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短促一笑,似有几分自嘲与庆幸,道:“没想到还真叫我在这里碰见你了,邯山寺的佛……挺灵的。” 片刻相对无言,花春想道:“不知文远哥哥最近在忙什么?听书局的人说,公府近来有大生意寻到你了呢。” 闻言,徐文远温柔一笑,不可察觉地直了直腰杆,道:“不算甚的大生意,无非就是他们公府所人手有限,请我过去帮忙整理修订些陈年旧册……” “如此。”花春想一手捏石子,一手搓自己衣角,没了下文。 用华珺图的话来说,像她和徐文远这样关系的,掰之后当永生不见的为好,可若是真见了该怎么办呢? 老华给的建议是,见了直接当没见。 花春想轻轻摇头,她该学容昭那般冷硬的。 于是乎,她开口道:“若无其它事,我就不打扰文远哥哥在此散心……” “六妹妹!”面朝山下的徐文远忙不迭转过身来,急得朝这边走进了两步:“你等等!我确然有话要说。” 花春想既已迈出一步,便停在了原地,神色一如往常般的温柔恬静,但却也冷淡了几分:“请讲。” 可能是怕花春想真的走了,徐文远又上前一步,急道:“他们都说你嫁到容家过得很好,可只有我知道你心里并不喜欢那人,你是被迫无奈的,是的,你是被迫无奈的!” “呵,”花春想没想到徐文远会说出这种话来,嗤笑着往后退了两步,冷冷道:“所以文远哥哥想说,其实你当初也是被逼无奈的,然否?” 徐文远摇头,朝花春想伸过来的手定在虚空中,那一瞬间,他看起来痛苦极了,更也似有万语难言,“不不,不是你想的那样六妹妹,我由来都未曾想过为自己的错寻借口的,六妹妹你听我说其实……” 微微一顿,徐文远的神色发生了些许的变化,他看着眼前这个曾经把心都掏给他的女子。 深情自心底而起,徐文远无法抑制,也无法按捺真心的喜悦:“原来你真的,真的未曾对那人动过心!我就知道!六妹妹我就知道你是被逼无奈的!六妹妹,春想,香椿,你、咱们一起走罢!” “!!!”花春想惊得连连后退,不慎绊到半嵌在地上的石块,险些摔倒,踉跄之中抬手制止了不远处将要冲过来的青荷穗儿,同时也推开了追过来扶自己的徐文远。 “徐公子,”花春想伸着手,掌心朝外,那是个不容置疑的拒绝手势:“你我各有家室,请注意言辞举止。” “六妹妹!”徐文远不错眼看着她日思夜想的女人,想要再往前一步,“你自幼坚韧,喜欢什么就是喜欢什么,断不会为外界左右想法与行为,突然嫁给契姐,是你阿娘逼你的,对否?” 花春想怔忪。 平心而论,自成亲至后来,自己始终无法接受容昭,无论是装傻充愣,还是冷心冷性,归咎到底不就是因为亲事乃是她的阿娘花龄逼成的么。 手腕内侧有一道横布的乳白色长疤,是当初自杀未遂留下的痕迹,不过是眨眼之间,那些被她尘封的往事泄洪般磅礴而出,再收敛不住。 风吹过,云翳蔽日,松针簌簌掉落,声乱如麻,花春想转身夺路而跑。 “以后再不相见为最好。” 她留下这么一句话。 徐文远伸了下手,那衣袖一角从指尖飞快略过,他什么都没能抓住。 和一年半前那个时候一样,她没等他把话说完,他也没能拉住她的衣角。 错过,余生恨。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阅览 容家主又是被撬墙角的一天。 小花的心路历程——人总要学着慢慢长大哈哈哈哈哈 恨:注解为“遗憾”之意。
80.毫不退让 无论公府忙成甚个狗样,无论谁死谁活谁当大官,对于寻常黔首而言,只要不是天灾人祸降临,几乎什么事都影响不了他们过日子。 如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解决一样,温离楼忙完卞髦案紧接着就是孩童被拐案,叶轻娇刚治好一个头疼患者那厢就来了个腿疼病人——花春想也该有自己的几箩筐事情要办,可惜从邯山寺回来人就病了。 华珺图闻讯而来,以为友人患了甚不得了的疾病,以至于就闭门谢客了。 然则瞧着那欢脱地在院子里教如意学走路的人,她表示满头问号:“不是说病了么,还是秋深的时疾,是以你这是、你这是??” “不想见人,”提着学步绳的人朝石桌努嘴,懒懒道:“也不想凑那个热闹,最近如意学走路,愈发顽皮起来,我实在累得甚。” 胳肢窝下系着学步绳的如意犯懒要往地上坐,被她阿娘及时一把提住,小家伙就把整个人的重心压到学步绳上——学步绳乃由既厚且宽的布折叠而成,不然可是要把如意勒哭——如意竟借助学步绳开始原地打秋千。 这副场景远远看来,简直就像是技术笨拙的木偶师花春想在操纵一个胖乎乎可爱且调皮的提线木偶。 花春想:“……” “老华你看看如意!”花春想紧紧攥着学步绳另一端,试图把如意重新拎起来站好,“也没人这么教她啊,竟就自己学会了这般吊着玩——容镜,你给我起来啦!” 奈何如意娘平素总是温温柔柔和和气气,此般威胁对如意来说那简直是,嘿,那简直是不值一提,不足为惧,不…… “哎?”正玩得起劲的如意忽然脚下一空,整个人被抓着系在身上的学步绳给拎了起来。 