瞬生长出新骨,皮肉迅速愈合。 “好多,力量。” 四周仅她可见的黑气浓烈弥漫,取之不尽,源源不断灌入体内。她的皮肤愈发苍白,容貌愈加妖异危险,不似常人。 “毁…灭。清…洗。” 如一道飘浮的鬼魂,她转身,无声无息地往修行界行走。 “毁…灭。清…洗。” … 如今的修仙者,已与野兽无异。可偏偏他们是人类。是人类,就有智慧,有感情,能感受到那么多的凄哀与痛苦。 修行,求仙,就是一步步磨灭人性的过程;是仙是魔,逐渐没了区别。 “吾以他们最熟悉信服的手段——即力量意味着一切的弱肉强食,替他们提前了结这穷极无聊的一生,让这片天地回归最初,干干净净,无谓对错。” 末日第一天,星极门所有人类被屠戮一空,到处皆是尸山血海,残肢断臂。 唯一逃过屠刀的圣者,离开圣殿,缄默无言地跟在魔的身后,远远望着她行走。 女人看上去似乎已经丧失理智,全身都被黑气笼罩,沾血的剑四处挥砍,剥夺一条条生命。 末日第十天,修行界所有修士尽数丧命,秘境破碎,灵脉砍断,整个世界的灵气迅速开始消散。只余圣者撑着位面力量顶端的界限,令这里不曾倒退成无灵世界。 慢慢修养声息,总有一日能够恢复曾经的繁荣。 她该停下了。此时停下,或许能保存一丝灵智,在死后重新投胎做人。但她竟一刻不停,转向凡人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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