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觉得热,现在却觉得冷,他想要摸一摸额头,试探下自己有没有发烧,抬手看到手心的污渍时却放弃了——他其实也受不了这样肮脏的自己。 就这样不知躺了多久,纪秉怀才觉得自己好了些。他撕扯着衣服内胆缝起的补丁,手腕已经不怎么使得上力气了。 哆哆嗦嗦地取出藏了很久的药,纪秉怀捧起干土,搓尽手心的污渍,这才将药片吃下去。 腥臭味和干涩感惹得他一阵干呕,药片也落在了尘土里。 许久没有进食了,纪秉怀已经吐不出什么了。他又哆哆嗦嗦地取出剩下的药片,强忍着不适一口气吞下了。 再次倒下,他的心底安定了许多。 距离约定好的期限还有三天,他得在确保在没人会再次寻找他的情况联系刘彦临。 纪秉怀躺了许久,终于在第二天动身北去。 * 纪惜桐接到纪母的电话时已经是三月一号了。 她拉上陈郁急匆匆地下楼,身上的居家服都没来得及换,到了医院她才发现自己出来得实在是有些狼狈了。 陈郁褪下自己的大衣裹住她,帮她整理好有些凌乱的发。 “这样冷吗?”陈郁问。 纪惜桐摇头。 大衣上还沾染着陈郁的体温和味道,纪惜桐觉得很暖和。 “走吧。”陈郁轻轻捏了捏她的指节,旋即松开。 推开车门,纪惜桐被太阳晒得微微眯眼。 陈郁绕行到她身侧,碰了碰她的肩膀: “怎么不走?” 她顺着纪惜桐的视线,看到了焊在诊疗大楼前硕大的红色字体。 陈郁的目光也在那一刹暗淡了些。 上一世她在这里等到了爱人的死亡通知,也是在这里目睹了盖着白布毫无生意的纪母。 重生后纪惜桐没怎么提过她在那十年是怎样度过的,但如果她能感知的话,一定会比陈郁更加痛苦吧: 目睹爱人空洞地流泪,父母歇斯底里地哭泣,自己却无能为力。 看着临终的母亲茫然地寻找,自己却不能伏在病床前听听她留给自己的话。 “都过去了。”陈郁牵紧了她的手,喉头有些发涩。 纪惜桐靠了靠她的肩膀,没有说话。 陈郁牵着她入内,特意绕行了另一条道,避开了抢救室的位置,不断说着话分散纪惜桐的注意力。 “好啦,阿郁。”纪惜桐勉强勾起个笑,“我现在已经好很多了,不难过了。” 陈郁回眸看着她,心揪痛。 “爸爸的病房在八楼。”纪惜桐跟上她的步伐,挽住了她的臂弯,“我嘴笨,等下你要和我一起问清他的话。” 正说着话,陈郁的脚步忽然顿住了。 “怎么了?”纪惜桐问。 “我过来什么都没带。”陈郁有些窘迫地揉了揉太阳穴,“这好像不太礼貌。” 纪惜桐莞尔:“没事的,下次来再买果篮、补品什么的都一样。” 电梯提示音响起,纪惜桐牵着她走进去,安慰似的用拇指摩挲着她的掌心。 出了电梯没走几步,陈郁便又顿住了。 她松开纪惜桐的手,匆匆道:“你先进去,我去医院门口的超市买点东西再过来,很快的。” 纪惜桐还未回神,陈郁便从不远处的安全通道下去了。 她的手腕还微抬着,左手捏着略显宽松的大衣。 无奈地望了眼时间,纪惜桐独自走在空荡的走廊,视线掠过一排又一排的病房序号标牌。 找到纪父所在的病房,她轻轻敲门,得到回应后才推开。 病房是朝阳的,室内被照得暖洋洋的。 纪惜桐看到了正在打点滴的纪秉怀和在他身边削苹果的郑兰。 “小桐来啦。” 纪父咧开嘴笑,纪惜桐看着,心底却泛酸。 他的门牙掉了一颗,整个人瘦了好几圈,脸上的皱纹更密了,看起来苍老了许多。 “爸。” 纪惜桐抿了抿唇,低低唤了声。 “欸,我好得很,你可先别忙着哭。”纪父没扎针的那只手挥舞着,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来。 “好得很怎么门牙掉了,人也瘦了?”纪惜桐走过去,一直揪着大衣前衣襟的手松开了。 “要想成就一番事业,受点苦是必须的。”纪父乐呵呵道,“瘦了不好了,你妈就不会嫌弃我中年发福了。” “还是胖点好。”纪母亲将苹果片好给他,“你现在瘦得跟个糟老头一样。” “养养膘就回来了嘛。”纪父看向女儿,笑着道,“多吃几顿你妈做的饭不久胖回来了嘛。” 纪母没打理他话里的恭维,而是看向了纪惜桐蹙眉道:“你这衣服怎么这么大?” “是阿郁的,我出来太急了忘了穿外套。”纪惜桐答。 纪母颔了颔首,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小陈也没比你高多少嘛,怎么人家穿起来又干练又利落,你穿起了跟小孩偷穿大人衣服似的。” “妈——”纪惜桐拉长了尾音,垂眸看着黑色的大衣道,“阿郁她是有自己的气场,我没有呀。” “你也没小陈能干。”纪母又片了片苹果塞到女儿嘴里,做出了总结。 纪父捏着苹果,笑容就没淡过。 “你妈说的对!人家小陈多厉害。”纪父附和道。 话音未落,病房的门又被叩响了。 一家三口齐齐看向门口,可看到来者纪惜桐眸中的期待却陨落了。 刘叔举着稿纸兴高采烈道:“我刚刚改完了!” 正当纪惜桐敛起笑意准备问好时,未关紧的门边终于出现了她牵肠挂肚的身影。 “纪叔叔,郑阿姨。”陈郁提着礼盒有些拘谨。 