或许是突然腾空挺好玩,如意愣了一下后,两手点着豆豆嘎嘎嘎笑起来,边笑边念道:“大大,大大,大大……” 容苏明在家时,经常这样把如意高高举起逗她玩。 华珺图与如意对视:“叫什么大大呀,叫姨姨。” 如意:“大大。” 华珺图:“叫姨姨!” 如意:“……” 如意不出声了,眨着一双无辜且可怜的大眼睛与华珺图对视片刻,突然把手伸到华珺图面前开始点豆豆。 点豆豆——如意迄今为止学会的唯一的一项讨人开心的技能,还是容苏明教的。 华珺图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道:“你这小丫头,还怪知道如何讨人开心呢。” 花春想给女儿解着学步绳,走到石桌前坐下,捶腰道:“他们这次搞的那什么秋什么会,你可要参加?” 华珺图抱着如意原地转了个圈,被小家伙脚上的鞋子弄脏了衣裳她也浑不在意,道:“我更没工夫搭理那帮吃饱了撑的夫人太太呢,整天聚在一会儿东家长西家短,比比比比个没完,哎你说说,她们跟井台边儿嗑瓜子扯是非的老妇们有何不同?!” 花春想认真比较了比较,得出结论道:“那大概是她们比人家更年轻点?” 华珺图被逗笑,把如意交给了旁边的青荷和奶妈照顾,自己过来坐在花春想对面,直截了当开口问道:“无病称病,你这是在躲着谁?听说那天咱们在邯山寺时候,你容夫人遇见自个儿以前的旧情人儿了。” 花春想摆摆手,道:“你素来晓得的,我虽爱凑热闹,但对人情往来着实不喜,容昭都不在家,那些与生意相关的宴席聚会,我去了也不能如何,只多认识几个内宅家眷,男男女女觥筹交错,只叫人觉着心累。” 华珺图给自己斟茶,笑道:“你就是懒呗,以前被你阿娘拽出去参加那个参加这个,也没见你敢说半个累字,如今可好,掌家后本该更加顶事的,你却被你那口子惯得愈发懒散任性了。” “关她何事嘛,”花春想拍拍身上被如意弄脏的地方,温顺的眉目看不出丝毫别的情绪,“我懒这件事是天生的,你又不是头一天知道。” 华珺图若有所思地挲摩着自己的眨巴,须臾道:“六呀,你这是遇见什么事儿了罢?不然为何自我进来起,我就觉得你哪里不对劲呢!” 花春想讪讪一笑,挑眉道:“没事,真没事的,不过就是我自己带着孩子闷在家里,有些无聊罢了。” “那个谁,”华珺图朝院门方向抬下巴,道:“那个大肚子的,没再来你跟前寻事罢?她还在这里住着没?” 花春想道:“容昭早就把人给弄走了……老华,难得今日天气宜人你来寻我,要不要下一盘?” “嘿,来就来,”华珺图挑眉,开始挽袖子:“上次被如意捣乱,输你整整十七个子,今次定要赢回来不可,你输的话就请我吃……话说这个季节你家有甚好吃的?” “唔,好吃的也还挺多,赢了我你随意上厨房挑选食材去,我做。” …… 都说商人重利轻离别。 在不知第多少封书信寄去朝歌而石沉大海后,方绮梦从苍州离开,取道相州,又在陈宿城逗留几日,终于在冬月中旬一人一马回到了歆阳。 五花儿街,丰豫总铺: 刘三军那消瘦的身影还在那边上下忙碌着,归来的人耳边尽是熟悉的乡音与话语。 “总务留步!方才蔡城送来快马,请您定夺最终契约。” “蔡城的事去找盛理事,鸭场昨日上午说下午就把购苗割单送来,然我至今未见东西,叫人过去催,莫再想像上次那般给我糊弄过去——方总?!” 伙计应声而去了,拐回头准备上楼去的刘三军堪堪与方绮梦打上照面。 中年男人似乎永远都是那副无波无澜的淡定模样,鉴于手里捧着几本簿子不便好好行礼,便略略叉了手,道:“这趟出去时间不算短,您一路辛苦,相州的快马是六日前送到的,暂押在柜上。” 方绮梦挠挠额角,抿着嘴低低笑起来。 “这趟出去时间不算短。”——这是在说方总公务室里积压了许多事情待处理。 “相州快马六日前到。”——这是在含蓄地说方总晚归了整整六日。 “暂压在柜上。”——则是在说虽然大总事人不在总铺,但该由大总事亲自过手的事情,别无任何人敢越俎代庖。 刘三军此人,似乎从来没有说过半句多余的话,就连多日不见的寒暄,他竟都只是用“一路辛苦”四个字带过。 “嗐,这不是半道上又绕去陈宿了一趟么,”方绮梦用一副哥俩好的豪爽抬手搭上刘三军肩膀,边说着边把人往楼上带去:“我还特意给你带了礼物呢,陈宿的特产呦……大东家?东家不在家就没有她的份儿——” 楼梯上到一半,方大总事还不忘回过头来交代正在柜前签归单的毕遥,“别忘了把压在柜上的东西捎上来!” 刘三军被半路劫来大总事的公务室,下意识地就从书案上堆积的文书中挑出重要的放在显眼地方,道:“都是需要您回来后立马就过目用印的,您抓紧时间处理,后续他们才能继续推进。” “我这才刚回来呀,总务,”方绮梦一屁股坐进椅子里,指着倒扣在茶几上的空茶壶,刚准备开口说点什么推脱推脱,那边即刻就“当当当”地响起几声敲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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