刘叔将铅笔别在耳朵上,回头看着陈郁道:“这位是小纪的朋友吧,刚刚我过来的时候刚好碰到她在找老纪的病房,就顺道带过来了。” “是小桐好朋友。”纪母含笑介绍道。 “您是?”陈郁出声道。 “我是老纪同事。”刘彦临往里走了些,不着痕迹地打量了陈郁几眼,微笑道,“你有些眼熟,我好像在报纸上见到过你。” 陈郁又挂上了礼貌而梳理的笑意,并未解释什么。 刘叔却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拍了下手道:“我想起来了,你是年初那个杰出青年报道上的——” “你叫陈——” “陈郁。”陈郁将手中的东西放下,淡淡道。 “年轻有为啊,年轻有位啊。”刘彦临夸赞道。 “稿纸给我看看?”纪父打断了他们的寒暄,朝着刘叔摊开掌心。 “给给给。”刘叔显然更重视报道的事,明显更激动了些,“我们的才女也帮忙润色润色,看看还有哪里需要修改。” “才女”指的是纪惜桐,纪惜桐才女的称呼早就在纪父的朋友圈子里流传开了。 纪惜桐腼腆地笑了笑,从纪父手里接过了刚拟好的新闻稿,粗略浏览了一遍。 “刘叔写得很好,很详实也很有感染力。”纪惜桐道,“我觉得已经非常好了。” “多亏了你爸爸呀,他这一趟真的是吃了太多苦了。”刘叔慨叹道,“我现在就佩服你爸一个了。” 陈郁不知何时来到了纪惜桐的身边,纪惜桐望了眼他,在刘叔震惊的目光中将稿件交给了陈郁。 刘叔嘴唇动了动,最终没说出什么,而是看向了纪父。 纪秉怀朝他点了点头,示意他安心。 短暂的时间里,陈郁和纪惜桐肩挨着肩,尽可能仔细地阅读了两遍。 见陈郁神色如常,纪惜桐稍稍放下心来。 她将稿件交还给刘叔,刘叔叠好,小心翼翼地塞进了衣服内里的口袋。 病房里安静了下来,众人的视线最终都落在了纪秉怀身上。 这样和蔼且看起来分外忠厚的中年人确确实实做到了许多新闻人难以企及的高度。 “纪叔叔辛苦了。”陈郁由衷道。 刘叔没在病房待多久,他打算回单位好好去整理这份新闻稿。 病房里只剩下了四个人。 纪惜桐用征询的眼神看着陈郁。 陈郁轻轻摇头。 看来这份新闻稿确实不涉及税案的事,纪父仍处于不知情的状态。 两人悬着的心终于松懈了些许。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35-05-25 15:08:15~2035-05-27 20:55: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bc、5555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4505925 55瓶;侑 51瓶;吖呆 30瓶;程天啸 29瓶;蝉先 27瓶;OceanKeeper 22瓶;M-17 7瓶;酒果 2瓶;惟愿与卿常相见、火山啊火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你怀疑这个,还不如怀疑她们在谈恋爱呢。”◎ 抱着谨慎的态度,纪惜桐问道:“这段时间要避避风头吗?你会不会被那些人注意到?” 纪父正嚼着纪母给的苹果,听到纪惜桐的话蓦地顿了下来。 “注意不到的。”纪父缓缓道,“不是我跑出来的,而是他们把我丢出来的——” “报道出来,相关部门介入,这个事情也算是有结果了。” “那这个事情会牵扯到友仁吗?”陈郁主动道。 “牵扯不到。”纪父答,“据我所知,友仁从来没有承认过这些代工厂,如果正儿八经查起来,其实和他们的关联并不大——” “在舆论关注的情况下,当地应该会彻查相关利益链,但是能整治到什么程度我就不知道了。” 说着,纪父苦笑了下。 “那您又是怎么脱身的呢?”陈郁又道。 纪秉怀的背影佝偻了些,和善的笑意也有些许僵硬。 纪母的视线同他汇聚。 四目相对,纪母很快便读懂了他的意思。 “我也不能知道?”郑兰扬声道。 纪秉怀不语,混乱的场景不断在脑海里放映。 他是装病被丢出来的。 说是装病也不准确,因为到后来他是真的病了。 这些工厂给残障人安排的食宿环境十分恶劣,第一次走进去时,纪秉怀险些被熏到吐出来。 当臭味实在是不能遮掩时,所谓的健全的职工就会拿着长水管冲洗一下。 纪秉怀走运碰上一次。 捏水管那人不知怎么想的,冲刷完室内又强迫他们脱了破旧的棉衣一字排开,取乐似的用凉水冲他们。冲完还不忘和同事夸赞自己是在正午温度最高的时候做件事的。 料峭春寒,流水如冰。 拖着冻僵的身体回去的时候,纪秉怀就发起了高烧,一行的几人也相继生病。负责看管他们的人挨个灌了药。 纪秉怀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就着这些症状装起了重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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